第9節

一萬三一個激靈,騰地就坐下了。
霍子紅不動聲色:「又怎麼了?」
木代拿著煎餅裹鹹菜,講究地跟在裹金絲銀絲似的:「姨,一萬三做了壞事,我包庇了他,就不跟你告狀了,但小懲大誡是不能免的。」
霍子紅看一萬三:「做了壞事?」
一萬三供認不諱:「是,老闆娘,我一時糊塗。」
木代在邊上講風涼話:「說的好像跟你清醒過似的。」
霍子紅忍住笑,存心拿話戳她:「木代,自打一萬三來了店裡,你跟他總是不對頭,還真應了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哪天你倆手牽手到了我跟前,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木代說:「我也期待著那一天呢。」
這是什麼意思?一萬三頓生警惕。
木代鹹菜裹好了,一口嚼下去,順便拋了個眼波給他:「信不信我過門第二天,就敢給你披麻戴孝?」
一萬三哭喪了臉看霍子紅:「老闆娘,我早就心有所屬,小老闆娘這樣……優秀的人品,值得更好的人……來配。」
……
吃完飯,照例是張叔拾掇雜事,一萬三進吧檯準備,霍子紅要去蠟染布紡街走走,這裡的旅遊熱度居高不下,她有心再盤個店面,專賣雲南的特色小工藝品,蠟染扎染布藝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準備出門,木代幾步跟上來:「紅姨,我跟你一起。」
霍子紅有些奇怪,木代向來對這些最不感興趣的,不過,一起就一起吧,她也正想交代木代一些生意上的事。
一路上穿街過巷,行人漸多,各色小吃水果的攤頭也沿著河道一順擺開,霍子紅是隨走隨看,木代則絕不超出她身週三步,時不時還很是謹慎的四下去看。
她想好了,如果羅韌真的已經到了這裡,那目標一定是紅姨,她寸步不離紅姨左右就好,如果羅韌轉而對付店裡的人……
這兩天也要提醒一下張叔,至於一萬三那種,犧牲了就犧牲了吧,就當為民除害了。
……
酒吧裡,一萬三運指如飛,鍵盤打的拍拍響,最新更貼裡,他的森林老闆娘已經對他含蓄了流露出了「愛意」。
而追貼的網民顯然也沸騰了。
——靠!我早就猜出這個女人居心不軌,果然!
——樓主挺住!絕對不能屈服!
——我倒不這麼想,我建議樓主假意答應,把酒吧都攥到自己手裡之後再把她一腳踢開!
——樓上都是直男癌吧,人家自己的酒吧,喜歡上了自己的夥計,有什麼過分的?
……
一萬三忽然背上一涼。
那個名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ID又出現了。
——我就納悶了,樓主每天不好好工作,更貼倒是很歡。酒吧的工作很清閒嗎?
羅韌沒有住客棧。
他包下了一幢純老式的納西族風格民房,三坊一照壁,四周客棧林立,反而更顯隱蔽,但位置卻絕佳,推開二樓的木格花窗,就能看到最熱鬧的街巷。
甚至不用推開,這是老式的木頭花窗,鏤空的梅花彫花下是八十一個小窗格,依著九九消寒圖而做,花格過去糊紙糊紗,現在都是透明玻璃,再加上花牆上拂來垂去的花枝條葉,窺視卻不暴露自身的絕佳位置。
羅韌站在窗前,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看木代。
其實最先,是看霍子紅的,但是看著看著,目光就忍不住轉到木代身上了。
怎麼說呢,她跟著霍子紅亦步亦趨,卻時不時左顧右看滿眼挑釁,那意思很明顯:她知道有人從旁窺伺,也要傳遞出一個「惹我你就來試試」的信息。
像只呲牙咧嘴嗷嗷叫得凶的小狼狗,可是從來也不真的下口去咬,充其量……
羅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充其量,也就撞他那麼一下吧,現在,她老母雞一樣張開翅膀護住霍子紅,以為他就不敢有所動作了嗎?
木代盡忠職守,陪著霍子紅去,又陪著她回。
霍子紅覺得她奇怪:「木代,你今天整個兒都怪怪的,說是陪了我一路,又一直神遊萬里,我今天跟你講的東西,你都記住了嗎?」
紅姨給她講東西了?
看到木代那副樣子,霍子紅也知道她心不在焉,搖著頭進了酒吧,木代剛跟進去,張叔就招呼她:「小老闆娘,有人給你送東西呢?」
木代驚訝:「我?」
「嗯哪。」張叔朝她示意了一下旁邊桌上的一個小箱子,「快遞。」
收快遞的心情總是愉悅,不過知道她地址的人其實寥寥,誰呢?師父?萬烽火?難不成是那個……曹嚴華?
木代半驚半喜,用鑰匙齒劃開封口的塑膠帶,剛打開臉色就不對了,過了會她拿起了箱子看,有些惱火:「張叔,這能是快遞嗎?」
張叔奇怪:「怎麼了,送的炸彈啊?」
過來一看,他就明白為什麼了,那個箱子上沒有貼快遞單,換言之不是走的正常攬收遞送程序,但這也不怪他啊,有時候店裡忙,快遞來了他都懶得抬頭,一般情況下都是努努嘴:「諾,扔桌上吧。」
快遞員也不含糊:「那,叔,我幫你簽收了啊。」
乾脆利落,兩相方便,誰還有那功夫幫她檢查啊,難不成真的送的炸彈?
他探頭往箱子裡看,過了會伸手,拎出一袋草莓來。
顆顆粒大紅潤,顏色飽滿,說實在的,這快遞可真「速遞」,草莓上的水珠都還在呢。
張叔說:「這不挺好的嗎,美容養顏,女孩兒不都愛吃草莓嗎?」
一萬三也伸著頭往這裡看:「匿名送草莓嗎,小老闆娘,是有人追你嗎?」
他點評:「不過這人也太實惠了,至少也送個花啊,這種不好,小老闆娘,這種開始送水果草莓的,真談了戀愛,你就只能收到大蒜大蔥了……」
木代忽然火了,一把抓過那個袋子,騰的就扔到了桌底下的垃圾桶裡,然後轉身就走。
張叔和一萬三都沒有動。
良久,一萬三的目光都無法從草莓上移開,他清了清嗓子:「叔,你看我們小老闆娘,這也太……浪費了。」
「是啊。」張叔的聲音也很凝重,「這種……是不是叫奶油草莓啊,得二十多一斤吧?」
兩人的目光交匯,難得碰撞出了主意一致的火光。
MD,不吃白不吃。
晚上,木代覷了個空,跟霍子紅提了一下自己擔心的事,霍子紅又好氣又好笑:「你這麼一整天神神叨叨的,就是為了這個?」
木代急了:「要不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我都想報警了。紅姨,那個人要真是兇手的幫兇,那多危險啊。」
霍子紅笑起來:「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打聽一下當年的事情,李教授是我的老師,學生打聽老師有問題嗎?」
木代忽然想起李坦錢包裡的照片,一句「你真的只是他的學生嗎」衝到嘴邊又摁了下去。
霍子紅搖頭歎氣:「我也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什麼催眠畫像我也聽不懂。真是壞人我也不怕,世上難道沒有王法嗎?」
這跟王法又有什麼關係,這個紅姨,真要被她氣死了。
木代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路子走,誰想動紅姨,動她這個家,都是絕對不允許的。
白天不管霍子紅怎麼頭疼,她依然執拗地跟著,晚上要麼不睡,要麼睡的極其警醒,練武之人,如果腦子裡一直有根神經提醒著,那麼哪怕是最輕的聲響,都能讓人迅速醒過來。
不過到底不是鐵打的架子,幾天下來,臉上就顯端倪了,眼睛下頭老大的黑眼圈,一萬三納悶地問她:「小老闆娘,你晚上是做賊去了嗎?」
賊?
說到賊,木代忽然想起曹嚴華來了,往常,他發微信是最勤的,配圖要麼是解放碑,要麼是索道口,還要加一句:「今天心情不賴。」
想必是得手了,犯罪地點都在照片上。
不過這兩天安靜地有些異樣,木代發了微信問他最近如何,也如同石沉大海。
這一晚十二點多,木代照例披了衣服下樓,挨個檢查門窗,伸手撼了又撼,困意忽然上湧,掩嘴打了個呵欠,看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臉,眼睛血絲密佈地像個兔子。
突然好生惱火,你要來,你就來,動手打架也不怕你,最怕這麼拖著,拖的人精神全無。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原來是這個道理。
兜裡的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木代隨手接起來:「喂?」
那頭沒出聲,木代等了兩秒,心裡忽然咯登一聲:「喂?」
果然,略頓一頓之後,聽筒裡傳來羅韌的輕笑聲,木代頭皮都輕微的發炸,下意識衝到落地玻璃窗前。
路道,河街,荇草,不夜的招牌,憧憧陰影裡像是完全沒有人,又像是都有人。
他說:「我今晚不會來的,早點睡吧。養足了精神,咱們……明天見。」
☆、第12章
又是早飯的點,餐桌旁反常的不見了木代,霍子紅是老闆娘,張叔又到了腿腳要補鈣的年紀,跑上跑下傳達這種事,理應是自己做——一萬三很積極:「我去叫小老闆娘。」
他蹬蹬蹬幾步跑上樓,木代的門半掩著,一萬三沒那個膽子直接進去,在門口咳嗽了又咳嗽:「小老闆娘,吃飯了。」
木代說:「進來。」
門一推開,一萬三腦子裡懵了句:我滴娘啊。
木代在練功。
木代的房間跟別人不一樣,牆面上總是多出幾個凸凸凹凹的方便練功,比如兩米高處有個凹窩,一萬三以為是裝修工人不小心砸的,直到有一次親眼看到木代一隻腳踩在凹窩裡,一隻手撐著天花板,整個人跟交叉的牆面形成了一個直角三角形——在換燈管。
因此一般是見不到木代清早起床在院子裡哼哼哈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情景的,她經常把自己扭的跟八爪魚一樣或者倒立著看書看片,用她的話說,那叫功夫在平時。
所以,一萬三可以肯定,木代現在也在練功。
不過練的有點瘆人,她等於四肢張開懸在半空,四根登山用的繩索分別繞著她腳踝手臂,連著屋子天花板的四個邊角。
一萬三進門的時候,她的手腳同時外繞,相當於又縮短了一圈繩索的長度,整個人受的撐力更強。
一萬三小心翼翼:「小老闆娘,你這是……」
「拉筋。」
哦,好像是聽木代從前說起過,動手之前如果能適當撐拉,筋骨受傷的風險會小些,原來是這麼拉的,脖子裡要是也加一根,跟五馬分屍也沒兩樣。
一萬三說:「哦,那我去跟老闆娘說,給你留點飯。」
他生怕木代異想天開拿他打樁什麼的,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走。
「慢著!過來幫我看看,我臉色好嗎?」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