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不知道,不該追出來吧,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難道她就要死了嗎?
木代心底忽然升起莫大惶恐。
刀子好像又壓的緊了些,羅韌湊近她耳邊,問:「有什麼遺言沒有?」
有什麼遺言?木代的身子有輕微的顫抖,英雄好漢這個時候一般都是頭一昂,說什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或者咬牙切齒「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她好像都做不到。
早上她還做了面膜來著,片刻之前她還鄙視一萬三和曹嚴華沆瀣一氣,怎麼現在就要死了呢。
她鼻子一酸,自己都沒發覺,眼淚已經順著臉龐流下來,滴到羅韌持刀的手上。
有好一會兒,羅韌沒再出聲,過了會,他很是無奈地說了句:「你怎麼這麼不經嚇?」
木代真哭了。
反正也要死了,反正已經丟人了,還不讓人哭嗎?木代伸手去擦眼淚,自己都沒注意到羅韌的鉗制已經松很多了。
「木代,我現在讓你走,但是你要聽我三句話,回去好好想這三句。」
木代就聽到「讓你走」這三個字,僵了一瞬,然後使勁點頭。
「第一,你親眼看到我動霍子紅了嗎?
「第二,落馬湖真的有霍子紅這個人,住陳前巷12號,父母是賣菜的小販,她家境不好,小學讀到二年級就輟學跟父母出攤。回去觀察你紅姨,像嗎?」
「第三……」
說到「第三」,他頓了一下:「我現在放你走,你不准回頭,回頭的話,別怪我改主意。」
說完,他在木代背上輕輕推了一下。
木代機械地往前走,深一腳淺一腳,腦子裡嗡嗡的不置信,但真的沒有再回頭。
看著木代走遠,羅韌摀住肋下蹲了下去。
木代精神恍惚地回到酒吧,裡頭已經清了場了,一萬三他們正圍著霍子紅問長問短,木代徑直走過去,叫了聲:「紅姨。」
霍子紅脖頸上一圈淺淺的紅印,應該是被羅韌給扼的,她抬頭看到木代眼皮微腫,心裡一驚,正要說什麼,木代先開口:「我沒抓到他。」
又說:「我先回房了。」
霍子紅已經看到她一身的土,知道即便沒抓到,也是著實打過一場的,自己不好跟過去,拿眼色直示意一萬三,一萬三趕緊小跑著趕上,曹嚴華待不住,也亦步亦趨地過去。
木代步子沉重的上樓,推開房門時,忽然悲從中來,腿上一軟跪了下去,然後直接趴倒在地。
擱著平時,一萬三怕不是以為她又在練什麼「壁虎游地」的功夫,今次知道不同,趕緊過去:「小老闆娘,小老闆娘,地上髒。」
一邊說一邊束手無策,想扶又不敢,還是曹嚴華貼心,趕緊把她床上枕頭拿過來:「來來,木代妹妹,咱墊著。」
木代抬了頭,把枕頭扒拉到臉底下墊著,哽咽著說了句:「我好差勁啊。」
一萬三安慰她:「不就是被抓到嘛小老闆娘,沒抓到也不差勁啊。」
木代呻吟似的嗚咽一聲,臉埋在枕頭裡,聲音含含糊糊的:「人家說要殺我,我嚇哭了。」
曹嚴華很激動:「嚇哭了很正常啊木代妹妹,誰不怕死啊,嚇哭了說明熱愛生活珍惜生命,那些不怕死的人才是對家庭對社會極其不負責任……」
他叨叨說了好久,木代有氣無力:「你們走吧,我想靜一靜。」
曹嚴華沒轍,歎著氣出來,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她,又問一萬三:「她這是……怎麼了啊?」
一萬三說:「看起來,我們小老闆娘,是遭到了全方位的……碾壓。」
說到「碾壓」兩個字的時候,他一手往下,做出拚命摁壓的模樣,心裡默念著一個字。
爽!
關燈之後,霍子紅和張叔不放心,過來看木代,床上沒有人,被子枕頭都不見了,霍子紅走到壁櫥邊上,把推拉門推開了一條小縫。
木代擁著被子,臉埋在枕頭裡,已經睡著了。
霍子紅歎了口氣,把壁櫥門又拉上了,向外走的時候,低聲跟張叔說話。
「我就是擔心她這一點,木代性格太剛,一點軟韌都沒有,要麼趾高氣昂,要麼垂頭喪氣,從來沒有中間的時候。」
「老闆娘,今天這事,要報警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在外頭開店,免不了有人鬧事的。」
……
壁櫥裡,木代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家境不好,小學讀到二年級就輟學跟父母出攤。回去觀察你紅姨,像嗎?
羅韌噓著氣脫掉了上衣。
鏡子裡的人身材挺拔結實,古銅色的肌肉泛著微微色澤,肋下淤青了一大片。
羅韌用毛巾擰了冷水,疊好了敷在傷處,剛一敷上就激的倒吸一口冷氣。
他恨的牙癢癢:「真該給她一刀。」
旁邊開了擴音的手機裡,傳來鄭伯關心的詢問:「傷的厲害嗎?實在不行去趟醫院?」
「沒事,還沒那麼脆弱。」羅韌摁住毛巾,關了擴音拿起手機湊到耳邊:「聘婷好嗎?」
鄭伯在那頭歎了口氣:「還是老樣子。」
又說:「羅韌啊,你也該回來看看她了。」
羅韌身形一頓,沉默了片刻之後,刻意岔開話題:「我見到霍子紅了,我總感覺,她知道一些事情,現在這三起相似的案子,中間一定有著一些聯繫。」
鄭伯苦笑:「你就是太較真了,都查了這麼久了,有結果嗎?世上被砍掉左腳的人那麼多,互相都有聯繫嗎?我網上搜過,砍腳這事可不稀奇,上古的時候叫刖足,是五大刑之一呢。」
羅韌唇角微彎:「如果霍子紅這邊能進展順利,很快就有結果了。」
鄭伯有些擔心:「沒那麼簡單吧,你不是差點被她那個……養女打傷嗎?」
「她?」羅韌失笑,「好像只炸毛的貓一樣,一戳弄就張牙舞爪蹦的老高,不過今晚上,我也是拔了她的爪子了。」
鄭伯埋怨他:「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也別做的太過。」
羅韌懶洋洋回了句:「立場不同,各憑本事,有什麼過不過的……」
目光忽然落到桌上扔著的那把直刃冷鋼戰鬥刀上。
打完電話,他把毛巾扔到一邊,仰面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也做舊,頂上是歐式的四葉風扇,純裝飾,古銅鏤空的花樣。
羅韌盯著看了一會,忽然歎了口氣,輕聲說了句:「你倒是哭什麼啊。」
☆、第14章
一萬三一夜甜夢,起床的時候嘴角都是翹的,張羅早飯時不見木代,更是神清氣爽,積極遞碗送粥,還貌似關心地問霍子紅:「小老闆娘她……沒事吧。」
霍子紅嗯了一聲:「得蔫幾天吧。」
才蔫幾天?一萬三心生不妙,怎麼不是一蹶不振呢?
張叔在邊上哼了一聲:「刀子劃拉個口子,開始嘩嘩流血,過幾天不也要結痂?她沒事的。」
一萬三垂死掙扎:「那得慢慢的,一點點恢復吧?」
霍子紅一句話打消了他的所有希望:「木代不是這樣的。」
她一根手指摁住桌邊,下一秒騰地舉到高處:「她是這樣的,跟彈簧一樣,噌的就起來了,你等著瞧吧。」
早飯過後,住在附近的曹嚴華第一時間過來報道,美其名曰學習酒吧的經營日常,實則眼珠子直往樓上溜:「我木代妹妹呢?」
話音剛落,木代精神萎靡地從樓上下來了,一萬三裝著低頭擦杯子,心裡默念:「摔一跤,摔一跤。」
見她到平安走到底下,只好換個禱告:「別反彈,別反彈。」
上蒼應該還是眷顧他的,總之木代今天是沒什麼反彈的跡象,她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掀開蓋碗,一聲不吭地吃早餐。
霍子紅笑著過來,捻了張薄面皮餅,幫著她捲了煎蛋和辣炒土豆絲,又遞回給她:「打不過人家,抓不到人家,都是小事情,參賽的人那麼多,冠軍只有一個,第二名開外的人,都只能去跳樓嗎?」
木代看著卷餅,沒有立刻接:「紅姨,你是李教授的女兒嗎?」
「昨天,羅韌為什麼跟你動手啊?他動手就是他不對,為什麼不報警啊?」
霍子紅嘴唇微微抿了抿,又笑:「咱們木代,快成十萬個為什麼了。」
她把卷餅放到木代碗邊的平碟裡:「這事掀過去了,以後也別再問了。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
木代沒看她,低頭攪著碗裡的粥:「有些事情,你是不想提,但是有人不幹,羅韌不可能罷休的。」
霍子紅半晌沒動,過了會,伸手出去,拍了拍木代的手背:「你忘了這事吧,別管了。」
木代的目光落在霍子紅的手上。
紅姨的手,不敢說是膚如凝脂指如削蔥根,至少也是纖長細緻保養得宜,用老一輩的話說,是沒幹過粗活沒受過累,太太小姐的手。
小學二年級就輟學跟著父母出攤?木代不是沒看過菜販子的手,在間雜著新泥的蔬菜間撥來弄去,泥色嵌進皮膚的縫裡,拿肥皂怎麼搓怎麼洗都擦不乾淨。
飯後,趁著霍子紅在樓下跟張叔對賬,木代進了趟紅姨的房間,這屋子,她平時進進出出的,從來也不加注意,今次進來,提著十二萬分小心,胸口像是壓了什麼,悶的厲害。
紅姨床頭是夜前看的書,《詳解世說新語》,桌上攤著一本各族服飾紋樣參考,她之前提過,想再盤一個店面,布藝服飾是個考慮,扎染蠟染的花樣得自己想著來,不能都是爛大街的式樣。
牆邊的多寶格架上是紅姨收藏的小玩意兒,有因土為偶名曰黃胖的泥塑,有專門央手藝人做的小一號的脫胎燈籠,還有一個燙花的葫蘆。
小時候看《八仙過海》,她偷拿了那個葫蘆,摘了蓋子灌了汽水,爬到桌子上學著電視裡的鐵拐李,一邊哈哈哈一邊叉著腰仰頭往嘴裡灌汽水,灌了一半葫蘆就被紅姨拿走了,她以為要挨揍,垂頭喪氣跟著紅姨進屋,誰知紅姨說:「木代,這是個蟈蟈葫蘆啊。」
她眼睛瞪的跟銅鈴似的:「蟈蟈葫蘆,裝蟈蟈的?」
紅姨說:「是啊。」
又給她講古人蓄養鳴蟲,而蟲具以葫蘆為佳,這葫蘆挑選起來有講究的,叫「紫、潤、堅、厚」,為了保護葫蘆,有些人還專門用絨布縫個葫蘆套呢。
她半點沒聽見去,腦子裡想著:完了,蟈蟈在裡頭說不定拉屎拉尿的,全被我喝了……
現在想起來,紅姨可真有學問,像是書香世家裡成長起來的。
木代心裡突然咯登一聲。
紅姨跟那個李亞青長的一模一樣,李坦親口承認李教授有一對雙胞胎女兒,羅韌直指紅姨根本不像那個住落馬湖陳前巷12號的霍子紅……
難道當初死在落馬湖,被漁線牽成了人偶的才是真正的霍子紅,而現在這個,是一直頂著霍子紅名姓的……李亞青?
再一次看到霍子紅,木代無論如何都不是從前的心情了,也無論如何不能把她跟那個天真到讓人生氣的紅姨聯繫起來了。
她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拿了紙筆緊張地列出自己想的。
如果紅姨真是李亞青,那她隱瞞這一事實好多年,並不像表面那樣渾無心計,也就是說,紅姨的話不一定都是真的。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