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二個契機是岑春嬌,通過她,知道了濟南小旅館裡發生的事,還有內蒙二連浩特命案。
第三個契機其實是木代,馬塗文跟他說,跟那個「心理年齡只有十八」的姑娘聊過,她其實也不懂什麼,是她姨讓她來的,那個女人叫霍子紅。
霍子紅,落馬湖?
羅韌以此為標的再查,耐人尋味的事情發生了:霍子紅出生在鄉下,家境貧寒,父母是菜農,她很早就輟學,幫工出攤,在她二十歲那年,接連發生了幾件事。
一是,她的父母賣菜歸來,途中遭遇車禍,搶救無效,雙雙身亡。
二是,父母死去後不久,霍子紅變賣了老家的物事,搬到了落馬湖,租住在陳前巷12號。
三是,霍子紅搬到落馬湖後不久,命案發生,一個星期後,霍子紅退掉了租住的房子,離開了落馬湖,再也沒有回去。
之後霍子紅的經歷就很難追溯得到了,似乎行蹤頗為不定,又似乎有刻意抹去的空白,最後的安定是八年前,定居麗江,開了一家酒吧,一直至今。
羅韌一度懷疑過霍子紅是兇手,直到他發現最有嫌疑的人都已經死亡,並且死狀出奇一致,像劉樹海,還有他的叔叔羅文淼,都是被砍去左腳,剜去了背部一塊皮。
霍子紅一定知道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就是所有案件的關鍵。
可惜對霍子紅的拜訪並不順利,他問出「你其實就是李亞青吧」的時候其實心中只有80%篤定,畢竟人是會變的,不是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世上不乏奇跡,小學文化菜農出身,經過這麼多年也有可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霍子紅過度激烈的反應反而讓他篤定了自己的推測。
如果是兩年前,叔叔和聘婷剛出事的時候,他一定熱血上頭不管不顧,哪怕用極端的手段呢,也要逼問出一些線索,但是兩年過去,七百多個日夜的煎熬讓他更能沉得住氣,霍子紅這邊他寧願先緩一緩,轉而把目光移向另一個人。
木代。
一個跟霍子紅朝夕相處的人,可能只是提供某個不經意的細節,就足以幫他打開一扇門了。
但木代是個聰明的姑娘,想要有信任的合作,就得有足夠的坦白來鋪路。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一步他是走對了,他一直有注意觀察木代的表情,她從開始的心不在焉到漸漸入神到感同身受,到最後,情感立場上,已經很傾向他了。
她盯著他重新戴好的項鏈看,忽然問他:「你其實是喜歡聘婷吧?可是,她不是你的妹妹嗎?還是說……」
羅韌的眸光收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想著該怎麼回答,這個業已發生的悲劇裡,如果再加入絕望和負疚的愛情,是不是會更讓她同情?
但是木代立刻擺手了:「算了算了,你當我沒問過。」
羅韌剛剛給她講了一幕家門慘劇,她卻獵奇地問些無關緊要的,太不上道了。
木代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怎麼幫你呢?」
羅韌看了她一會,從口袋裡拿出了筆和便利貼,木代多少猜到他的意思,自覺地幫忙把桌上的辣椒醋瓶移到了邊上。
他先寫了三張,然後一字並排貼到桌面上,分別是,1落馬湖,2二連浩特草原,3小商河。
貼完了另起一行,寫了一張「現場」,和之前的三張錯開一個檔位,像是要排出一張表格,然後依次排滿三張,寫的都是:線、人偶。
他給木代解釋:「現場幾乎一樣,都是用線把人固定成一副場景。我覺得用什麼線是就地取材的,落馬湖和小商河都鄰水,漁線司空見慣,而且我叔叔曾經造訪落馬湖,很可能刻意模仿。但二連浩特草原那件案子,用的就是捻開的索線。」
木代點頭:「但是二連浩特那件案子,好像一點風聲都沒聽過呢。」
「三件案子,只有落馬湖案驚動了警方,有案可查。小商河是因為現場大火,燒的好像只是普通的殺人放火,至於二連浩特草原,我不敢妄下斷言,但是我有個推測。」
推測?能作數嗎?
羅韌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沒辦法,畢竟沒人去過現場。二連浩特草原很偏,據說經常有草原狼出沒。而根據岑春嬌所說,劉樹海犯案的時候臨近冬天,而那一年,內蒙古草原遭遇了大範圍的雪災。」
「一般情況下,雪災來臨,牧民會盡快趕著牛羊遷移,但是如果那一家人已經被殺死,他們和他們的牛羊群,就只能待在原地,免不了凍死的命運。雪災的時候,草原狼更加窮凶極惡,尋找一切可以吃的食物。」
他略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劃了一個圈:「讓它們聞到一點血腥味,就是個屠宰場。」
明白了,到了來年開春,案發地只會剩下纍纍白骨,旁人只會以為是天災,即便細查,也只是兇犯,不會想到當時是怎樣一副場景。
和小商河案一樣,都是被不可預料的外來因素破壞湮沒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這是三起業已知道的犯罪手法完全一樣的案子了。
羅韌又寫了一張,是「犯案時間」。
木代指了指落馬湖那一欄的下面:「這個我知道,是二十年前。」
羅韌貼上去一張,寫著「>20年前」,緊接著貼了小商河的,「2年前」,二連浩特草原的最後貼,下筆之前看了一眼木代。
真像是被老師提問,木代有些緊張:「劉樹海是2010年過世的,如果草原的案子是他做的,那麼至少是5年多以前……」
她想起在巴蜀別苑讀到的關於劉樹海的生平資料,趕緊又添一句:「他2008年離開家的,2010年過世,犯案時間可能在這之間,你寫6到7年前吧。」
這認真的小樣,上學的時候一定是個好學生,羅韌照著她說的寫了貼上。
現在,桌面上有三行內容,羅韌問她:「看出什麼來了?」
木代托著腮看:「落馬湖案到二連浩特草原案之間,隔了好多年啊。」
不錯,二連浩特和小商河之間,隔了最多2-3年,但是落馬湖和二連浩特之間,隔了接近15年。
這期間,可能發生過目前他們還沒聽說過的案子,也有可能,確實沒有發生命案。但是,沒有發生的原因是什麼?
羅韌貼出了第四行,「犯罪嫌疑人」。
劉樹海,羅文淼,落馬湖案下頭貼的,是一個大的問號。
第五行,嫌疑人死亡地點,依次是:問號、濟南、小商河。
第六行,嫌疑人死狀,刖足,剜皮,缺失皮膚長方狀,落馬湖一案下頭,照例打了個問號。
第七行,其它。
羅韌只在劉樹海一欄的下面貼了一張,寫著2007年山西大同車禍。
木代心裡一動,她記得當時資料裡寫,劉樹海這個人忠厚老實,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命裡唯一一次大的波折就是這次車禍落水,昏迷48小時,08年突然離家,2010年過世。
會不會是那次車禍,改變了一些什麼?
羅韌又寫了一張,但是這一次,只是攥在手裡,遲遲沒有貼出去。
木代好奇極了,如果不是跟羅韌還不太熟,真想掰開他的手拿來看。
那副眼巴巴又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羅韌真是不好意思再吊她胃口了。
那張便利貼上寫了兩個字。
濟南。
「那一次,聘婷找我,我趕到小商河,那時候叔叔失蹤還沒有消息,我問聘婷,她覺得叔叔很不對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聘婷也說不大清楚,有些時候,只有最親的人才能察覺到那種不外露的異樣吧,她說,就是好像變了一個人,有時喃喃自語,有時怪異地笑,有的時候,又忽然暴躁地在書房裡發脾氣,盛怒時撕爛了好多書。
羅文淼平時決不是這樣的,儒雅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舉止進退都有風度。
羅韌追問,那這種變化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聘婷想了很久,期期艾艾,最後說,好像是有一次,被同專業的教授邀請,去濟南做一個關於西夏和宋對抗歷史的演講。
那一次出了點狀況,因為是從就近的城市過去,客運比火車飛機都方便,約好了在客運總站派車接,但是羅文淼買錯了票,車子又中途壞了一次,接近半夜時,才在西郊客運站下了車。
半夜?西郊客運站?那時候的岑春嬌不正好在西郊客運站的小旅館當服務員嗎?而劉樹海不正是死在半夜的小旅館嗎?
不知道是不是驚怔過度,木代指著劉樹海的名字,半天說不出話來。
羅韌用筆把羅文淼這裡的「濟南」和「嫌犯死亡地點」中的「濟南」連了起來,然後給了木代肯定的答覆。
「是同一天。」
☆、第18章
是同一天。
劉樹海和羅文淼,這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曾經微妙地出現在同一時間、地點,有著意想不到的寡薄聯繫。
羅韌說:「一般在查手法相同的犯罪案件的時候,我們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想法,覺得要麼是同一個人事隔多年犯案,要麼是有前後相繼關係,比如父親死了,兒子接著犯案,總之,案犯之間是有親密關係的。」
不錯,這就是為什麼李坦斥責岑春嬌給假消息的原因,他認定了是兇手是羅文淼,覺得這個橫空出世的劉樹海簡直子虛烏有。那紅姨呢,當時紅姨接到電話,也脫口說是假的,紅姨心裡,是不是也認定了一個兇犯?是誰?
「但是,如果就是出現這種犯罪人之間沒有直接聯繫的案子了呢?原因是什麼?」
木代脫口而出:「附身?」
說完了胳膊上一陣涼意,趕緊伸手搓了搓,同時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四周。
羅韌哭笑不得:「我不信這玩意兒的。」
「噓!」
木代趕緊打斷他:「哪怕不信,要有敬畏之心,尤其不要用『玩意兒』說人家,人家會不高興的。」
她坐在凳子上雙手合十,身子不動,雙手從左到右轉了一圈,嘴裡念叨,sorry,sorry。
羅韌盯著她看。
木代訕笑:「我紅姨教我的,她說尤其是去那種偏遠的地方,如果內急找不著廁所,隨便找地方方便的話,要先這樣,說幾句打擾了。」
「你信這個?」
「其實我也不……」
她說到一半驀地住口,眼睛又溜了一遍左右,說羅韌:「你就假裝一下,這就像過年要說恭喜發財,送機不要說一路順風要說一路平安,都是習慣嘛。」
羅韌說:「我不信這些……」
他看了木代一眼:「我不信這些……太太老爺,我倒是覺得,這像一種病毒,導致人心智失常舉動殘忍,劉樹海是攜帶者,我叔叔是被傳染者。」
他的目光落到落馬湖案下頭那一溜的問號上:「就是不知道……傳染源是哪一個。」
木代猶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上次,在重慶的時候,萬烽火讓人到我房間裡送過檔案,除了落馬湖的案子,我紅姨還在打聽另一個人。」
羅韌心中咯登一聲,身子下意識前傾:「誰?」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背叛紅姨,不算吧,應該不算吧。
木代咬了咬嘴唇:「有一個叫張光華的男人,也是落馬湖人,跟李亞青一家住同一幢樓,當年大概三十來歲,已婚,有個三歲的兒子。」
「萬烽火資料的備註上寫,張光華最後一次被目睹,是在太原汽車站。」
她示意了一下劉樹海的一項:「2007年,劉樹海在山西大同車禍,太原也是山西的吧?有沒有可能那個張光華又從太原去了大同……」
在同一個省份出現,只是巧合嗎?或許是她多想了,畢竟第一第二起案子之間,隔了近十五年呢。
但是對羅韌來說,這不啻於又一個突破和方向。
張光華?
回到酒吧,木代別彆扭扭的總覺得對不住紅姨,走路都側著,想把自己隱成個紙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房。
誰知霍子紅偏偏一眼就看到她了,笑著問她:「木代一下午都去哪兒了?」
木代支支吾吾的,曹嚴華忽然從後頭湊過來,一本正經:「木代妹妹下午在河那頭的咖啡館抱了本書看,我看到她了,在她面前走了兩次,她都沒注意呢。」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