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很像古時候新娘子蓋的紅蓋頭,不知道遮著什麼,不過從形狀來看,像是長方形的箱子。
價錢倒是看得見,香箋貼在托台的邊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只貼一角,一有人走進,那香箋就顫巍巍的。
188,000,好綵頭。
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這麼金貴?還要用新娘子的紅蓋頭蓋著?
連殊走過來,屏息靜氣,近乎虔誠,慢慢把蓋頭掀下。
裡頭是近似博物館展櫃一樣的玻璃方罩,邊側小門可以打開。
玻璃櫃裡……
羅韌心裡罵了句我擦。
那是兩雙三寸金蓮的繡鞋。
一雙紅緞繡鯉魚戲水,一雙藍緞繡菊花擁蘭。
這種鞋,形狀當然跟普通的繡鞋不一樣,緊窄,足弓處有拱起。
一個人的腳,要摧殘成什麼樣子,才能塞得進這樣的鞋子?
連殊打開玻璃方罩邊側的門,先取出那雙紅緞的,有輕響,卻不是她手鐲互碰發出的聲音。
她掉轉了鞋底給他看,鞋底掛著兩個很小的鈴鐺。
「這一雙,叫禁鞋,你知道掛鈴鐺是為了什麼嗎?」
羅韌皺了一下眉頭,還是保持了基本的禮貌:「為了好聽嗎?」
「為了提醒女子走路時步態端莊穩重,步履平穩到不讓鈴鐺發出聲音才算符合要求。」
她珍而重之地把這一雙放回,又取出那雙藍緞的,照例先掉轉鞋底。
這雙乍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只一點,鞋底子上雕刻著一朵蓮花,凹處鏤空。
等他看清楚了,她又把鞋子擺正,從後跟上一拉,居然拉出一個精緻的小抽屜來,紗網做底,裡頭盛了香粉。
又將抽屜推回去,說:「這一雙,走路的時候,放下腳一踩一抬,粉漏下來,就把鞋底鏤刻的那朵蓮花清清楚楚印在地上了,走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叫步步生蓮。」
「有些女子心思細巧,走一圈,是無數小蓮花形成的大的蓮花形狀,你想想,黃昏夜下,裙裾輕動,足下生蓮,實在是美妙的……無法言說……」
「兩雙十八萬八?」
「一雙。」連殊輕輕撣了撣緞面,「不過,即便有這個錢,我也未必肯賣的,還是那句話,要等有緣人賞識。」
羅韌笑起來:「有緣的變態嗎?」
連殊臉色一變。
羅韌自我糾正:「哦,我說的絕對了,應該是有緣的怪癖戀物者,那些研究民俗的專家學者或者收藏家除外。」
連殊的臉色漸漸難看。
羅韌說:「沒辦法,我欣賞不來這種美。三寸金蓮,我的確聽過,也聽說過什麼金蓮酒杯,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某些心理不正常男人的戀物怪癖。」
「不過連小姐,你是個女人,我實在沒法理解你為什麼會迷戀這些,居然能說出美妙的無法言說這種話來,我看不出來美妙在哪,可能我們之間的審美相差太大了。」
連殊臉色鐵青,攥著繡鞋邊緣的手指微微發抖。
「羅韌,你連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都沒有。」
羅韌笑笑:「是嗎?」
他從諫如流,「禮貌」地跟她告別:「不用送了。」
走出很遠之後,羅韌終於想明白跟這家店氣場不合在哪兒了。
奩艷,到底是收錄所有女子的香美之物呢,還是只是按照某些男人的審美眼光把女人打造成美則美矣的玩物?
時間還早,羅韌去聚散隨緣小坐。
曹嚴華正在店裡穿梭著上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天練功的關係,胖嘟嘟的身子居然看起來輕快許多,一瞥眼看到他,聲音頓時熱忱,且高了八度:「哎,小羅哥,裡面坐……就來……」
有客人捂著嘴嗤嗤笑,曹嚴華這是硬生生把小資情調的酒吧攪成了吆五喝六的飯莊風格。
先前的壓抑和不適一掃而光,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這樣的風格氣場,或許不那麼精緻,但是勝在無拘無礙,坦然自得。
羅韌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萬三先過來了,遞給他一個大的牛皮紙文件封。
羅韌接過來,先為別的事謝他:「鄭伯說,這些日子,謝謝你抽空陪聘婷。」
沒想到他會提這個,一萬三有些不自在。
羅韌問他:「是不是喜歡聘婷?」
一萬三答非所問:「你們家瞧得上我嗎?」
羅韌把文件封先擱在一邊:「不管是我,還是鄭伯,都沒那個資格替聘婷做主,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萬三笑起來,他很是無所謂地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攤開,眼睛看天花板。
頓了頓說:「跟聘婷在一起自在。你們這些人吧……」
他一個一個點數:「小老闆娘看我就是個騙子,張叔當我混飯吃的,曹胖胖呢雖然跟我稱兄道弟,我在他眼裡也早定型了,富婆就更不用說了,整天想把我砍成六千五……哪怕是你……」
他看羅韌:「哪怕是你,在你眼裡,我也好不到哪去,那樣的出身,一直混,騙吃騙喝,你們家瞧得上我嗎?你答的真委婉,其實瞧不上吧。」
他從兜裡掏出煙盒,抖了根出來,點上,斜叼著,斜著眼看羅韌:「所以你懂了吧,跟聘婷在一起,自在,她不帶那麼多層有色眼鏡看我。」
「不過呢,等她好了,也就沒這個日子了……」
話沒說完,因為路過的張叔氣沖沖拈走他嘴裡的煙:「小兔崽子,客人投訴呢,跟你說多少次了!」
一萬三衝著羅韌聳聳肩。
好像在說:看,我說吧。
曹嚴華興沖沖過來:「小羅哥,喝點什麼?」
又說一萬三:「三三兄,你要積極一點啊,積極了才有獎金,別跟錢過不去啊。」
點完了單,又興沖沖往吧檯去了。
羅韌說:「你不覺得,曹胖胖挺勵志的嗎?」
一萬三嗤之以鼻:「他全身只剩幾張票子,做夢都在念叨珍珠。勵志在哪?」
「他想練功,我總以為他是說著玩的,沒想到真在堅持。他說不做賊,就真不做,白天在飯館跑堂,晚上在酒吧打工,我不知道他累不累,至少,精神面貌是好的。」
他拿過那個文件封,不再看一萬三,一圈圈解文件封的繞線:「你怪木代看你是騙子,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你做過這樣的事,讓她抓了個正著,而且,你也沒想著要改。」
「曹嚴華也做過賊,可是,你哪次見到木代喊他賊了?一個人過去怎麼樣,出身怎麼樣,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還有以後,怎麼樣做人。你拿著薪水,打著工,大喇喇四仰八叉躺著,抽著煙,張叔憑什麼不帶有色眼鏡看你?」
「哪怕是我,想到將來讓聘婷跟你交往,也是有顧忌的。」
一萬三沒吭聲,卻慢慢從座椅上坐正,稍稍收回脫略的形骸。
羅韌抽出文件封裡的紙張。
都是a4的白色畫紙,描摹的精細,用別針扣好,兩份。
第一份,頭一張是漁線人偶的拉線場景,第二張是狗和鳳凰鸞扣的水影,第三張是仙人指路的脊獸。
第二份,頭兩張是在五珠村附近的海底看到的獸骨巨畫,第二張是那副女人身陷火場的水影。
羅韌抬起頭看一萬三。
一萬三說:「你用來存放凶簡的那間屋子,反正也空,這些你就貼牆上吧。我總感覺,這事還沒完。」
他拿過那兩份畫紙,分別翻到水影的那張,推過來給羅韌看。
「你不覺得奇怪嗎,兩張水影上,都出現了狗,但是我們這一路過來,事情跟狗……完全扯不上關係。」
☆、第3章
夜已經深了,羅韌的住處,還有兩個房間亮燈。
一個是鄭伯的,飯館的店面選定,接下來要忙的一大把,格局規劃、裝修建材、佈置風格,樣樣都要操心。
他拿著筆在紙上勾勾畫畫,收銀台自然是放最顯眼位置,廚房應該避開大堂,留一道上菜通道。哦,對了,還得預留個洗手間的位置,畢竟人有三急,客人不用,自用也是必要的。
另一個亮燈的……
是羅韌隔壁的房間,也就是存放凶簡的房間。
除了那個魚缸之外,房間裡多了桌子、椅子,單人小憩的沙發,可擦白板,固定的可定時自動照相機,儼然是辦公室的模樣。
羅韌把一萬三畫的幾張圖按照順序貼到牆上,退後兩步,皺著眉頭去看。
線索還是太少,理不清楚,只覺得雲遮霧罩,心裡有個聲音說著就此罷手,但又有個聲音在好奇:後面的幾根會是什麼情形,又會帶出什麼樣的圖畫呢?
看了一會之後,他轉身面向對牆,那裡,他已經貼了一張大的中國地圖,函谷關、小商河、合浦五珠,都用紅色圓頭的摁釘摁上了,每個摁釘,都有白色的線和其它的相連。
也只不過連成了一個狹長的鈍角三角形。
身後卡嚓一聲拍照輕響。
電腦上有自動相片傳輸提示,羅韌過去坐下,點擊載入拼接。
每天,幾乎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燈光效果下,拍攝同樣的一張照片。
現在,一共六張,一字排開。
人眼可辨的差異畢竟有限,但是經由數碼記錄,這樣並列著比對之後,有些細小的差別就變的分明了。
不管是凶簡還是環繞一匝的那隻鳳凰,顏色都在消褪。
一萬三說的沒錯,這事,還沒完。
一萬三也沒睡著。
他在上鋪坐著,就覺得心裡煩,但煩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曹嚴華在下鋪數錢。
「三百,三百二,三百四,三百四十五……」
然後就是鋼崩的聲音。
一萬三抓著上鋪攔邊,探頭下去看他。
曹嚴華一點也沒察覺,一張張鈔票擼的平平,鋼崩按大小,碼的齊整。
「曹胖胖,數來數去,就這幾張,數絕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