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宋鐵繼續沿著河道走,快經過橋口的時候,木代從橋上過來,宋鐵很注意地看了她很久。
這個姑娘,看起來像個文靜的女學生,長長的頭髮,雙手插在衣兜裡,慢慢從他面前經過。
宋鐵說:「她看起來就是那種好女孩子,好人家的姑娘,怎麼能半夜在外頭瞎跑呢,多危險啊。如果是那種流氓小太妹倒正常——就因為不是,我挺留意看她的,對她的臉印象很深。」
他當時還做了種種設想:平頭男是從橋上跑過來的,是不是他搶了這姑娘的東西?或者幹壞事了?
轉念一想:不對,這姑娘神情這麼沉靜,不像是受過驚嚇的。
就這樣一想一念間,兩個人就錯身各走各道了。
木代沒有打岔,聽完了,也沒有發問。
倒是炎紅砂忍不住:「那……那個宋鐵,是看見木代從橋上走過來了?」
「宋鐵去公安局認過人,他說就是同一個人,不會認錯的。」
炎紅砂喃喃:「那這就糟糕了啊……木代是跟警察說她當天晚上在睡覺,沒出去過啊。」
一邊說,一邊擔心地看向木代。
木代咬了下嘴唇:「我是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聲音有點飄,自己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揪住了沙發的皮面。
如果她當晚確實出現在橋上,那就說明,酣睡之間,發生了她個人控制不了的事情。
說明她的所謂人格分裂到了自己無法感知也無法掌控的地步,也說明,她的確殺了人。
木代攥起的指節發青,生硬地重複:「我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她聲音異樣,炎紅砂擔心地有點手足無措,好在,門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是一萬三和曹嚴華回來了。
炎紅砂急急把兩個人拽進來。
迎著眾人質詢也似的目光,一萬三和曹嚴華尷尬地對視一眼,頓了頓,曹嚴華搓手:「這個,有點不太樂觀啊……」
半夜裡,木代實在睡不著,她起身,摸著黑,坐到沙發上。
聽到動靜,炎紅砂伸手摸索著開了燈,睜著惺忪的眼,看到木代抱著膝蓋,縮在沙發的角落裡。
炎紅砂輕聲叫她:「木代?」
木代說:「我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也吵你睡覺。我就睡沙發好了。」
炎紅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重新躺下,翻了個身朝裡,眼睛睜的老大,腦子裡卻一團漿糊,過了會,她忽然想到什麼,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消音,微信裡找到羅韌的號,給他發信息。
「在?」
沒想到他很快就回了:「在。」
看來,大家都是睡不著的,對著那一個「在」字,炎紅砂怔著,反而不知道回什麼了。
過了會,羅韌又發了條出來:「開門。」
炎紅砂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翻身下床,一溜小跑地往門邊去,經過沙發時,她瞥了眼木代,這麼大動靜,木代都沒抬頭看她。
真是個小可憐兒,炎紅砂想,小可憐兒。
她打開門,看到羅韌。
滿肚子話,不知道怎麼說,他大概都明白的吧,炎紅砂伸手指了指屋裡,做了個惆悵無奈的表情。
羅韌笑了笑,遞給她鑰匙:「你去我房裡睡吧。」
炎紅砂都不帶猶豫的,接過了鑰匙就跑。
羅韌坐到木代身邊。
說:「你也不用太擔心,一萬三和曹嚴華不是說,橋上還有第三個證人嗎,我們盡快想辦法找到她,還有機會的。」
木代說:「機會不大。我有感覺的,就好像你們今天沒回來之前,我就覺得不會有好消息。」
羅韌笑:「預知嗎?什麼時候學的這麼神神叨叨的,被神棍帶壞了——對了,他去函谷關了,你知道嗎?」
木代一點也不關心神棍去哪兒了。
「羅韌,二比一了。」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有兩個人指證你嗎?」
木代搖頭:「感覺不一樣的,你們去鑒證之後,感覺不一樣的。」
她聲音壓的很低:「現在,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去了橋上。畢竟……那兩個人跟我無怨無仇的,幹嘛要害我呢,對吧。」
「但是,如果我真的在橋上,我想了又想,都不可能是何醫生說的三個人格中的任何一個。」
她對著羅韌比劃了個四的手勢:「那就是說,還有第四個人格,很危險,會無緣無故的殺人。」
羅韌說:「木代,你別亂想。」
「不是亂想,其實你心裡也懷疑的吧羅韌,還有曹嚴華、一萬三,你們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
羅韌斟酌了一下用詞:「木代,你要明白,這個不是信任問題。」
「嗯,明白。」
羅韌說:「我教過你的,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黃河水還沒干呢——還有第三個證人。」
木代笑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答非所問:「你今晚睡不著了是嗎?」
「睡不著了。」
「那跟我開車出去兜兜風吧。」
木代穿著睡衣拖鞋,羅韌說:「你就穿這樣嗎?」
頓了頓又說:「隨便你了,你最大。」
木代跟在羅韌後頭下樓,一樓的前台裡,值班小哥睡的天昏地暗,推開玻璃門,半夜特有的涼氣襲來。
羅韌開動車子,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車子穿過街巷,駛過那座大橋,顛簸呼嘯在城外的土道上,遠遠的,木代甚至能看到騰馬雕台的輪廓,呼的一下,就被拋在身後了。
南田縣,可能也被拋在背後了。
這個地方,或許真的不該來。
木代說:「我來南田,其實是想解開疙瘩,重新開始的。就好像一件弄髒的衣服,我想洗一洗,或者翻個面,再穿。」
「誰知道現在全是窟窿,怎麼洗怎麼翻都沒用了。」
羅韌問:「想在哪停?」
「那都不要停,一直開,或者繞回去,就是不要停。」
懂了,羅韌不再說話,加一腳油門。
忽然想起小商河去沙漠看星星的那一夜,在戈壁風馳電掣,沖沙、下崖。
這裡到底是城市林立,就算出了縣,還是施展不開。
木代把那個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沉默了很久,才說:「自己做決定吧,做負責任的決定。」
木代偏頭朝外,看車窗上自己模糊的臉龐。
「懂了。」
☆、113|第1章
要找那個女人並不容易,羅韌和一萬三他們決定開車去橋頭看看,木代執意也要跟著——前一晚之後,怕她心情不好,基本上她提什麼要求,都沒人駁的。
木代換了身裝扮,牛仔皮靴加黑色的棒球服,又戴了頂棒球帽,長長的馬尾從棒球帽的後扣處拉出來,在腦後擺呀擺的。
所有人都上車,直奔橋頭,途中停下等交通燈,有個交警模樣的騎著摩托向這邊過來,木代很緊張,低著頭就把口罩給帶上了。
那警察只是路過。
羅韌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不過,命案之後這麼久才去現場,實在也發現不了什麼,橋頭處都是水泥地,即便真有車摔過,也留不下什麼痕跡。
遍尋無索,只得打道回府,路上,炎紅砂說:「要不然,咱們懸賞吧。南田這麼小,咱們上網發帖,或者街上貼小廣告,找當天半夜騎電動車在橋上路過摔跤的女人,沒準有門。」
可以是可以,但總覺得不是最佳方式,這麼大張旗鼓,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
羅韌沉吟著沒有發表意見。
一萬三忽然出聲:「羅韌,停,停車。」
羅韌靠邊停車,一萬三也沒說為什麼,打開車門往前走,順著不遠處有個輪班剛下來休息的交警,正擰著礦泉水瓶。
曹嚴華奇怪:「我三三兄幹嘛?」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一萬三一直走到交警那兒,寒暄了兩句之後,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似乎越聊越嗨了。
連木代都忍不住貼近窗戶去看。
曹嚴華說:「我三三兄就是這麼自來熟,跟混混聊一套,跟交警也聊一套。」
再過了一會,一萬三跟那個交警道別,小跑著過來,開門上車。
說:「我問過了,這邊是這樣的,電動自行車都要註冊登記,是轄區入戶制,根據地址劃分區域選擇相應轄區交警大隊辦理。我想了一下,那個女的那個點騎車過橋——竄親訪友也不可能選那時候,多半是回家。那她的登記轄區就是城郊交警大隊,登記的時候,要填個人信息,交身份證複印件,我們如果能跟交警大隊的工作人員套一下關係,找一下那片轄區的、有電動車的、四十來歲的女的,應該有希望。」
炎紅砂聽的愣愣的,連羅韌都禁不住重新審視他:「可以啊一萬三。」
只有曹嚴華心裡酸溜溜的,妒忌一萬三腦筋轉的比他快,就是不想誇他,問:「你怎麼想起來的?」
一萬三憋了半天,很不情願回答:「以前,混不下去的時候,打過自行車的主意,自行車買來了要上照打鋼印——自行車都這樣,電動車管理應該更規範的。」
說話間,炎紅砂已經網上查到了交警大隊的位置。
負責登記錄入和表格管理的是交警大隊的文員,也穿警服,一張沒表情的愛理不理的臉。
這種比較難辦,偷進去開她電腦不合適,況且也沒密碼,拿錢打關係也不可能,她不是陳向榮那樣的保潔,工作保密原則還是講的。
車上討論了一會,眼見那女的出來吃中飯了,曹嚴華忽然眼睛一亮:「我來!」
他一溜煙的過去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