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離開那家飯館時,鄭梨忽然叫住他,說:「我木木姐的男朋友,其實就是你吧?」
羅韌笑了笑,說:「不然呢?」
天完全黑下來了,不遠處,車鋪的夥計往這邊招手,示意車子已經好了。
炎紅砂起身站起,走了兩步之後,發覺羅韌沒跟上來。
她好奇的回頭。
羅韌還坐在那裡,看著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謝我什麼?」
「今天,我本來都快放棄了,木代已經放棄了,一萬三和曹嚴華,我知道他們也接受了這個結果了。只有一個姑娘,大哭著跑出去攔住了車子。」
炎紅砂不好意思。
羅韌說:「其實當時,我已經在為木代找後路了,她說的那些,讓何醫生開證明什麼的,我都在想了。現在再想起來,有點後怕,如果我們止步在那裡,也許木代這一輩子,就只能坐牢了。」
他看向炎紅砂,聲音壓的很低。
「你都不知道我多感謝你。」
曹嚴華幾乎把網上所能搜到的,關於騰馬雕台的信息翻了個遍。
心跳,還有莫名的風,跟鳳凰鸞扣給的提示契合,但是,和一座廢棄的水泥檯子有關,又充滿荒誕似的滑稽。
他回頭看一萬三和木代:「今天晚上,大家應該一起過去吧?雖然這些帖子裡都在說最好是午夜,一個人去效果最好。」
一萬三駭笑:「如果是跟凶簡有關,當然是一起去,是不是啊小老闆娘?」
沒有聽見木代的回答,一萬三轉頭看,她眉頭皺的緊緊,出神地想著什麼。
一萬三伸手,在她面前招了又招。
木代回過神來:「我想起一件事,羅韌當時說,案件的刑偵順序是:有人報案——警方在附近調查詢問——宋鐵提供了線索,警察根據這些找到了馬超。」
一萬三點頭,沒錯。
木代說:「這個馬超,為什麼不報警呢?」
馬超跟張通熟識,又目睹案發經過,雖然當時嚇的驚慌失措,但是逃脫之後,第一時間不是應該報警嗎?
一萬三居然被問住了,他沒想過這個。
曹嚴華也咂摸出奇怪來了:「這個漏洞挺明顯的,警察肯定問過他,當時橋上,除了張通,就只有馬超和我妹妹小師父……」
他突然心念一動。
「你們說,會不會是馬超干的?」
一萬三的第一反應是絕不可能:「就他?」
曹嚴華激動起來:「三三兄,當天晚上三個證人,除了馬超是直指我妹妹小師父,其它兩個,可都沒看到案發過程,而且其它兩個,既看到了小師父,也看到了張通。」
「說實在的,如果這個馬超沒指認的話,警方只找到宋鐵和武玉萍兩個人,那根據他們的描述,嫌犯可是兩個啊。」
一萬三不吭聲了。
好像是這樣,這就好像投票,馬超兩票,木代兩票,然後馬超投給了木代。
於是,2:2,變成了3:0。
一萬三看曹嚴華,語氣裡的懷疑越來越重:「馬超有問題?」
曹嚴華很肯定:「我看有問題。」
一萬三掏手機:「反正晚上才去騰馬雕台,要麼我約他吃個飯,探探口風。」
曹嚴華已經完全把馬超當殺人嫁禍的兇犯來看了:「這有點危險吧?」
一萬三滿不在乎:「只是吃個飯,約的都是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的,他還能把我怎麼著不成?」
☆、116|第2?章
又到墮落街,臨街口一家吃砂鍋的館子,一萬三先到,撿了桌子坐下,想著既然是自己約的馬超,這賬也該自己付才是。
他掏出錢包,翻了翻裡面的票子,心裡泛著嘀咕:說出來真是難以置信,想不到今時今日,自己居然會為了那個毒……而花錢奔走呢……
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叫木代「毒婦」了。
馬超很快就到了,臉上帶著可以吃白食佔便宜的驚喜,語氣也分外熱絡:「小江哥,怎麼想起來請我吃飯呢?」
一萬三輕描淡寫:「事情辦完了,這兩天就要走,想著認識一場,所以喊你出來吃個飯聊聊。」
馬超喜不自禁,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下手可一點都不含糊,點了份最貴的海鮮砂鍋,好在館子小,再貴也貴不到哪去。
砂鍋上來,海鮮湯撲撲地在鍋裡沸著,廉價的海味聚了一鍋,馬超拿了勺子,一下一下地翻湯,騰騰的熱氣就在他眼前飄。
一萬三指隔壁的空桌子:「挺巧的,剛這桌人在聊大橋上的案子……」
他壓低聲音:「說是本來都抓到那女的了,又叫她跑了。」
馬超拈了顆魚丸在嘴裡,燙的直噓氣:「我也聽說了,好多人傳她會武術,說是從三樓那麼高跳下去一點事都沒有。」
一萬三話裡有話地敲打他:「那你當心啊。」
馬超聽不明白:「我當心什麼?」
一萬三身子前傾,說的意味深長:「她殺了人,你是證人,你要指證她,她現在在逃,又一身的功夫——你說要當心什麼?」
馬超駭笑:「不至於吧?」
說是這麼說,心裡的忐忑漸漸上來,食慾也慢慢沉下去了。
一萬三留心看他,覺得他的緊張不像是裝出來的。
馬超給自己找理由:「當時橋上除了我和她沒別人,她要想殺人滅口,直接下手不就得了?既然放我走,就說明她不想殺我,是吧?」
他殷切地看一萬三,希望從他嘴裡聽到一句肯定。
一萬三說:「但是她為什麼要放一個目擊者走呢,說不通啊。畢竟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馬超讓他問的一怔,自己也有點迷糊,自言自語了句:「也是……」
趁著他這迷糊勁兒,一萬三把重磅問題拋出來:「我聽人說,第二天警察是根據另一個目擊者的描述找到你的——你為什麼不報警?」
馬超愣愣看一萬三。
那天,警察找上門的時候,他其實還沒睡醒,在床上窩著,被叫醒之後怔了半天,忽然駭叫:「我朋友,我朋友叫人給殺了!」
警察的臉色一下子就嚴肅了,瞭解了情況之後,也問過他,怎麼沒報警呢?
他結結巴巴回答說:「我不記得了,我腦子一片糊,跑回家之後,我都……我都不知道我怎麼睡著了……」
他腦子嗡嗡的,前言不搭後語,警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後來坐著警車去鄭水玉飯館的路上,兩個警察還在前頭聊說,這小子平時也是耍橫的主,瞧給嚇的,腦子都糊塗了。
不記得了?被嚇糊塗了?
這回答真讓人發指,一萬三心說:小老闆娘啊小老闆娘,你當時可真不該從公安局跑了。
馬超的這個「不記得了」,明顯沒有說服力,警方雖然暫時不追究,後續未必不進一步調查——但木代那一跑,實在等於是把罪給坐實了:馬超都沒跑呢,你要不是心虛,你跑什麼呢?
一萬三決定揪住這個問題不放。
「這說不過去吧,你好歹也是罩著一群小弟的大哥,膽子沒那麼小吧。你朋友被個女的從橋上推下去了,你應該甩胳膊上去制住她啊?就算跑了,不至於嚇破膽,連報警都不報啊。」
馬超目光渙散著看一萬三不斷開合的嘴,他的頭忽然疼的厲害,有碎片般的場景,自眼前一閃而過。
——張通拎著褲子,四下去看,嘟嚷著:「去哪尿呢?」
——自己喝的頭暈,傻笑般指著橋欄:「那,那,尿河裡去。這河通自來水廠,讓全縣的人都嘗嘗你的尿味……」
馬超的額上青筋暴起,冷汗從鬢髮處漸漸滲出。
一萬三盯著他,緊追不捨:「你倒是說話啊。」
馬超嘴唇翕動了一下,那場景夢魘般又出現。
——張通扒著橋欄往上爬,肥胖的身子總使不上力,於是喊他幫忙。
——「馬哥,幫托一下,托一下,讓我站上去……」
——自己嗤笑著,過去托住張通的屁股……
頭痛欲裂,冷汗涔涔。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另一個場景,忽然又硬生生擠進來。
——自己催促張通回去,張通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拉著褲襠拉鏈,說:「等我撒泡尿,廁所哪呢?」
——張通手腳並用,爬到了橋欄台上。他大笑著背過臉。
——張通的駭叫,他回頭,看到張通笨重的身子跌落橋下,而那個推他下去的女孩緩緩轉身……
「馬超!」
一萬三一聲斷喝,馬超身子一激,近乎驚怖地抬頭,臉色煞白。
這反應,一萬三幾乎有九成篤定自己的猜測了。
他冷笑著步步緊逼:「是你吧,其實殺人的人,是你吧?」
馬超嘶聲:「不是……我跟警察說過,是那個女的……不是我!」
說到末了,忽然近乎崩潰,伸手抓住桌上的砂鍋,連鍋帶湯,向著一萬三潑過來,然後一腳踹開凳子轉身朝門外跑。
一萬三躲的慢了些,半鍋湯澆在右肩,居然也不覺得疼,拔腿就追。
店主也追,追到門口跳腳:「哎,給錢!沒給錢呢!」
正是飯點,墮落街上人來人往,好多飯館的折疊桌都已經違規擺到了路面上,馬超一路衝撞,回頭看到一萬三就要追上,心一橫,抓過邊上一張桌子往路中心一帶。
那桌客人嚇的尖叫,桌子腿腳不穩,上頭的湯湯水水瓷碟瓷罐砸了一地,一萬三收不住腳,整個人趴翻在滿地狼藉之中,兩隻手在碎瓷湯水裡一撐,無數瓷片戳將進去。
媽的!一萬三心裡頭那股狠勁上來:老子還真不信了!
一萬三再次爬起,發足向著馬超追過去,眼見馬超就快到街尾,再跑兩步就要上車道了,一萬三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暴喝一聲,居然一個虎撲撲過去了。
咕咚一聲,連人帶馬超翻倒在地,馬超掙扎著想坐起,一萬三一手摁住他的臉,手上的血水糊了馬超一臉。
一萬三冷笑:「我叫你跑……」
馬超慘叫。
撕心裂肺莫過於此。
至於嗎?只是撞了一下,只是摁了他的臉。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