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一萬三草草洗漱,唯恐耽誤了時間趕不上早市最新鮮一撥的葷素,左肩挎個大號的紅白藍塑膠袋,右手拉個折疊小推車,裝扮與超市打折期間誓死血拼的大媽一無二異。
他覺得很心酸,不久之前,他還是聚散隨緣酒吧的調酒帥哥,沒事倒騰假酒,泡個美妞,生活別提多輕鬆自在。這才幾個月,別人關注股市變動,他只看菜價漲跌。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從羅韌第一次出現在酒吧?從曹胖胖大放厥詞說他也要開個店,門口還用黃金鑲個道?
從酒吧大堂裡穿過,小推車的車轱轆咯吱咯吱的。
看到曹嚴華正背對著他,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埋頭吭哧吭哧寫著什麼。
一萬三好奇,鬆開小推車,躡手躡腳走近,居高臨下,伸長了脖子去看。
曹嚴華還是聽到動靜,趕緊把紙翻了過來。
一萬三隻看到半句。
——聽說二表弟結婚……
於是翻著眼看他:「家書啊?」
曹嚴華沒吭聲。
「都什麼年代了還寫信,直接打電話唄。」
「你二表弟結婚,你是不是得回去啊,要不要隨禮啊?」
……
不管怎麼敲打,曹嚴華都像個悶葫蘆。
菜場風雲變幻莫測,容不得在這兒浪費時間,一萬三沒耐性了:「矯情。」
說完了,拉起小推車離開,一路咯吱咯吱。
曹嚴華繼續寫信。
——聽說二表弟結婚,祝百年好合,因在外工作繁忙,無法回家,隨信附上500塊錢。
落款猶豫了再猶豫,左瞅瞅右瞅瞅,確信沒人看得見,刷刷幾筆,做賊一樣簽下。
然後對折,擼好,塞進信封。
剛封了口,木代從樓上下來,說:「曹胖胖,練功!」
曹嚴華趕緊把信塞進口袋。
木代之前也教他功夫,但並不怎麼走心,像是在教他耍弄花花架子——但這趟回來之後,明顯有變,甚至還給他畫了一張練功進度表:什麼時候能完整打一套拳,什麼時候能三步上牆,明明白白,仔仔細細。
拿去給一萬三看,一萬三咂舌:「小老闆娘會這麼仔細?」
他斷言木代帥不過三秒:「估計是因為你在南田為她出力,一時感動吧。」
然而不是這樣,她突然真的就變成「嚴師」了。
她專門找了根細的青竹枝,拿刀精心削細,火烤軟,浸冷水,又塗一層油。
曬乾之後,細細的竹枝韌的像牛皮條,半空虛甩時像馬鞭一樣發出空響。
彼時曹嚴華還蒙昧無知,問她:「小師父,這個拿來幹嘛啊?」
她答:「抽你的。」
曹嚴華覺得自己皮糙肉厚,很看不起還沒筷子細的竹枝,結果很快吃到苦頭,這玩意抽起人來可真疼啊,尤其木代有手勁,嗖呦一下子,快准狠,一記抽在腿肚子上,曹嚴華全身的肉都跟著顫抖哀嚎。
幾天抽下來,功夫真有長進,對木代也漸漸怵頭,以前會妹妹小師父的叫,現在叫的也少了。
今天的目標是三步上牆。
木代給他做示範,助跑,沖,一腳踩蹬,另一腳就勢借力,長臂一伸,扒住牆頭,用力,起。
她輕盈的全不費力,曹嚴華還沒看清楚,她已經站到後院的牆頭上了。
對他算降低要求,今天不求上牆,只要手能扒住牆頭掛十秒就算過關。
曹嚴華試了幾次,一腳踩蹬做的極到位,另一腳完全借不上力,中途張叔經過,還以為木代在教他踹牆,極為不滿:「哪經得住他這麼踹!」
大日頭底下跑了幾十次,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做的形似,總是差一點:手臂伸出去,怎麼也扒不到牆頭。
曹嚴華快哭了:「小師父,我胳膊短。」
木代說:「這跟胳膊沒關係,是你起步蹬低了。」
她站到牆邊,吩咐他:「再來。」
曹嚴華深吸一口氣,助跑,沖,一腳踩蹬。
剛蹬上牆,木代手裡的竹枝在他屁股上狠抽了一下子,曹嚴華屁股一縮,也真見了鬼了,另一腳居然真的蹬高了,胳膊一夠,真的扒住了牆頭。
眼淚差點兒奪眶而出。
木代在下頭說:「扒住了,十秒,我說停才能下來。」
原來這十秒才是最艱難的時光,曹嚴華臉憋的通紅,扒住牆頭的胳膊打擺子一樣篩。
木代瞇著眼睛,優哉游哉,近在遲尺,兩重世界。
一低頭,看到地上躺了封信。
撿起來看,字跡歪歪扭扭,地址好長,打頭寫:重慶開原縣大巴山……
木代問曹嚴華:「你的?」
回應她的,是轟然落地一聲響。
臨近午市,所有人都去鳳凰樓幫忙,鄭伯瞅空問木代:「紅砂什麼時候回來啊?」
炎紅砂回昆明去理家裡的一攤爛賬去了,前兩天還打電話跟木代哭訴說什麼也看不懂,讓她簽什麼她就簽什麼,房子她也不要了,一塊磚都不帶走。」
木代回答:「就這兩天吧,據說房子傢俱抵押出去都嫌不夠,好在那些人跟她爺爺還算有交情,說少那點三瓜兩棗的就算了。」
「以後就來麗江住了?」
「她想來的,在昆明也沒什麼朋友了。紅姨這兩天收拾房間呢,紅砂來了先跟我們住。」
鄭伯噓一口氣:「那感情好,我多一個勞動力了。」
木代問他:「羅韌呢,他那邊怎麼樣了?」
鄭伯瞪她一眼:「假惺惺的小丫頭,少裝,他怎麼樣了,你會不知道?」
木代抿著嘴笑。
羅韌回麗江的第二天就帶著聘婷離開了,去了何瑞華醫生開的心理診所。
每天都有電話過來,所以,他怎麼樣了,木代最清楚不過。
何況,偶爾和何瑞華聊天,何瑞華也會談起聘婷。
說:「其實不能說嚴重,只是刺激性事件導致的驚嚇過度。所以暫時,藥物治療和物理治療為主,後續,我想嘗試一下……比較偏門的方式,比如……場景重現。」
木代說:「羅韌不同意吧。」
何瑞華歎氣:「是啊,即便是我,也擔心會不會弄巧成拙,加重了反而不好,要是她和你一樣,能有清醒的意識跟我做理性的溝通就好了。」
話題於是轉到她身上:「我也跟羅韌聊過你了,問他覺得你有沒有什麼不同。」
「他怎麼說?」
「他說能感覺到有變化,但是他覺得都合理。」
木代沒有說話。
何瑞華說:「門前空地上,一夜之間造起一幢房子,人人都會覺得驚詫。但如果打地基、砌牆、上梁、封頂,這些一步步在他們眼前發生,也就見怪不怪了——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午市過後,木代朝鄭伯要了鑰匙,帶著曹嚴華和一萬三去了羅韌家裡,先把盛放凶簡的那間屋子清空,所有東西暫時搬到羅韌臥房,包括那口魚缸。
搬缸的時候,曹嚴華和一萬三大氣都不敢喘,微微漾動的水中,四根凶簡上下起伏,一萬三問曹嚴華:「覺不覺得凶簡上的字更亮了?」
曹嚴華回答:「七個裡被逮住四個了,急眼了唄。」
……
大概兩點多的時候,事先約好的泥瓦工人開車過來,車後斗裡,滿滿的紅磚水泥。
木代領了工頭進房,向他示意事先用記號筆標注的位置,要求在這裡砌一堵牆,但牆上靠邊的位置留個1米見方的窗口。
這是羅韌之前提的建議,把這間房子隔出一個類似暗室存放凶簡,入口用畫板或者別的什麼遮住——外人看來,只可能覺得屋子偏小,不會想到這樣的老房子會有玄虛。
工程不大,工頭帶著兩個手下很快開干。
木代在屋子裡待著監工,但其實意義不大,反而礙著人家幹正事,正狼狽的挪來讓去時,曹嚴華從外頭探進頭來:「小師父,你看見神棍在群裡發的東西了嗎?」
☆、130|第2章
算起來,這一趟,神棍在函谷關盤桓了不少日子。
他從來沒來過這裡,畢竟這兒不符合他一貫的「審美」喜好,在他看來,須得鬧鬼的、靈異的、嚇死人的地方,才有拜訪和鑽研的價值。
既到函谷關,應該從哪兒入手呢?
未能免俗,買了張靈谷函谷關文化旅遊區的景區門票,居然要五十塊,好生心痛,好像看到無數香噴噴的肯德基雞翅撲騰騰飛走。
一圈逛下來,看樓看題字看人頭,還數次被人嫌棄是要飯的,又幾次被景區工作人員以懷疑的目光審視著要求查票。
沒有發現,沒有收穫,出來時,在大門口的介紹上又細看簡介,什麼「1987年重修太初宮」、「1992年復建函谷關關樓」,原來是古跡新造,上哪去找兩千多年前的老子痕跡?
神棍好生鬱悶。
托腮苦思冥想時,有兩個外地遊客從邊上經過,兩個人大概也是對景區失望,有一句沒一句的對答。
——現在這些景區,看來看去都一樣,真是沒勁。
——要我說,想看真東西,一定要躲開這些有名景點和大開發商,要真正深入民間,偏僻的地方才有精華。
真是一語驚起夢中人,偏、遠、邊、奇,不正是自己一貫以來的指導方針和路線嗎,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呢?
神棍興高采烈,班車轉麵包車,小皮卡轉拖拉機,沿著想像中的老子出函谷關行進路線,並不怕遇到心懷叵測的打劫者——就他這週身的氣勢,只要把手機藏好了,打劫者大概都會施捨他兩塊錢的。
路過不少打著老子旅遊文化旗號的小門小戶小村,通常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返,鬱悶之下,在群裡發過一條信息。
——函谷關不好玩。
是不好玩,怎麼也是「望氣竟能知老子,萬古驚塵向此空」的千古第一雄關要塞啊。
這一天黃昏時分,從搭的拖拉機上下來,又到一個村子,村子很小,小山頭上零零落落十來戶,村口的紅磚牆上,灰泥米分刷了一行大字。
——老子行停處,文化旅遊村。
神棍估摸著,應該是縣裡的宣傳部統一搞的,村裡人估計壓根都不知道老子是誰。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