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保險?」
「就是關於人生的保障,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會遭遇一定的風險,所以……」
羅韌心頭煩躁,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曹金花衣領,往牆上一撞。
曹金花的滔滔不絕胎死腹中,腦子裡一片空白,這個早上,真是她人生中最為波瀾詭譎的一次,真可與曹土墩在那個黃昏上房敲盆並駕齊驅。
羅韌冷笑:「風險是無處不在,你給自己買保險了嗎?」
曹金花心頭發怵,這個男人,剛剛出現在門口時,說「借一步說話」,態度還算平和,但是現在,整個人都裹在陰影裡,眼神冰冷,下一步,他拔出個刀子來也不意外。
可能是攤上事了,曹金花心裡想。
公司給業務員做過安全培訓,遇到這種情況,不要慌,要配合,要順從,自身安全最重要,要把危險將至最低。
她結結巴巴:「我……我買了,這樣……客戶才會更信服……如果我們自己都……都不買,怎麼能讓客戶相信呢?」
羅韌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木代和一萬三千里迢迢趕到這裡,和她坐了大半天,只為談保險?
「你……你要是不信,我這裡還有……展業資料……」
曹金花小心翼翼的,從羅韌的鉗制裡挪動著身子,伸手想拿自己的包,見羅韌臉色不對,馬上縮手:「我包裡沒別的,沒有噴霧也沒刀,不信你自己拿……」
羅韌盯了她一眼,伸手從包裡掏出一沓塑料文件夾包著的資料。
抖開了略略一翻,都是展業文件,險種介紹、躉繳與年繳的費率、話術、展業流程,估計曹金花看的很用心,很多話術下面都用紅筆畫了道道,還有自我激勵的批注。
——一次的失敗說明不了什麼,不要氣餒。
——成功要經得住忍耐!
——總有一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會對我刮目相看。
羅韌重新打量了一下曹金花,又看她的包。
一種刻意營造的光鮮,包是劣質山寨的,衣服也是大路貨,大城市的生活,對這樣一個山村出去的女人很不容易,難得不墮志氣,不歪不斜。
如果她沒害過木代,真的只是談保險,自己這麼對她,確實不大妥當。
羅韌鬆開手,退後兩步:「真的只談了保險?」
曹金花聽出他態度鬆動,口氣也溫和不少,心頭一鬆,趕緊點頭:「真的真的。」
她翻自己的手機給他看:「後來那姑娘還給我一個號碼,說她的錢都是她哥管著……」
號碼翻出來,忽然想到什麼,心叫糟糕,然而已經遲了。
一箭三雕。
那感覺,真像被三雕抓撓了腦袋,還沒緩過來,又捱一記透心箭。
羅韌想笑,嘴角微微牽了一下,又壓下來。
曹金花看在眼裡,沒敢吭聲,心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其實不壞。
羅韌問她:「然後呢?」
沒然後了,曹金花老實作答,那姑娘想見新娘子,青山讓七嬸帶她進去了,聊了一兩句就出來——自己閒待著也沒事,就回家了。
以上,是事情的全部。
羅韌沉吟了一下,窗戶的毛玻璃上人影綽綽,曹金花的弟媳婦奶著孩子,踮著腳想往裡看:這個人跟大家姐什麼關係呢?最好是沒關係。
「不好意思,看來我是搞錯了。」
曹金花吃驚的看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不迭擺手:「沒事沒事,真沒事。」
她對羅韌預期不高,不捅她一刀已經謝天謝地,居然給她道歉,簡直是要感激涕零了。
羅韌笑笑,轉身離開,開門的時候,邊上的弟媳婦霍的轉身,摟著孩子咿咿呀呀,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羅韌撂下句:「別讓小孩淋著雨了。」
弟媳婦沒說話,覷著他走遠,三兩步進到屋裡,追著曹金花問東問西:「大家姐,他誰啊,專門來找你啊?
曹金花低頭整理展業資料,就是不吭氣,實在問急了,才說:「不是誰。」
路過曬場,一片攪嚷,村裡所有的壯勞力幾乎都在,打樁豎樁綁樁,高處都站了人,巨大的紅布往下抖開,灰濛濛的天地間多了好多塊紅。
羅韌在曬場邊坐下來,一群孩子尖叫嬉笑著跑過,為首的一個倒拖一把破傘,傘骨支愣著,在地上劃橫七豎八的痕。
是他扔掉的那把。
羅韌笑了一下,低下頭,慢慢閉上眼睛,心裡敦促著自己思緒內收。
周圍越吵,心越靜。
曹家屯,本應該只是個普通的村子。
且不去說曹嚴華,木代和一萬三來到這裡,根本還沒有時間去和別人結仇結怨,甚至沒有表明過立場,亮出過來意。
木代和新娘亞鳳講了很短時間的話——全程有七嬸陪同,這場見面,只是粗略的打量和認識,談不上交換秘密和救人。
怎麼就會出事呢?還是三個人先後出事。
除非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有人引她們來,然後動手,曹嚴華、木代,還有一萬三,也許他們在出事的前一刻,都根本不知道有敵人。
對手是誰?
獵豹嗎?
不像,這不是獵豹的風格,獵豹會是那種,要他眼睜睜看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甚至會提前把計劃告訴他,一切都展在大太陽底下,纖毫畢現。
凶簡嗎?
也許是,從項思蘭開始,凶簡和人的有意識的合作已經出現端倪,只不過,項思蘭的智計有限,設的局也頗多破綻。
這一根,也許在提升。
但頗為玩味的是,這一根為什麼會知道木代他們是敵人?莫非神棍的猜測是對的,凶簡之間,真的可以互通訊息?
更重要的是,這一根,現在在誰身上呢?
青山家裡靜悄悄的,七嬸端著針線簸箕坐在門口,縫補手中的一條褲子。
男人們都忙活去了,總得有人在家陪新娘子。
不過,老人家,多少都有點眼花耳背。
羅韌自後院的牆頭處輕輕落地,背對著他的七嬸穿針引線,完全也沒察覺。
當然,察覺了也無所謂,放倒就是——只不過不想跟老人家動手罷了。
新娘子待的屋子很好認,木門上貼龍鳳呈翔的彩色剪花,透過玻璃,可以隱約看到裡頭的人影,彎著腰,似乎在忙活著什麼。
門沒閂,羅韌很快閃身進去,亞鳳坐在床腳的踏板上,彎著腰,正輕輕撫弄著地上的一雙紅色婚鞋。
聽到動靜,她茫然的抬起頭來。
眼神有點呆,看到陌生人,也似乎並不很吃驚,遲疑著問了句:「你是誰啊?」
羅韌慢慢走近亞鳳。
拐來的?像,也不像。
她像個單純無害的姑娘,膽怯而又無助,讓他幾乎不忍心去恐嚇或者說重話。
羅韌在她面前蹲下來,說:「我來找人。」
「找人?」
「最開始,有個胖胖的男人,叫曹嚴華,是青山的表哥。再然後,有個年輕的姑娘,被七嬸帶進來,跟你說過一會話。」
亞鳳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的眼睛慢慢回光,呼吸急促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驚懼似的看了看窗外,又看羅韌,低聲說了句:「你快走。」
「你快走吧,別找他們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143|第15章
羅韌心頭一緊。
追問:「你是不是知道她們在哪?」
亞鳳不敢說,嘴唇哆嗦著,一直往後縮,又緊張地透過窗戶看七嬸的背影,只是不斷重複:「你快走吧,別待在這了,快走吧。」
羅韌看進她眼睛裡,單手輕握她手背,另一隻手豎指唇邊。
他營救過很多人質,知道如何讓情緒崩潰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靜下來,她們不是說不出話,只是精神高度緊張而又害怕。
輕聲說:「看我,看我眼睛。」
亞鳳說:「他們要是知道是我說的,會打死我的。」
羅韌說的很慢,一字一頓:「我會回來,帶你出去,沒有人知道是你說的。」
亞鳳看了他一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良久才低聲說了兩個字:「山上。」
山上?四面都環著山。
「哪座?」
亞鳳怯怯的,咬著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
那山挺高,山頭卻平,像憑空被削了一塊,很好認。
羅韌笑起來,說:「好姑娘。」
又低聲吩咐她:「記住,我沒來過,你也沒見過我。我會回來找你。」
他倒退著,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亞鳳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後輕輕帶上門。
七嬸還在門口坐著,背對著後院,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聽曬場那裡傳來的熱鬧的吆喝聲。
山上。
羅韌在山道上發足奔跑,這座山上有好幾座簡搭的棚屋,供村裡人山中遇雨時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尋,每一間棚屋都看過,潮潮漉漉,沒有人待過的痕跡。
但是沒找到山洞。
山洞無外乎幾種,地殼運動自然形成或者人工開採打通,但後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於礦山,或戰時修鑿,曹家屯兩頭都不靠。
自然形成的又分兩種,一種開放型,望過去一目瞭然,另一種就是入口相當隱蔽,甚至可能很小,但進去了之後隧道交錯,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於黑暗腹內的地下迷宮。
因為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與深海潛水、漂流、登山、洞穴潛水一起,並稱世界五大最具危險性和挑戰性的活動。
難道亞鳳所說的山洞,在山腹之內?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