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不想讓他多說話費神,炎紅砂趕緊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了,聽說羅韌也沒聯繫了,一萬三陡然色變。
當然,這色變只有他自己知道,隔著繃帶,炎紅砂什麼都看不出。
他打斷炎紅砂:「你得趕緊找到羅韌,你要跟他說,那個青山有問題,第五根凶簡,可能在他身上。」
那天晚上,一萬三一直摒著不睡等木代,聽到動靜,喜的趕緊從被窩裡伸出頭來:「小老闆娘,你回來啦?」
很快覺得不對,木代回來,怎麼會沒開燈呢?而且,那條站在床頭的黑影,孱弱、瘦小,也根本不像是木代。
一萬三反應很快,迅速從床上跳起來,被子一掀往那人兜頭照過去,順手拽了床頭的拉繩,燈亮的瞬間,看到床下有個洋鐵皮桶,趕緊拎起來護在胸口——不管來的是誰,「你死好過我死」是一萬三的一貫準則,關鍵時刻,拿桶去砸也好。
他看清來人的長相,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皮膚蒼白,眼睛裡像含了淚,面前坍塌著那條扔過去的被子,失了準頭,並沒有砸中。
一萬三確信自己沒見過她:「你誰啊?」
忽然想起木代對亞鳳的描述,相貌、年齡都對,而且這是在青山家。
「亞鳳?」
亞鳳嘴唇囁嚅著,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低聲說了句:「你快走吧。」
這唱的哪出?一萬三沒反應過來。
「你趕緊走,再晚走不了了。」
雖然不明究竟,但因著這話,涼意爬上脊背。
對面偏房好像有人起夜,咳嗽的聲音伴隨著燈亮,亞鳳像是被驟然驚到的小鳥,轉身就跑,到門口時,很快回頭,撂下一句:「別相信他們。」
等一萬三反應過來追上去,亞鳳已經不見了。
突如其來的示警讓一萬三再也睡不著,對他來說,不管這裡有沒有危險,「遠離」總是沒錯的。
他很快收拾好行李,想等木代回來就走。
左等右等,木代還是不見蹤影,等到凌晨兩點多,一萬三再也坐不住了。
八成是出事了,木代和羅韌都不像是會把情話說到綿綿無絕期的人,而且羅韌知道木代是半夜孤身外出打電話,一定會很快讓她回來的。
怎麼辦呢?
他那句「我沒你功夫好,跑的慢,膽兒小,還怕黑」發自肺腑,如果有什麼事,木代都栽了,他再去,還不是徒增傷亡?不如保留有生力量,以待後援。
他是這麼想的,但十分鐘之後,他半跪著身子,撅著屁股從床底掏出一把上了銹的鐮刀,還是出門了。
打硬架自己是不行,但萬一能鑽空子幫忙呢?萬一木代出了事,正躺在荒山奄奄一息,他趕到了,還能救人一命。
一路小跑,提心吊膽,時不時回頭去看,總疑心後頭跟了人,沒想到的是,後路無人,前路卻擋著鬼。
炎紅砂小心翼翼問:「青山?」
一萬三點頭。
黑暗中,青山蹲在前方不遠處,雙手瘋狂地刨地,身邊土塊紛飛,一萬三戰戰兢兢打著手電照過去,他停下,伸手遮著眼站起來,嘴角露出猙獰的笑。
腳邊的土坑刨的近乎成形,窄窄的,長條形,剛好能躺下一個人。
候你來,送你葬。
炎紅砂聽的全身汗毛倒豎,也不知道為什麼,伸手就關了車裡的燈,這寂靜的四圍山野,亮著燈就好像成了靶子,還是和黑暗融為一體來的更穩妥些。
她問:「你和青山打起來了?」
一萬三苦笑。
他倒是想,也一橫心拿出了自己做小混混時拚命的膽氣,想著兩人年齡相仿,他兩手空空,自己至少還有鐮刀,說不準可以博一個出路,但是……
那一晚的青山猙獰的近乎可怕,和白天看到的那個二十五六歲、憨厚笑著的年輕人判若兩人。
一萬三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掙扎撕扯間,青山操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一萬三後腦。
炎紅砂聽的呼吸都快止住了:「那……那你怎麼辦了?」
一萬三笑了一下,說:「我裝死了。」
那時候,他意識模模糊糊,還能動,也能爬,但他什麼都沒做,咬著牙,一動不動。
動的話,毫無疑問會遭致又一砸,不動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
青山沒有再砸他,或許,他覺得砸死了就不好玩了。
他把一萬三活埋了。
先把他扔進坑裡,雙臂攏住邊上挖出的泥土,一股腦壓在他身上,臉上。
一萬三扛著不動,再然後,他感覺到,上頭嘩啦一聲轟塌。
炎紅砂回想當時看到的地勢:青山先埋了一萬三,然後人為推下了上層不穩的泥沙落石,生生給一萬三造了個墳——這幾乎不是常人的能力可以做到的,難怪一萬三懷疑他身上有凶簡。
然後呢?
「我憋不住了之後,就一直動靜很小的挪動手臂,在口鼻處挖出空隙,運氣很好,挖著挖著,忽然呼吸到空氣。」
這要感謝青山推下的落石,不少大的石塊互相支架著有縫隙,給了他活命的機會——但同時,他也出不去。
可沒想到的是,那不是最大的危機——更致命的,是昨天的暴雨。
那場雨來的肆虐,高處又滑下泥沙,有一瞬間,水位高起,幾乎把他淹沒,他拚命抬頭,一隻手護住口鼻,另一隻手扣進泥層裡,往所有可能的方向去探挖。
泥漿水灌進鼻孔,翻著泡,咕嚕咕嚕,他呼吸難以繼續,腦子裡一片空白,幾乎要窒息的瞬間,忽然出現了幻覺。
看到羅韌一臉焦急的跪在地上,拚命過來撇開水流,又看到木代滿目惶恐,抓住他往後拽……
再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炎紅砂長吁一口氣:明知道一萬三現在就好端端坐在跟前,但是聽他講述,還是覺得一顆心放都放不下來。
她拍拍一萬三的肩膀:「再然後,就發現自己坐在羅韌的車裡,激動的想拜菩薩吧。」
忽然又想起什麼,越過前座往後頭爬:「羅韌後車廂藥箱裡有葡萄糖,一萬三,你要喝一支吧,補充體力也是好的……」
一萬三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炎紅砂說的不對。
其實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山間,路上,他發現自己全身被罩在一個米分紅色的一次性雨披裡,細雨沙沙,在透明的雨披上滑出一道道水漬。
炎紅砂正背著他,咬著牙,一張臉憋的通紅,耳邊的筋都暴起來了,又一直流眼淚。
從沒這麼近距離看過她,忽然覺得,這富婆也挺可愛的。
他囁嚅了一下嘴唇,想說,放我下來吧。
就在這個時候,炎紅砂忽然帶著哭音,說了一句話。
——「一萬三,你怎麼像豬一樣重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146|第18章
炎紅砂心裡原本因為救出了一萬三而生出的那麼丁點兒歡喜,因著一萬三的講述,煙消雲散。
活埋一萬三,那是衝著搞死他去的,對一萬三下這樣的手,木代他們的遭遇,又能好得到哪去呢?
越想越慌:「一萬三,咱們要不要報警啊?」
「報警的事後頭再說,咱們得先確定木代羅韌他們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話聽著真不吉利,炎紅砂鼻子發酸,想了想問他:「就因為看到青山刨坑,還有你打不過他,就推測凶簡在青山身上嗎?」
一萬三搖頭:「不是,好多原因。」
一是,曹嚴華口中,青山和他是感情挺好的兄弟,青山一老實巴交的村裡人,忽然間性情大變,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背後的緣由很值得玩味。
二是,自己和木代來到曹家村,前後就跟人談了保險,真實的來意半點口風沒露,怎麼就被人對付了呢?
他說:「這說明,從那封信開始,就是個有意識的,把我們引過來的局。」
說到這,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在南田縣發生的事?」
炎紅砂點頭,但是,這事跟南田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萬三說:「我其實有個推測,關於神棍說的,凶簡之間是不是可以互相傳遞消息。」
南田縣那一次,凶簡有個特殊的秉性,羅韌稱之為「記憶植入」,譬如木代的形象被植入到武玉萍的腦子裡,但凶簡對她的影響消失之後,武玉萍很快就不記得木代這個人了。
當時,第四根凶簡挨個對付他們,是因為知道他們身上有鳳凰鸞扣的力量——邪風影響不了木代,木代第一個暴露;自己的血讓馬超失常,第二個暴露;曹胖胖在騰馬雕台中招,第三個暴露。
第四根凶簡至少收集了他們三個人的影像。
一萬三壓低聲音:「它在還來不及知道你和羅韌身上也有鳳凰鸞扣力量的時候,就被收拾了。」
所以呢?炎紅砂還是猜不透其中的聯繫。
「所以我有一個假設,第五根凶簡要對付的,可能只是曹嚴華、木代和我——也就是說,如果真有互通訊息這回事,第四根凶簡只傳出了我、木代和曹嚴華的影像,你和羅韌算是隱形和安全的。」
不對啊,炎紅砂忍不住反駁:「可是,羅韌也沒消息了。」
「他如果沉得住氣,不對任何人道明自己的來意,我覺得凶簡不會主動對付他——但他如果直接暴露自己,青山肯定也會對他下手的。」
炎紅砂突然反應過來:「所以現在,只有我……」
一萬三點頭:「如果羅韌真的出事了,你就是唯一剩下的可以在凶簡眼皮底下晃蕩打探消息的人。」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警惕似的看了一眼週遭。
黑漆漆、靜悄悄,只有雨絲勾連天地。
「紅砂,明天是婚禮的日子。你進村之後,隻字不提我們,沒人會懷疑你。這樣你就能暗中盯住青山,說不定能跟出些線索。」
一萬三很少這麼語氣鄭重的講話,炎紅砂聽的心裡發緊:「但是,我得編個身份吧?一個陌生人忽然進出,也挺讓人懷疑啊。」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
羅韌的手機雖然沒信號,但報時還是正常的,眼看近十一點,他撂出句:「睡覺。」
木代說:「一萬三他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言下之意是:朋友們生死未卜,自己卻四仰八叉的睡覺,於心難安。
羅韌低頭抽繩子:「如果你七天後才能出去,七天後才能知道一萬三他們的消息——這七天,是不是就不吃不喝不睡覺了?這樣就能感動上蒼了?」
木代想反駁,找不到詞兒。
羅韌說:「適當的時候,學著隨遇而安,如果無能為力,就按時休息保持體力,這樣,萬一過兩天打起來,你至少還能出份力。」
繩子繞好,他站起身,手電打向週遭。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