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看見塔莎,咯咯地笑,腦袋上十好幾個支楞的小辮子。
看見月色下的羅韌,眉頭微皺,眼眸中躍動出篝火的影像。
看見那舞女,喜滋滋捧了鑽石項鏈在看,而她身後那個窈窕綽約的影子,正伸手緩緩握向桌上的刀……
……
忽然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駕駛座空著,車子已經停下了。
木代茫然的坐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天還沒有亮,左右看看,車子停在一個小山坡上,往前看,羅韌站在坡頂,佇立如松,一動不動。
木代打開車門,向著羅韌過去,走到近前,才發現坡下遠處,是蜿蜒的鐵軌,再遠些,似乎有個很小的亮著燈的站台。
抬頭看羅韌,他的目光落在行將晨曦的夜色裡,鬢髮上沾了潮的露,也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了。
木代有點擔心:「羅韌?」
羅韌沒有看她,像在喃喃自語:「我們費了很多功夫,送塔莎去碼頭,籌劃了很多,有人負責牽制,有人負責混淆視聽……」
木代緊張:「羅韌?」
羅韌終於低下頭看她,笑容裡有些許慘然:「可是你知道,獵豹是怎麼做的嗎?」
木代愣愣看著他。
「她把塔莎買回來了,她跟我說,這世上,只要價錢合適,沒有談不攏的生意。」
買回來了?
木代的頭皮起了輕微的顫慄,像是過電。
「幫個忙好嗎?」
「你說。」
「把身子轉過去。」
木代轉過身,這裡是坡頂,視線一覽無餘,夜色在慢慢化開,地氣縈繞著山谷,那個小小的站台,落寞地亮著燈,近的像是一伸指頭就能觸到。
羅韌從身後摟住她,這懷抱,緊的似乎密不透風,他的重量,從她的肩膀、後背,下壓,有那麼一瞬間,木代覺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她咬著牙,站著,頭稍稍挪動了一下,羅韌輕聲說:「別動,別看我。」
木代下意識點頭。
知道消息的時候是在酒吧,掛在廊柱上的老式電話機忽然響個不停,酒保過去接電話,然後握著話筒,目光在酒吧裡逡巡,最後落在他身上。
羅韌接了電話。
獵豹在那頭笑,說:「一直知道有個跟我作對的人,原來就是你啊。」
他聽出獵豹的聲音,眼前忽然閃過那杯璀璨如星雲般的北極光,那朵近乎泛著珠光的玫瑰,最後定格在床頭下滴的血上。
話筒裡,傳來塔莎掙扎著哭叫的聲音:「爹地,爹地救我。」
羅韌的血湧上腦袋,問她:「你想怎麼樣?」
「聽說,你原本是打黑拳的?」
獵豹要羅韌打一場黑拳,在她的場子裡,她下了注,買他能挺三十分鐘,他能讓她贏,就把塔莎還給他,讓她輸了,也把塔莎還給他——以另一種形式。
羅韌同意了。
時隔經年,再次踏上泛著血腥味的拳台,環形的圍場歡聲雷動,他看到被保鏢簇擁著坐在圍場黃金位置的獵豹,身材窈窕,穿黑色英倫裝,優雅的帶半紗的復古呢帽。
像那晚在酒吧一樣,和這個拳場格格不入。
組織者對著大喇叭狂熱吶喊:「接下來,讓我們歡迎迎戰者,拳王——休曼!」
歡聲雷動,多麼相似的場景,有人從另一側通道走出來,泰國人,體重90公斤,皮膚黝黑,赤裸著的上身塊塊肌肉壘起,形如硬鐵。
羅韌轉頭看場中的獵豹:她調查過他,安排一場弄人的造化,讓他看她的本領。
羅韌哈哈大笑。
拳拳到肉,和休曼的又一場較量,記不清多少次觸地,又多少次重新站起,眼睛充了血,透過血霧看鼻青臉腫的休曼,打到昏天黑地,頭上挨了一記又一記,最後不覺得疼,只記得拳頭擊過來時,腦袋上砰砰的聲響,居然像拍皮球。
最後恍恍惚惚,搖搖晃晃的在台上立著,耳朵重音,聽到全場都在倒計時:「十、九、八、七……」
挺三十分鐘,他幫她贏了。
羅韌癱倒在地,獵豹的兩個保鏢過來,一左一右,挾著他去見獵豹,到場下時,有個磕了藥般瘋瘋癲癲的客人經過,跟他們撞了個踉蹌。
那是混進來的尤瑞斯,趁著那一撞的混亂,塞給羅韌一把匕首。
羅韌不動聲色,匕首的光芒鋒刃斂進袖裡。
近前時,一切如意料之中,悍然一個虎撲,鋒利的刀緣壓住獵豹的脖頸,先讓她見了血。
一道纖細的血線,迤邐在白皙的脖頸之上。
羅韌冷笑:「我從來不受人威脅。」
獵豹說:「你會後悔。」
羅韌哈哈大笑,正要說什麼,一聲槍響,眼前掀起一片血霧,懷中的獵豹軟軟倒地,天靈蓋處血肉狼藉。
猝不及防,呆若木雞,羅韌僵了半晌,緩緩回頭。
看到獵豹,高挑、修長,穿銀色高開叉的晚禮服、戴鑽石項鏈,漆黑的長髮盤起,鬢上簪一朵鮮潤的玫瑰花。
右手平舉著槍,槍口似有青煙繚繚升起,還是瞄準的姿勢。
身邊圍擁一大群腦滿腸肥的人物,大抵跟她一樣,都是非富即貴,有穿著白西服,帶著白手套的侍者托了個托盤,托盤上一杯帶淡藍色火焰的雞尾酒,b52轟炸機。
獵豹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向著周圍嫣然一笑:「願賭服輸,我贏了,我老早說過,他不會那麼老實,一定會有所動作的。」
又有侍者托了托盤上來,向那群人挨個收金籌碼,嘩啦啦籌碼落入盤中,一片耀眼金光。
她像在玩一場遊戲。
冰冷的槍口抵住羅韌的後腦,越來越多的保鏢湧過來,有人狠狠踢他腿彎,淹沒在人群中的尤瑞斯急的額頭冒汗,獵豹說:「不不不,放了他,我還想讓他收我送的禮物呢。」
拳場是什麼時候空的、靜的,羅韌全無知覺,只知道最後,尤瑞斯托著他腋下把他扶起來,說:「羅,回去吧。」
……
獵豹的禮物是兩天後到的,大的木箱,幾乎有兩個立方,幾個當地的人抬進來,放在木屋前頭的空地中央,箱子一角縫隙裡,插一朵顫巍巍的,灑金米分的玫瑰花。
十來個人,都聚攏過來。
羅韌坐在簷下的廊板上,沒動。
尤瑞斯罵了句:「媽的!」
罵完了扛把槍走到近前,槍托狠狠砸向木箱,木板沒有砸開,裡頭卻傳來獒犬的吠叫。
青木的臉色變了,他從偏屋拖了把斧頭出來,示意尤瑞斯閃開,狠狠一斧頭砸開了木箱。
裡頭是個上了鎖的鐵籠子,籠子裡頭,一頭猙獰的,身形龐大的獒犬。
羅韌還是沒動,尤瑞斯舉起槍,對著籠子裡頭狂掃,有子彈擊在鎖上,金石鏗鏘的震響,那獒犬的狂吠變作了嘶叫般的嗚咽,到最後,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青木握了刀,打開了籠門進去,手起刀落,血花四濺。
再然後,圍攏的人慢慢散開,羅韌抬起頭,看臉色慘白的,一步步走過來的青木。
青木鬆開攥緊的拳頭,掌心裡,一枚帶著血的,彩虹顏色的,塑料髮夾。
……
木代覺得,羅韌站不住了,那原先壓在她肩膀背上的重量開始下滑,她顧不得羅韌說過的「別回頭」,轉身試圖去托羅韌:「羅小刀?」
羅韌跪倒地上,死死摟著她的腰。
木代也跪下身子,摟住他肩頸,頭輕輕貼在他頭頂,能感覺到他身子強行抑制的顫慄。
夜色終於散開了,晨曦的亮開始向外蔓延,那個站台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熄了,遠處傳來嗚嗚的聲音,木代轉頭看,看到一長列綠皮的火車,卡塔卡塔,在山谷中蜿蜒著,向這個方向開過來。
「羅小刀,天亮了。」
☆、167|第7章
列車到站,曹嚴華興沖沖背包出站。
昨兒晚上,車廂裡發生了小小意外,有個鐵路慣扒行竊,也是膽兒肥,估計是從車頭一路扒過來的,拎著用來掩飾的提包裡,裝了十好幾個扒來的錢包。
半是背運半是沒眼力勁,迎頭撞上了來自解放碑的曹爺。
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嘛。
他曹嚴華是誰啊,高手中的高手,隔著十來步就已經嗅到賊味兒了,再細觀那人表情、肢體動作、目光逡巡和警惕的路線——靠!簡直是他曹氏行竊標準教程培訓出來的。
讓你看看什麼叫行業的大神、泰山上的北斗!
曹嚴華不動聲色,等那人的手斜斜插進他衣服內口袋時,一個胳膊用力,夾住了。
那人往回一抽,沒抽動,臉色立時就白了。
曹嚴華眼珠子一瞪:什麼意思啊,你手往我懷裡摸什麼摸啊,性騷擾啊?
這步走對了,你要說是抓賊,旁人未必敢往前湊,一說是騷擾,半車廂的人都興奮地圍過來了,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眼見著這賊,插翅也難飛了。
觀眾到了,是時候再添一把火,曹嚴華裝著和那人拉扯,「廝打」間,一個「不小心」,把那人的包掀了個底朝天,十幾個皮夾子,辟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兩秒的靜默,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那個是我錢包!賊!」
……
乘警來了,賊押走了,生平第一次,曹嚴華趾高氣揚的跟著警察走,去配合說明情況,列車上廣播失物招領,陸續有失主過來認領錢包,對著曹嚴華連聲道謝,還有對老夫婦拉著他不放,一定要給他補張臥鋪。
曹嚴華心裡甜絲絲的,假裝客氣的推辭了幾句之後,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睡在臥鋪上,還做了個香甜的夢。
——這趟列車改名了,專門以他命名,叫「嚴華號」,車廂裡還張貼著他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口別一朵榮譽大紅花。
——萬頭攢動的表彰大會現場,主持人白巖松舉著話筒聲情並茂:「下面,讓我們歡迎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最高票數當選者——曹嚴華!」
迎著燈光和掌聲,他上台。
主持人:「很多觀眾來信,想知道,這樣一位英雄,在現實生活中是什麼職業,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面對著凶殘的竊賊挺身而出呢?」
曹嚴華:「我是一名演員,準確的說,是一位功夫演員。」
觀眾席上一片驚訝之聲。
主持人:「奇怪的是,觀眾好像從沒看過您的作品……」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