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是個熱鬧的小縣城,街邊,一萬三開了車門,小跑著下去買水,撳下窗戶,正午的陽光雜糅著當地的土語擁進車子裡,木代聽了會,說:「四川話呢。」
羅韌笑:「入川了,也開了快6個小時了。」
他接下電話。
萬烽火打來的,聲音沒平時傳遞消息時那麼篤定,頭一句就是:「那個壟鎮吧,準確的說,已經沒了。」
沒了?那麼大塊地方,不會憑空消失吧?獵豹的祖上回溯那麼多年,還能打聽得到呢。
萬烽火乾笑:「這位朋友,各地跟各地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獵豹的祖上,那是浙東小鎮,家族聚居,有時候一住就是上千年不挪窩,但是你查的地方不一樣……」
函谷關,位於靈寶市,翻開任何一本相關的地理書籍,描述一般都是「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
麻煩就麻煩在這個黃河上。
舊社會的時候,黃河多次改道、決口、氾濫,為清宮民國等影視劇提供了好多素材,一般大家都會看到飛馬急報去往紫禁城,畫外音是「皇上啊,不得了了,黃河又決口啦」。
萬烽火說,1933年,黃河中下游就發生了這麼一次大水災,也被稱為20世紀以來最嚴重的一次,七省六十餘縣受災,300多萬人流離失所,靈寶市也在受災之列。
換句話說,當初的那個壟鎮,早就被沖的人事全非了,即便不是闔鎮沖毀,裡頭的人出去逃荒逃難,早不知散在哪兒了,加上後期的各大作戰,掃蕩反掃蕩,等同死去活來——跟浙東那種數百年如一日的小鎮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末了說,大致能確認那個壟鎮,現在在函谷關附近的通縣範圍內。
掛掉電話之後,給羅韌發了張照片。
是張縣城街景,高樓不少,過往的電動車、自行車也多,還有塊大的形象廣告牌入鏡:「全縣人民齊努力,爭創文明模範縣……」
羅韌苦笑說:「這才叫大海撈針呢。」
接下來的時間,幾乎都在趕路,羅韌和曹嚴華互換著開車,大傢伙閒聊,並不迴避凶簡,腦洞大開。
——公元前1000多年前的那次天象異變,不應該只影響中國吧?其它國家呢?
沒準兒呢,曹嚴華很激動:「其它國家,跟七有關的事物也不少啊,比如七宗罪,七大洲,七個小矮人什麼的。」
又聊到具體的人,希特勒沒準是有「凶簡」的,戰爭狂人,極富煽動性,實行種族滅絕,這不正是「惡念」的無限擴大麼。
——那盟軍最後攻破柏林,西歐的「鳳凰小分隊」是盟軍的人?
——不錯,但是歐美不時興鳳凰,沒準人家叫「安吉爾小分隊」呢。
羅韌聽的哭笑不得,說了句:「其實,只要把兩個字換一下位置,凶簡就是個好東西。」
曹嚴華奇怪:「哪兩個字?怎麼換位置?」
羅韌慢慢複述出一句話來。
「七星之力,附於身,改換人心,【噬惡】而【揚善】,強肌體,使敏於行,竟至返生。」
車子裡一下子安靜了。
頓了很久,木代才輕聲說:「還真的呢。」
……
這一晚沒能出川,住在廣元附近。第二天一早出發,倒計時日曆翻到「16」,中午行停西安,吃了傳說中的褲帶面和肉夾饃,然而走渭南、華山一線,去往靈寶。
這一路線,山脈明顯變多,曹嚴華網上搜了地形圖來看,果然,有些山頭近兩千米,海拔應該平均在一千米往上。
下傍晚時,過崤山,這是秦嶺東段的支脈,延伸在黃河洛河間,函谷關就在其間。
路過函谷景區時,羅韌特意把車子開到地勢高的地方停住。
俯瞰之下,遊人不少,一派繁華氣象。
一萬三伸著脖子,手在額前搭了涼棚,一直瞇著眼睛遠眺,木代見他看的費勁,把袖珍的單筒望遠鏡遞給他。
他轉著望遠鏡,喃喃自語:「是這,就是這。」
羅韌奇怪:「什麼意思?」
「小商河那一次,第一幅水影是我畫的。我記得特清楚,圖上有遠山的輪廓,還有條大河。那個山的輪廓線,跟崤山的山線類似,從西南低向東北,還有河,不是黃河就是洛水,這一帶總沒錯的。」
在函谷關耽誤了一些時間,進通縣時,已經很晚了。
羅韌開著車,先在縣城轉了一圈,縣城不算特別大,但看出來很新,沒什麼古跡,再一打聽,這個通縣,以前沒有建制,是建國之後重新進行區域合成劃分的。
也就是說,想查個縣志,都只能從建國後開始。
真叫羅韌給料中了,即便把範圍縮定了這一塊,還是大海撈針。
當晚在通縣住宿,這裡物價不貴,最好的酒店也才三百多一晚,羅韌要了個高層所謂景觀房的家庭套,內外間,雙盥洗室,雙大床,沙發拉出來都能躺兩個人,五個人住,管夠了,曹解放愛怎麼飛怎麼飛,只要不從窗戶飛出去。
窗戶推開,看所謂的「景觀」,無非就是一小片縣城的燈火,再遠處,就是山了。
炎紅砂呢喃了句:「這裡的山可真多。」
木代也趴在窗沿去看:「古代的時候,沒這麼多人家,高處去看,就是山嶺間點綴著幾戶燈火,想想還挺可怕的。」
各自洗漱,羅韌睡了廳裡的沙發,躺下的時候,看到曹嚴華把倒計時的牌卡拿上來了,就立在沙發邊的茶几上。
看一眼時間,距離午夜還有幾分鐘,羅韌先不睡,一直盯著表上的秒針,像等待什麼任務。
十二點,指針過格,他把牌卡又掀一張,才長吁一口氣。
睡的不踏實,總像是聽到綿綿的哀樂聲,讓人心裡堵的難受。
早上起來,跟曹嚴華他們一說,才知道不止是他,大家都聽到了。
炎紅砂開窗去看,指著樓下大叫:「真的有啊,你們看,對面辦喪事呢。」
昨晚入住的倉促,沒有仔細看,果然,對面的居民小區門口,停了好幾輛挽黑幔的車。
曹嚴華嘀咕說:「有點晦氣呢。」
觀四牌樓之後,他就下意識地反感一切跟死有關聯的東西。
木代忍不住笑,招呼大家:「去樓下吃飯吧。」
酒店的餐廳在一樓,早晨是自助,用餐的人不多,羅韌取好餐回來的時候,已經坐下開吃的曹嚴華衝他擠眼睛,又指指後面那一桌的幾個人,壓低聲音:「小羅哥,去世的是個老教師,這幾個人都是在外地定居了,又回來參加喪禮的學生。」
難怪呢。
羅韌埋頭用餐,過了會,對面來了幾個人,像是家屬,逕直進了餐廳,那一桌的人趕緊起來,握手、問好、致唁,外加寒暄。
羅韌聽到他們的對答。
——節哀節哀。
——什麼時候送上山?
——也就這兩天了。
——上山的時候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啊。
——謝謝謝謝……
一行人,寒暄著往外走,很快就離開了。
羅韌總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皺著眉頭,一直盯著對面去看,木代覺得他不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羅小刀?」
羅韌回過神來,朝她笑了一下,服務員過來收用完的餐盤,他忽然開口。
「小姐,我想問一下,什麼叫上山。」
那服務員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說上山啊?這是我們這本地的說法,其實就是下葬,在墓園下葬。」
「那為什麼叫上山呢?登仙的意思?」
服務員茫然,她還年輕的很,知道的也不多。
「要麼,你們去對面問問?辦喪事的人家,會請那種幾代操持的老師傅過來,他們沒準懂的。」
羅韌真去問了。
那是個老頭,牙都掉的不剩幾顆了,呵呵笑時,滿嘴漏著風。
認真給羅韌解釋:「不是的,跟登仙沒關係。從前哪,我們這裡,本地死了人,都習慣送上山去埋——一是因為附近山多,地方廣;二是以前黃河不是老發水災嗎,埋的低了,怕墳被沖了,不吉利。所以都往山上埋。」
「現在呢,水利搞的好,不大有水淹這種事了,加上有政策規定,都火葬,專門有墓園墓地。但是說法上,一時間還改不過來,下葬的時候,還都習慣說『什麼時候上山哪』……」
☆、210|第18章
一聽說要進山,而且是去看墳地,曹嚴華的一張臉簡直擰成了苦瓜——再擰的厲害些,怕是都要掉苦汁兒了。
羅韌的理由有三。
一是時間不多,只剩15天了。
二是萬烽火那邊進展不大,他們五個人不能坐著乾等,總得做些什麼。
三是綜合這兩天打聽到的情況,那個「壟鎮」可能真的是毀的不剩東西了,這種狀況下,活人身上打聽不到什麼,只能靠死人開口。
畢竟,如果「上山」是本地世世代代的傳統,那麼,那些鎮上的人,什麼私塾的衛老夫子、衛姑娘,應該都在山上躺著,運氣好點的話,看看墓誌、碑記,也許能有點線索。
舉手表決,全票通過,雖然曹嚴華那隻手舉得好不情願。
預計短期內不會有進展,羅韌又去前台續了兩天房,一萬三等的時候,順便抽了張通縣的旅遊介紹單頁,看的津津有味。
這一帶景點還挺多,畢竟年代久遠,加上函谷關自古就被稱為「第一雄關要塞」,輻射的週遭雞犬升天,景點都被冠以「精華」、「必到」。
「哎哎,胖胖,進山要當心啊。」他對著單頁念,「秦嶺山系,野生動物豐富,還藏匿著野豬、黑熊……還有還有,世上最豐富的雉雞類族群,哇……解放脫單有望啊。」
曹嚴華沒好氣,瞪腳邊籠子裡歡欣雀躍的曹解放:「你蹦躂個啥?這種山裡的雞沒文化,不適合你。」
說著,又納悶地瞅了瞅對面小區:「我小師父帶紅砂妹妹去幹什麼呢?」
上車的時候,這問題終於得到答案,木代拎了好幾刀黃紙回來,還有香和紙寶。
一路囑咐:「到了地方之後呢,我們先統一燒個香,拜一拜。要懷著一顆恭敬的心,不要大聲喧嘩,在裡頭走的時候呢,要隨時注意說『打擾了』……」
曹嚴華聽的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小師父,你這太迷信了吧,越說我越怕……」
木代故意呲了牙笑,安全帶解開,轉了個身,跪在副駕駛坐上,胳膊撐著椅座,似笑非笑看曹嚴華。
曹嚴華一個勁兒往後縮:「小……小師父,你別,你這樣我怕……」
木代溫溫柔柔:「曹胖胖,你想啊,人家都死了上百年了,安安穩穩在地下躺著,不知道有多清靜,突然之間你就跑去了,帶了一身人味兒不說,還在人家房頂周圍跑來跑去……」
她居然管那個叫「房頂」,羅韌真是哭笑不得。
「我讓你燒個紙怎麼了,是禮貌。你去人家拜訪,還要拎上門禮呢,裝修吵到鄰居,還要提前打招呼讓包涵呢,怎麼就成了迷信了呢?」
曹嚴華唯唯諾諾:「小師父說的極是。」
木代哼了一聲,重新掉轉身坐下來,一瞥眼,看到羅韌看她,於是神氣活現回望回去:「怎麼啦?」
羅韌說:「把安全帶給我繫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