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他笑起來。
「其實很荒謬,在棉蘭那種地方,射出去的子彈,總是要人命的,這個時候,你還去分對不對得起良心,多少像在立牌坊。」
「可是我還是堅持,因為在人性缺失,一切用武力和錢說話的地方,人容易活成一塊只會呼吸的爛肉,但你如果有底線,至少會活的有斤有兩有骨頭。」
「就這樣堅持過來了,所以知道,做好人,挺不容易,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欺負、利用。」
「被人欺負可以,但是天不該欺負。曹胖胖說的,也是我想說的,我們五個人,收伏凶簡,談不上動機多麼高尚,但至少不昧良心。如果是以死收場,老天都來欺負,那我也不服。」
他仰起頭,看黑魆魆的夜空,像是長吐一口濁氣,大聲說了句:「大不了就不幹了唄。」
木代大笑,也學著他,兩手攏在嘴邊,向著天大叫:「敢欺負我,信不信我不幹了!」
回到房間時,已經很晚,刷卡,推門,迎面一股酒氣。
羅韌登時就樂了:「一萬三還真不跟我玩虛的,說了喝酒,真喝啊。」
再一看屋裡,哭笑不得。
曹嚴華四肢張開,像只大螃蟹,把一張茶几佔據了十之八九,臉色緋紅,呼哈大睡。
一萬三手上包了個毛巾,像個阿拉伯人,盤腿坐在地上,手邊一塑料袋的芹菜,正撕了一根,像小心地給香蕉剝皮,對面前的曹解放說:「來,解放,吃瞭解酒。」
曹解放伸長脖子,大概是想吃,哪知道一萬三嘎崩嘎崩,自己全嚼了。
喝醉酒是這樣的嗎?木代捂著肚子笑蹲了下去,過了會站起來,掏出手機,開始拍視頻。
羅韌皺眉:「你這樣,落井下石,不大好吧?」
木代頭一歪:「怎麼著?」
「靠近點拍,特寫。」
木代心領神會,躡手躡腳的過去,鏡頭剛對準一萬三的臉,臥室裡忽然傳來一聲大吼:「賜予我力量吧!」
木代嚇得手一抖,手機嘎崩摔地下了。
那是炎紅砂的聲音。
羅韌真是沒好氣,過去推開了門,炎紅砂正在臥房的床上坐著,七根木簡撲克牌般在身前圍了一圈,鳳凰鸞扣如同臂釧,全套在胳膊上,仰著頭,雙手向天,跟祈禱似的。
老天啊,不是這麼玩兒的啊。
羅韌憋著笑過去,居高臨下,看炎紅砂的臉。
她表情堅毅的很,虔誠的不行。
羅韌說:「怎麼著紅砂,想造反嗎?」
炎紅砂神秘兮兮,豎起手指在唇邊,說:「噓,我正在找第七根凶簡。」
羅韌壓低聲音:「怎麼找?」
「我告訴你了,你可不能告訴日本鬼子。」
羅韌摒不住了,噗的一下,笑噴了。
……
安頓一萬三和炎紅砂費了木代和羅韌好多力氣,一萬三死死抱著芹菜不鬆手,就跟抱著金條似的,羅韌只好把他連人帶菜拖扔到床上,至於炎紅砂,睡下之後,仍然精神炯炯,會忽然翻身坐起,眼睛亮的跟燈泡似的。
「木代,我們已經拿到了鳳凰鸞扣。」
木代說:「是的是的,你躺下。」
「鳳凰鸞扣會讓我們的力量大增,我們很快就會找到第七根凶簡。」
「是的是的,很快找到。」
「你不可以把它交給日本人!」
「好的好的,我保證。」
……
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炎紅砂才沉沉睡去,木代一直蜷在被子裡笑,以至於睡著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
又做夢了。
霧氣瀰漫的酒店房間,狹長的、不成比例的黑影,窸窸窣窣的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慌亂。
——她找到了,就快找到了。
——不不不,她猜不到。
——就在那裡,就在那裡!
木代翻身起來,赤著腳,穿過微涼的霧氣,走向客廳的角落處。
——她找到了,真的就要找到了!
她在角落的沙發處停下,有人睡在那裡,她聽到低沉而又緩和的呼吸聲。
沒有光,沒有月亮,只有霧氣和黑暗干擾著視線。
木代的手在茶几上摸索著,摸到煙灰缸,還有邊上的,酒店自配的火柴。
哧拉一聲,淡淡的硫磺氣在霧氣中散開,細長潔白的火柴梗子,柴帽處躍動著暈黃的,偶爾又間雜了淡靄藍色的火焰。
那一小片火焰辟開的光亮裡,她終於看清楚了。
那是羅韌的臉。
☆、220|第228章
羅韌沒睡。
睡不著,一直躺著想事情,「不幹了」之後,最大的變化就是反攻為守,可是老話又說,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
聽起來都是悖論,就像那個陰陽雙魚,否極反而泰來,絕處倒能返生。
他輕輕闔上眼睛。
忽然聽到門響,有人出來,腳步聲拖著,行動遲疑,沒開燈,一路到了他身邊,週身帶濃濃酒氣,蹲在沙發邊上,呼吸聲忽急忽緩,似乎在盯著他看。
本想裝睡,但等了又等,那人不動,也不走。
羅韌沒了耐心,忽然翻身坐起,低聲怒喝:「曹胖胖,你找死嗎?」
雖然全程沒睜過眼,但屋裡也就住了這麼幾個人,根據步聲輕重、呼吸頻率,老早猜到是他。
黑暗中,曹嚴華仰著頭蹲在沙發邊上,嘴巴半張,小眼聚光。
羅韌摁下沙發邊的立燈開關,暈黃色的光灑亮大半個沙發,也灑亮曹嚴華茫然的一張臉。
怕驚擾了其它人,羅韌壓低聲音問他:「你搞什麼鬼?」
他答的慢慢吞吞:「小羅哥哥,我找你有事唄。」
這是聘婷上了身麼,羅韌讓他叫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什麼事?」
曹嚴華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噓!」
「別吵吵,我走到這就忘了,沒見我正在想嘛。」
羅韌反應過來,闔著還沒醒酒?
原本以為,對比一萬三和炎紅砂,曹嚴華是醉的最讓人省心的一個,現在才知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發酒瘋發的各有千秋。
羅韌沒好氣躺回去。
說:「那你慢慢想。」
頓了頓又補充:「別看我。」
曹嚴華蹲在原地,慢慢吞吞挪著腳轉身,拿後腦勺和寬厚的背朝著他,說:「小羅哥哥,咱們長的又不是不好看,幹嘛怕人看呢?」
這算是誇他嗎?誇的人想哭,羅韌拿手捂了眼睛,哭笑不得,笑的差不多了,伸手關燈。
才剛閉眼不久,帶著酒味的哄熱呼吸又噴上他的臉,一對肉嘟嘟的胳膊抱住了他手臂。
特麼的還蹬鼻子上臉了,羅韌的拳頭慢慢攥起,正預備給他一頓臭揍——
「小羅哥哥,我看到第七根凶簡在誰身上了。」
羅韌僵了一兩秒,問他:「誰?」
曹嚴華咧嘴笑,黑暗中兩排白牙:「你猜!」
羅韌咬牙切齒,頓了頓也笑:「曹胖胖,自找的啊。」
下一秒,他霍然長身站起,揪住曹嚴華的衣領就往洗手間拖,曹嚴華跌跌撞撞被他拖著走:「哎……哎,小羅哥哥,我喘不上氣了,哎,殺人了啊,有沒有人管啊,有人要殺人啦!」
他鬼哭狼嚎,被羅韌一路拖進洗手間,腦袋被摁在洗手台上,側臉貼著冰冷的大理石,看到弧形的水槽,水龍頭擰到最大,嘩嘩的水柱衝著槽底,蹦起的水珠子三三兩兩躍上他的臉,涼颼颼。
精神抖擻的曹解放興奮地在洗手間門口邁著小碎步,像是看到了了不得的熱鬧,客廳的大燈亮了,過了會,披著衣服的木代出現在門口。
一萬三和炎紅砂都醉的死沉,能被吵醒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曹胖胖怎麼了?」
羅韌說:「沒事,你回去歇著吧,我給他醒醒酒。」
怎麼醒酒?腦袋往水裡摁嗎?木代有點擔心,過來關了龍頭,拿了毛巾浸水,又擰乾了對疊,說:「你別把菲律賓醒酒的那套拿來對付自己人,曹胖胖醒了,該氣你了。」
小丫頭,像個嘮叨的小媳婦,又像護犢子的賢妻良母,羅韌鬆了手,很是受用:「我嚇唬嚇唬他。」
曹嚴華半邊臉還貼著洗臉台,就是不挪身子,木代拉他起來:「來,曹胖胖,擦把臉。」
曹嚴華盯著她看。
木代說:「醉傻了嗎?起來擦臉啊。」
曹嚴華的瞳孔慢慢收縮,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下一秒,他尖叫著狠狠推開木代,吼著:「就是你!」
地上有水,濕滑,木代猝不及防,跌坐在地,後背撞到馬桶沿,痛的險些掉眼淚,還沒反應過來,檯子上的牙杯、牙刷、梳子、擦手巾通通向她飛過來,曹嚴華還兜了水台裡的水潑她:「就是你!」
木代抱著頭躲,聽到羅韌怒吼:「瘋了吧你!」
他拽過曹嚴華,把他推坐在浴缸裡,蓮蓬頭管取下,三兩下把曹嚴華的雙手綁繞在出水口上,又扯下浴簾,照準腳踝處捆了個結實。
抱木代時,她痛的噓氣,只能改抱為扶,眼見一場醒酒的鬧劇變成突發事故,伸脖子看熱鬧的曹解放驚的一陣撲騰,而曹嚴華躺倒在浴缸裡,手腳被縛,拚命想坐起,像條掙扎的蟲子。
羅韌心中有氣:「你給我在這醒酒,不到天亮不准出來。」
他扶木代到門口,伸手撳滅了洗手間的燈,帶上門時,曹嚴華吼著:「就是她,我看到凶簡在她身上,第七根凶簡就在她身上!」
羅韌的手一僵,然後關門。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