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一萬三開始吃東西,一個包子接著一個包子,好像肚子裡塞嚴實了,腦子才能開始運轉和思考。
問羅韌:「這個法子……保險嗎?」
「當然不保險,我只是從『死』和『沒希望的活』這兩種選擇裡,又開了一條道,就好像無路可走的時候,往下打了個地洞——走不走得通,安不安全,誰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幫你們做決定,你們自己拿主意,搏還是不搏。」
要搏的話,也就是這幾天,如果等凶簡脫困了才決定,又要重新費一番收伏的功夫,還指不定下一回,能不能這麼順利了。
炎紅砂皺著眉頭:「可是,我們過幾十年就會死的啊,那時候,凶簡怎麼辦呢?」
羅韌指了指桌上的木簡和鳳凰鸞扣:「不是剛好麼,老死也是死,正好拿命獻祭給鳳凰鸞扣,到時候戾氣再附於木簡,它們兩家,繼續擱一塊兒鎖著。」
老死……也能算嗎?炎紅砂想了會,忽然就有點理直氣壯:算啊,不都是死嗎,憑什麼不算。
曹嚴華慌慌的,憂心忡忡於自己的黑歷史:「不行吧小羅哥,引七根凶簡上身,那得聖人才鎮得住吧?我……我思想品德不好,我做過賊啊。」
本著死道友不會寂寞的原則,也拉一萬三下水:「還有我三三兄,坑蒙拐騙,較真起來,也得判兩年呢。」
特麼的這交的什麼朋友,一萬三真是火大。
「還有就是,」曹嚴華越想越覺得問題多多,「引七根凶簡上身,在我們自己身上,萬一它在裡頭翻江倒海,咱們還能活嗎?」
羅韌點頭:「說的有道理,還有問題嗎?」
有啊,多的很,凶簡是怕他們的血的,那六根凶簡,會乖乖上身嗎?是簡單的上身就完了,還是說,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羅韌靜靜聽完,說:「問的挺好。不過,我一個都回答不了。」
「曹胖胖,我不是有答案的那個人,我跟你們一樣,只是設法去解題,我希望結果是對的,但如果老天要給個叉,我也沒辦法。」
「試還是不試,你們表個態吧。」
曹嚴華看向木代:「小羅哥,你昨晚就和我小師父商量過了,你們兩個都同意了吧?我們表態,是怎麼個說法?少數服從多數?」
羅韌搖頭:「這是拿命去賭,不好委屈任何一個人去服從多數,不同意,就不幹了。」
曹嚴華有點猶豫:「現在……就要決定?小羅哥,能不能多給兩天考慮啊,這也……太突然了。」
話還沒完,忽然聽到筷子啪一聲拍在桌上的聲響。
是炎紅砂,她呼啦啦喝完碗裡的豆漿,唇邊還沾著豆沫,說:「我干!」
「為什麼不幹,國外的賭場裡,根本不知道結果,只憑運氣,還有大票的人去賭——我覺得羅韌的話說的挺有道理,要命就給命,活的命不比死了的一堆爛肉金貴?我干。」
曹嚴華嚇了一跳:「紅砂妹妹,你不再考慮考慮?」
炎紅砂反問他:「能考慮出花來?」
一萬三想了想,說:「目前看來,在想不出更好出路的情況下,這個辦法,是值得一試。不干也只能等死了,遲死早死而已,我也……干吧。」
啥?怎麼這麼快都表態了呢?
四比一,感覺不好,像是從團體中被孤立出來,大家都干,一個人卯著勁反對也挺沒勁的,曹嚴華期期艾艾,決定隨大流:「那……我也加入……」
羅韌說:「別,曹胖胖,別從眾,從眾沒意思。」
怎麼還剝奪他加入的權利了呢?曹嚴華急了:「小羅哥,我真干。」
「別,你考慮考慮,別有壓力。」
「沒壓力!我真心誠意的,一顆心真的不行不行的!」
看到他急的抓耳撓腮樣,還「不行不行的」,木代噗的一聲笑出來。
羅韌說:「既然這樣,酒沒白買,碰個杯吧。」
曹嚴華伸長脖子看:酒?什麼酒?
木代站起身,揭開手邊珵亮的大罩蓋,原本以為,裡頭蓋的是羹湯,揭開了才發現,是酒罈子的瀘州老窖,泥封口,小麻繩綁了紅蓋布,邊上一溜敞口淺腹的仿古酒碗。
羅韌揭了蓋子,一碗碗的斟上,每個人都拿了,清冽的酒液在碗裡蕩著,勁辣的酒氣晃在鼻端,炎紅砂雙手端了,兩頰直髮燙,心裡頭鼓著一股子勁兒,有點激動。
覺得像桃園結義、歃血為盟、同生共死,仰頭喝光了還要把碗摔碎在地上,踩著混了酒水的碎片往前走,一身的膽氣豪氣,背水一戰。
羅韌像是看出她心思,咳嗽了兩聲,說:「碗是朝酒店借的,還要還回去。」
炎紅砂趕緊端穩了。
碰完了杯,不約而同,都沒有立刻喝,一萬三看羅韌:「不說兩句嗎。」
羅韌笑:「大家都說兩句吧,想到什麼說什麼。」
炎紅砂搶著先來:「我先說。」
「希望羅韌的法子是對的,後續進行的順順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說完了,仰著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全喝了,一股子辣勁燒進胃裡,又返到臉上,兩頰酡紅。
曹嚴華說:「紅砂妹妹豪氣,不愧是世家出來的。」
世家?是指他們炎家世代采寶嗎?雖然叔叔橫死,爺爺炎老頭又做過那麼不光彩的事,但忽然被誇,還是覺得脊樑骨一挺,有點驕傲,沒給家裡丟臉。
一萬三第二個發言:「二火都把話給說完了,我要求不多,活著,平安,不損胳膊不損腿,還有……」
他想了想,忽然覺得所有的「還有」都挺虛的:「就這樣吧,干了。」
一仰頭,也喝了,他素來喝調過的洋酒,從來喝不慣白的,但也怪,這一次,酒線一路燒下去,像是一路衝開毛孔,辣的痛快,熱的舒爽。
曹嚴華憋了半天,不幹了:「小羅哥,誰先說誰占巧,不就圖個平安嗎,說不出別的花了。」
羅韌笑起來,酒碗端到唇邊,說:「那就不多廢話,平安。」
木代也在心裡默念:「平安。」
平安才有命,有命才有日子,有日子才有生活,那種她嚮往的生活,比如……在超市裡,她推著購物車,而他,伸手取下她夠不著的柴米油鹽。
決定了,就著手開始。
函谷關、鳳子嶺,到底是有特殊意義的地方,鳳子嶺本身的地勢,就像一個大的鳳凰鸞扣,穩妥起見,也許在那裡,更適合進行最後的封印。
考慮再三,開車回去的話,一來一回,徒耗時間。
羅韌給神棍打電話,通知他可以出發,中途取道麗江,把六根凶簡帶來通縣,最好別做什麼轉移,連魚缸帶水一鍋端,先量尺寸,讓玻璃師傅做個蓋,罩好之後外頭用皮縛拉條綁緊,裝箱,箱子和魚缸之間,放置大量塑料氣泡薄膜和泡沫板。
同一時間,木代也聯繫了鄭明山——他在各地都有交情很鐵的朋友,能不能安排車,從有霧接上神棍到麗江,帶上「貨」之後,一路來通縣,價錢上,只要不離譜,都能接受。
鄭明山回答:「錢都小事,不過一輛車跑全程,人累,車也廢,我倒可以多聯繫幾個沿途的朋友,一人負責送一段,跟跑接力賽一個道理。」
這樣更好,至多兩天就能趕到。
鄭明山沒問她為什麼,只要了神棍的號碼,方便當地的朋友聯繫了去接,掛電話的時候,提醒她:「師父的墓地已經擇好了,我這幾天會回去,把師父的骨灰請過來。下葬會等你一起,你那裡完事了之後記得跟我聯繫。」
木代的眼眶微濕:「大師兄這些天一直在保定嗎?」
「是。師父這麼想回到這裡,我猜,保定可能是她出生的地方。我在這裡待了不少日子,有一次,路過一個街口,有個老人家跟我說,那裡,原先是個大十字路口,早些年,真有個酒坊,上百年了,傳了好幾代,賣最烈的燒刀子,日本人佔領的時候,被燒了。」
「能打聽到跟師父有關的事嗎?」
「我也是這個想法,一直打聽,但是這麼多年了,人事變化太大,沒什麼頭緒,能記住師父的,也許只有我們了。」
掛了電話,木代握了手機,在窗邊怔怔站了好久。
通縣的山多,青灰色的山線,屹立了得有成千上萬年吧,比人、朝代、建築都要長久,現在的群山合圍下,是新興的城市,那麼多舊的年代,老的頭緒,曾經鮮活的人和事,都被遮蓋掉了,日子久了,就再沒人記得了。
鬼使神差的,木代撥了萬烽火的電話。
說:「我想打聽個人。」
萬烽火永遠的公事公辦:「要錢的。」
她點頭:「我給,真給,只要活著,一定給。如果你收的多,我一時付不出,能分期付款嗎?」
也許是語氣特別誠懇,萬烽火居然沒嫌棄,也沒抬槓:「打聽誰?」
「我師父,梅花九娘。」
「有霧鎮,觀四牌樓的梅花九娘?」
木代緊張的一顆心砰砰跳:「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師父?」
萬烽火解釋:「之前,神棍讓我打聽過一個叫觀四牌樓的地方,我從那開始知道你師父的。你自己的師父,你打聽什麼?」
木代說:「師父死了,我想知道多一點師父早些年的事。」
這樣啊,萬烽火覺得小姑娘尊師重道,怪有人情味的,於是也給了個挺有人情味的答覆:「那給你打八折。」
當天晚上,神棍已經到了麗江,打電話來說魚缸尺寸量好了,玻璃店的師父正連夜趕製,沒大意外的話,第二天一早就能出發。
羅韌叮囑他:「你什麼都不用管,就押貨,盯箱就行。」
神棍回答:「說的跟我會管別的事似的。」
又說:「聘婷是你的妹妹嗎?你跟她的關係是不是不好啊,她問我你在忙什麼,我說,你自己問他唄,她搖了搖頭,就走了。」
羅韌愣了一下。
他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想起剛到羅文淼家的時候,聘婷抱了木頭的紅纓大刀,跟他說:「小刀哥哥,爸爸說有壞人要害你。你別害怕,我有刀,壞人來了,我就砍他。」
放下電話之後,他跟曹嚴華他們說了句:「咱們抱最大的希望,也得做最壞的準備。」
曹嚴華沒聽懂:「什麼意思?」
「萬一回不來,有沒有人要告別,有沒有人要交代?」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木代回到房裡,盤腿坐在床上,給霍子紅打電話。
接通了,那頭很吵,酒吧一貫的調調,霍子紅說:「你等一下。」
木代靜靜聽那頭傳來的聲音變化,音樂聲、吵聲漸隱,蹬蹬蹬上樓梯的聲音,關門聲,然後,就清靜了。
紅姨大概是回到房裡了。
說她:「女大不中留,傷還沒好全,就跟著羅小刀跑了。」
霍子紅也算見過世面,只想起來提兩句,並不是真的嘮叨,這大半年木代幾乎不著家,她也並不追根究底的多問,這一點上,木代挺感謝她。
「紅姨,一個人在家,悶嗎?」
「怎麼會悶,酒吧裡人來人往的,不知道多熱鬧。」
那種熱鬧像水,流來又流往,到底不是寒暑常伴。
「紅姨,你要嫌悶,可以再收養一個。」
霍子紅說:「可別,用你師父的話,那時候收養你,是種緣法。現在再不想操那個心啦——你知不知道,從你能被男孩子追開始,我就操心的不行不行的,買了好多少男少女雜誌,天啦,一看到上頭女孩子早孕打胎,我就琢磨著萬一哪天你也給我唱這一出,我該怎麼辦,看你班上的男生,都覺得是壞小子。」
木代笑出來,眼睛濕濕的。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