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他拿了兩個饅頭,掰碎了在地上撒開:「我們以後再來看你啊解放,到時候,你娶了老婆,生了娃,住上豪宅,可不能假裝發達了不認我們啊。」
那幾隻雉雞遲疑著過來,試探性的啄食,曹解放沒動,仰著頭看神棍,神棍摸摸它腦袋,說:「我們走了啊。」
他上了車,牛鞭子正抽在大青牛脊背上,行了一程回頭,看到曹解放往這邊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尾巴上的毛豎著,一直盯著車看。
神棍忽然難受,拉住牛,掏出手機又下了車,小跑著過去,說:「解放,我給你拍張照片,留個紀念。以後,曹胖胖和小三三他們會想你的。」
他拍了一張,曹解放還主動換了個姿勢,像是在聚散隨緣的酒吧裡,被捧作酒吧小萌物的時候,自己懂得看鏡頭,也懂得變姿勢。
拍完了,神棍跟它揮手再見,上了車,吸吸鼻子,打著牛往前走,跟自己說就這樣了,別回頭了。
但走了很遠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頭了一次:這一次,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把手機照片調出來,翻到曹解放最精神的一張,塞到曹嚴華的懷裡。
牛累,人也累,神棍蜷縮在轅座上,迷迷糊糊的,會間或給牛一鞭子,手起的不重,像是給牛撓癢,而牛真是讓人安心的家畜,不脫韁,不暴跳,無論哪次睜開眼睛,它都在不緊不慢的走,到了岔路口就停下來,等不來指向的一鞭子,絕不前進。
忘了是第幾次睜眼時,忽然有些睜不開——天濛濛亮了。
又是一天,這是進山的第幾天了?
電光火石間,神棍腦子裡忽然冒過一個念頭:就是今天,七七之數過期了!
凶簡是封住了還是沒封住?如果它們逃出生天,羅韌他們身上,會不會像之前的聘婷那樣,出現形同長方木簡的傷口?
他趕緊拉住車,爬到板車上掀開被子,女孩子是不能冒犯的,就小蘿蔔吧。
手忙腳亂,解開他衣扣,衣襟往邊上一掀,忽然愣住。
沒錯,羅韌的肩胛下方,隱隱的,有個鳳凰的輪廓,鳳首高昂著,像在回首。
神棍的眼睛忽然微濕,鼻子抽動了一下,幫他扣上衣扣,怔了會之後,又去看曹嚴華的。
也有,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曹嚴華長的胖,原本纖細而又曼妙的鳳凰,在他身上,撐的像個胖頭鵝。
……
神棍坐在道邊,倚著車轱轆,又啃了一個饅頭,啃完了,塑料袋口扎進,往羅韌腦袋底下一塞。
這樣看來,七根凶簡應該是封住了。
但他們五個人,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醒呢?
沒關係,睡多久都沒關係,有希望,有希望就好。
他重又興致勃勃,趕車上路。
嶺子復甦了,第一場初雪後,太陽升起,各種獨屬於自然的、山林的、嶺地的聲響,車軸很久沒用,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大青牛吭哧吭哧,走的還是不緊不慢,脊背上大塊厚實的肉,一起一伏。
再走一陣子,他竟有些恍惚的錯亂感。
兩千餘年前,老子騎青牛過函谷關,這一帶都是函谷關地域,老子會不會也曾經,走過這同一條道呢?
只不過,老子是一個人,而他們是一群人,趕了輛車,吱吱呀呀。
但做的,也許是同一件事兒,在交錯的時空裡,同向而行,擦肩而過。
寂寞無人空舊山,聖朝無外不須關。白馬公孫何處去,青牛老人更不還。
還不還都沒關係,後繼永遠有人。
神棍鞭子一甩,直直打上牛背,車軸晦澀的行進聲響起,他抬起頭,看半空中那輪並不刺眼的太陽。
大聲說:「出太陽啦,睡的差不多就起來唄,不然這一天又過去啦!」
再走一程,哼起了小調兒,自娛自樂。
都是老歌,一會是「無怨無悔我走我路,走不盡天涯路」,一會是「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灑走一回」。
羅韌後來說,這一生最難忘的回憶之一,是那一次,在出鳳子嶺的路上醒過來。
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晃晃悠悠的,之前也不知道是用來拉什麼的板車上,腦後墊著一塑料袋裝的饅頭,懷裡抱著木代,身上蓋著一條幾十年前常見的,大紅底撒牡丹花的棉被。
而神棍在唱歌。
唱:「豬啊,羊啊,送到哪裡去啊,送到那人民群眾的煮飯鍋裡去呀……」
【全文完】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