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7節:螺絲釘
「那顆螺絲釘。」
犯罪現場調查基本守則:首先分析最不尋常的證物。
湯瑪士把裝有螺絲釘的塑料袋拿在手中,顛來倒去,讓萊姆仔細研究。這根金屬短釘一半生銹,一半沒有,很鈍,有磨損痕跡。
「你們確定找過指紋了?試過微粒試劑嗎?那是檢驗暴露在自然環境下的物證的最好方法。」
「做過了。」梅爾?庫柏確認說。
「湯瑪士,」萊姆吩咐道:「把這些頭髮從我眼前弄開!梳到後面去。今天早上我就告訴你要梳到後面。」
那個看護一邊梳理那些糾纏垂落的黑髮絲,一邊歎氣。「瞧瞧你的頭髮!」他低聲對萊姆說,口氣很不高興。萊姆不屑地扭動了一下腦袋,結果把頭髮弄得更亂。艾米莉亞?莎克斯陰沉著臉坐在角落裡。雙腿縮在椅子下面,擺出一副短跑運動員起跑的架勢,好像只待發令槍一響,她隨時準備離開。
萊姆把注意力轉回到那顆螺絲釘上。
在他領導資源調度組時,萊姆曾經著手建立資料庫,就像聯邦政府的車漆碎片索引或煙酒槍械管制局的煙草檔案那樣。他建立了一系列檔案:纖維、布料、輪胎、鞋子、工具、機油、傳動液,等等等等。他花了數百小時為它們整理目錄、建立索引和編製參照表。
然而,即使是在萊姆大力建檔的那段任期內,資源調度組也從沒有想過要把五金零件分類歸檔。他奇怪當時為什麼會沒有想到,不但氣自己沒有利用時間做,也氣文斯?皮瑞蒂和他一樣沒有想到。
「我們需要給東北部、不、給全國的每一個螺絲帽製造廠家和批發商打電話,問他們是否生產過這種型號的螺絲帽,還要問他們賣給了誰。把這顆螺絲帽的資料和照片傳真到聯絡處的調度員那裡去。」
「天啊,這可能有上百萬家,」班克斯說,「要是每一家艾斯五金商店和西爾斯購物中心都查到的話。」
「我不這麼看,」萊姆回應道。「這一定是一條有用的線索,如果沒意義,他就不會把它留在現場了。我敢保證,這種螺絲釘的來源範圍一定很小。」
塞利托撥了個電話,講了幾分鐘後,他抬起頭。「我找好調度員了,林肯,一共四個。我們到哪裡能找到製造廠商的名單?」
「派一個警察到四十二街的市立圖書館,」萊姆回答:「那裡有公司企業名錄。叫那幾個調度員一拿到它就開始工作,順著工商黃頁一家一家打。」
塞利托把這些話衝著電話重複了一遍。
萊姆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是一點三十分。
「現在,看看那團石棉。」
有那麼一剎那,這個字眼在他的頭腦裡亮了起來。他感覺身體一陣震動——來自本應感覺不到任何震動的部位。好像有什麼熟悉的東西和石棉有關,他曾讀過或聽過的什麼東西,而且似乎就在最近。不過,林肯?萊姆已不再相信自己的時間感了。當你用後背僵直地平躺在一個地方,一個月一個月地過下去,時間會慢得接近於死亡。讓他靈光一閃的東西,有可能是他兩年前讀到的。
「我們對石棉瞭解些什麼?」他若有所思地問。沒有人回答,但這並不重要。他可以自己回答,反正他樂意這樣做。石棉是復合分子,硅酸鹽聚合物。它不會燃燒,像玻璃一樣,因為已經被氧化了。
以前,當與刑事人類學家和牙醫學家一起進入一些老的兇殺案犯罪現場時,萊姆經常會發現自己置身於以石棉為建材的建築物中。在勘察過程中他們必須始終戴著面罩,面罩那種怪怪的味道他至今都忘不了。事實上,他現在想起來了,就是在三年半前的一次對市政府地鐵站的石棉污染物進行清理拆除時,人們在機房裡發現了一具被丹尼?謝菲爾德殺害的警察屍體。當萊姆彎身爬進工地,慢慢地從那個警察淡藍色的制服襯衫上挑起一根纖維時,卻聽到橡木樑柱發出吱嘎嘎的呻吟聲。要不是面罩救了他一命,他也許早就被樑柱崩塌時帶下來的灰塵和泥土嗆死了。
「也許他把她關在一個石棉清理場。」塞利托說。
「有可能。」萊姆同意。
塞利托命令他年輕的助手:「打電話給環保署和市環保局,看看有沒有正在進行石棉清理工作的場地。」
班克斯立刻去撥電話。
「波,」萊姆問豪曼:「你的人可以隨時調度嗎?」
「都準備好了,」這位緊急應變小組的指揮官肯定地說:「不過我得告訴你,有一半人被綁在聯合國會議會場動不了,他們被抽調去執行特勤和會場保安工作。」
「環保署有消息了。」班克斯朝豪曼揮揮手,他們聚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搬開幾摞書。當豪曼展開一張緊急應變小組紐約作戰地圖時,有個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
班克斯跳了起來,「天啊!」
從他躺著的角度,萊姆無法看到掉落的是什麼東西。豪曼猶豫了一下,才彎腰拾起一塊泛白的脊椎骨,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萊姆感覺到幾雙眼睛都在看著他,但他對那塊骨頭沒做任何解釋。豪曼俯身在地圖上,班克斯拿著電話,報出有關石棉清理場的位置,讓豪曼用油筆一一標注在地圖上。顯然這種地方有很多,而且遍及全市的五個行政區。這真讓人洩氣。
「必須把範圍再縮小一點。讓我們看看那些沙子。」萊姆對庫柏說:「把它們放到顯微鏡下面,然後告訴我們你的看法。」
塞利托把裝有沙礫的證物袋交給技師庫柏,庫柏把裡面的東西全倒在一個搪瓷檢測盤上,閃光的粉末立刻揚起一小片塵霧。沙礫中夾雜著一顆石頭,磨得很平,落進這堆粉末中央。
林肯?萊姆的喉嚨哽住了。不是因為他所看到的東西——他還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麼——而是那股想抓起鉛筆插進沙堆探刺的衝動,這種神經衝動從他的大腦發出,卻在半途中消失,無法傳送到他已毫無知覺的右手。一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衝動,他幾乎要流下淚來。而他惟一的安慰是想到那一小瓶速可眠和那個塑料袋。那是伯格醫生為他帶來的——他剛才就在這個房間裡,像來救贖他的天使。
他清清嗓子。「找指紋!」
「什麼?」庫柏問。
「那顆石頭。」
塞利托不解地望著他。
「那顆石頭不屬於這裡,」萊姆說,「就像橘子堆裡的蘋果一樣扎眼。我想知道為什麼。找指紋。」
庫柏用瓷製的鑷子夾起那顆石頭,仔細檢查。他戴上護目鏡,用珀利燈(一種用強力蓄電池集束組成的聚光燈)照射石頭。
「什麼也沒發現。」庫柏說。
「試試VMD?」
在種種從非滲透性表面採集指紋的技術中,VMD(真空金屬沉澱)是超豪華級的。將受檢測的物體放置在真空密閉空間中,蒸發黃金或鋅,這些金屬會附著在看不見的指紋上,顯現出清楚的紋路渦旋。
但是庫柏沒有帶VMD檢測儀。
「你到底有些什麼東西?」萊姆不滿地問。
「蘇丹黑、穩定顯影劑、碘劑、氨基黑、DFO和甲基紫,還有馬格納刷。」
他還帶了能在可滲透表面上採集指紋的寧海德林,以及一罐採集平滑表面指紋專用的萬能膠。萊姆想起多年前轟動刑事鑒證界的一樁新聞:一位在日本服役的美國陸軍刑事實驗室技術人員,在用萬能膠修理一架破相機時,意外發現粘膠的蒸汽能夠顯現隱藏的指紋,而且效果比所有專門為採集指紋發明的化學藥劑都要強。
現在庫柏用的就是這種方法。他用鑷子把石頭夾進一個小玻璃箱裡,在箱內的電熱盤上加上幾滴膠水。幾分鐘後,他把石頭取出來。
第18節:看起來像是……
「找到了。」他說。他撣上一些長波UV粉末,然後再用珀利燈的強光照射,一個指紋清楚地顯現在石頭中央。庫柏用1:1的寶利來CU-5拍立得相機拍下照片,把照片拿給萊姆看。
「拿近些。」萊姆瞇起眼睛審視著。「不錯,是轉上去的。」
在物體表面轉動手指留下的「旋轉指紋」與單純揀拾物體留下的指紋不同。兩者之間的差別相當細微,只能從不同著力點的擦痕寬度判斷,不過萊姆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看,那是什麼?」他沉吟著。「那條線。」在這個指紋上方,有一道模糊的新月形痕跡。
「看起來像是……」
「對,」萊姆說:「是她的手指甲。通常我們不會留意,但我打賭他一定確信我們會揀起這塊石頭,才會在上面留下印記,例如這擦痕。」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莎克絲問。
萊姆又生氣了,似乎沒有人能像他一樣這麼快抓住重點。他簡單地解釋道:「他想告訴我們兩件事。第一,他要再次提示我們受害者是個女性,萬一我們還沒有把她和早上那具屍體聯繫起來的話。」
「為什麼?」
「加大賭注,」萊姆說:「使我們更加焦急。他故意讓我們知道還有一個女人正身處險境。他評估過受害人的價值——就像我們一樣,即使我們都不承認。」說到這裡,萊姆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莎克絲的手上。他相當詫異,這麼漂亮的女人,
雙手卻一塌糊塗。她有四根手指包著厚厚的邦迪繃帶,其餘手指也有好幾根帶著已長出新肉的舊傷口,還有一根在指甲根部的表皮上凝結著一層棕色血痕。他又注意到,她眉毛下的皮膚有紅腫發炎的跡象,這是拔眉毛造成的,他猜。她耳邊還有一道明顯的抓痕。所有這些都是習慣性自我傷害的後果。除了藥丸和塑料袋,還有一百萬種方法可以傷害自己。
萊姆說下去:「第二,他想告訴我們:我已經警告你了。他熟悉證物。他要說的是,別再費工夫去找一般物證了,我不會留下任何東西的。他肯定是這麼想的,但我們還是一定會找到。你最好賭我們贏。」突然,萊姆皺起眉頭喊道:「地圖!我們需要那張地圖,湯瑪士!」
看護脫口問道:「什麼地圖?」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張地圖。」
湯瑪士歎口氣:「我真的不清楚,林肯。」
萊姆眼睛望向窗外沉思著,半對他人半對自己說:「鐵路地下道,走私隧道,通路暗門,石棉——這些都是老東西。他喜歡紐約的歷史。我要那張蘭德爾地圖。」
「什麼地圖?在哪裡?」
「我寫書用的研究檔案。還能在哪裡?」
湯瑪士翻尋檔案夾,抽出一張長長的橫式曼哈頓地圖的影印本。「是這張嗎?」
「對,就是這張。」
這張地圖是蘭德爾?蘇維在1811年為紐約行政長官繪製的,當時他們正在規劃曼哈頓的棋盤化街區。地圖是橫向繪製的,原本在南邊的炮台公園放到了最左邊,而北面的哈萊姆區則在地圖的最右邊。在這種方式繪製下,曼哈頓島的形狀看起來活像一隻跳動的狗,正仰起窄小的腦袋要攻擊咬人。
「把它釘在那裡,很好。」
當年輕的看護照他的吩咐做完後,萊姆突然說:「湯瑪士,我們決定委託你了。萊昂,給他塊警徽什麼的。」
「林肯……」他小聲責怪道。
「我們需要你,過來吧。你不是一直想當山姆?斯派德(SamSpade,冷硬派偵探小說家達希爾?哈密特筆下的私家偵探,著名電影《馬耳他之鷹》的主人公。——譯者)或高捷(Kojak,20世紀70年代美國電視偵探節目《高捷奇案》中的主角。——譯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