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那種噁心的感覺又翻上來了。
「去吧,艾米莉亞,去手提箱那裡。拿出鋸子,就在箱子的內蓋裡。」他又冷冰冰地加上一句:「麻煩你。」
「你剛才何必要我刮她的指甲?我可以把整隻手帶回去給你!」
「艾米莉亞,我們需要那副手銬。我們必須在實驗室裡打開它,不能等法醫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她走回門口,解開皮帶,從箱子裡拿出那把奇形怪狀的鋸子,抬頭注視著房間中央那個身體凝固在扭曲形狀的女人。
「艾米莉亞?艾米莉亞?」
外面,天空仍然塞滿了滯重、黃色的空氣,附近的建築物都蒙著煤灰,像燒焦的骨頭。但莎克絲從未像現在這樣高興又回到這個城市的空氣中。她一手提著鑒證工具箱,一手拿著那把鋸子,耳機垂晃在脖子上。她無視盯著她看的大批警察和圍觀者,逕直走向現場鑒證車。
當她經過塞利托身邊時,她毫不猶豫地把鋸子交到他手上,幾乎是扔過去的。「如果他真的想這麼做,叫他親自走到這裡來,叫他自己去幹。」
第26節:都怪該死的聯合國會議
羅卡德法則
在現實生活中,犯罪現場只給你一次機會。
——維隆J.蓋博斯,原紐約市警察局副局長
星期六4:00P.M.至星期六10:15P.M.
「我遇到一個特殊情況,長官。」
在辦公桌對面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就像電視連續劇裡某個大城市警察局的副局長。湊巧的是,這就是他的官階。滿頭銀髮,下頜上有適度的贅肉,金邊眼鏡,完美無瑕的做派。
「你有什麼問題,警員?」
藍道夫?C.埃柯特副局長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長鼻子上。莎克絲立刻意識到,不論是對男警員還是女警員,他點頭示意的方式都是平等的。
「我想申訴,長官。」她堅定地說:「你聽說了出租車綁架案嗎?」
他點點頭。「啊,這件案子已經搞得滿城風雨了。」
像是說起一場小學生的跳繩比賽。莎克絲覺得他的口氣未免過於輕描淡寫了。但她可無意去頂撞一位副局長。
「都怪該死的聯合國會議,」他說下去,「整個世界都在看著我們。這不公平。人們從不會談論華盛頓或底特律的兇殺案。好,就算他們談論底特律,那芝加哥呢?絕對不會。就因為這發生在紐約,人們才大肆宣揚。弗吉尼亞州首府裡奇蒙去年發生的兇殺案比我們還多,我查過的。我寧可不帶武器闖進哈萊姆中區,也不願在哪天開著窗戶緊閉的車子穿過華盛頓東南部。」
「是的,長官。」
「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那女人死了。所有新聞都在播報,所有記者。」
「發生在下城,就是剛才的事。」
「真不幸。」
「是,長官。」
「他們只是殺了她?就這樣?沒有要求贖金或任何事?」
「我沒聽見有人提到贖金。」
「你要申訴什麼?」
「今天早上我是第一個趕到兇案現場的警察。」
「你是巡警?」埃柯特問。
「曾經是。我本應該今天中午轉到公共事務部,接受培訓。」她揚了揚纏滿肉色邦迪繃帶的手,又放回到膝蓋上。「但他們強行徵召我。」
「誰?」
「萊昂?塞利托警探,長官。還有豪曼探長和林肯?萊姆。」
「萊姆?」
「是的,長官。」
「不會是幾年前負責資源調度組的那個傢伙吧?」
「是的,長官。就是他。」
「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自我意識那麼強的人是不會死的。
「他活得好好的,長官。」
埃柯特副局長望向窗外。「他已經不再具有警察身份了,在這件案子中能做什麼呢?」
「顧問,我猜。這是萊昂?塞利托負責的案子,由鮑林探長督辦。我等了八個月才盼到這次職務調動,但他們卻要我到犯罪現場工作。我從來沒勘察過犯罪現場,這毫無道理,而且老實說,我最恨別人支派我去做我沒受過訓練的工作。」
「犯罪現場?」
「萊姆命令我勘察整個現場,就我自己。」
埃柯特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這些話讓他摸不著頭腦。「為什麼一個平民能夠命令穿制服的警察做事?」
「長官,我的意思是,」她設下圈套。「我是說,沒問題,我可以幫忙,但我還沒準備好去肢解受害人……」
「什麼?」
她眨眨眼睛,做出一副對他毫不知情很驚訝的樣子。接著她解釋了有關手銬的事。
「老天,他們他媽的究竟在想什麼?請原諒我說了粗話。他們難道不知道全國都在關注這個案子嗎?CNN一整天都在跟蹤報道這起綁架案。鋸掉她的手?對了,聽說你是赫爾曼?莎克絲的女兒?」
「是的。」
「他是好警察,非常優秀,我給他頒過獎。他這個人有巡警該有的樣子。中城南區,對吧?」
「地獄廚房,也是我的轄區。」
我以前的轄區。
「赫爾曼?莎克絲在一年中防止的犯罪,可能比整個刑事組破獲的案子還多。他總能擺平一切,你知道。」
「的確,我爸他就是這樣。」
「鋸她的手?」埃柯特哼著鼻子說:「一旦被那女人的家人發現,肯定會控告我們。他們什麼事都要告。現在就有一個強姦犯在告我們,因為他在拿刀子朝警察比畫時大腿上挨了一槍。他的律師搬出一套什麼『選擇最低致命武器』的狗屁理論。不開槍,難道要我們警察徒手和歹徒搏鬥,還是使用催淚劑?莫非要我們禮貌地問他們願不願意束手就擒?我真不明白。我最好讓局長和市長小心這件事。我會給他們打招呼的,警員。」他看看牆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四點。「你今天的勤務結束了嗎?」
「我還必須回林肯?萊姆住的地方報告,我們全在那裡工作。」她想起那把鋸子,又冷冷地加上一句:「實際上,是在萊姆的臥房裡,那裡就是我們的指揮所。」
「用平民的臥房當指揮所?」
「我很希望你能幫忙,長官。這次調動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鋸下她的手?我的老天。」
她起身走向房門,來到外面的走廊上。這裡很快就會成為她新的工作地點。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種釋然的感覺居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出現。
他站在深綠色的玻璃窗前,望著街對面空地上的一群野狗。
他待在這座老房子的一樓。這是一幢興建於19世紀初聯邦時期的大理石建築物,周圍都是空地和出租公寓,有的已經廢棄,有的還有房客居住,但絕大多數是擅自入住的。這座老房子也已經空了好多年了。
集骨者拿起一張剛才用過的粗砂紙,繼續摩擦。他低頭看看手中的傑作,然後又抬頭望向窗外。
他的手準確地做著圓周運動,小小的砂紙發出輕輕的聲音。噓噓噓、噓噓噓……就像一個母親在輕哄孩子入睡。
十年前,在紐約還充滿希望的時期,有位狂熱的藝術家搬來這裡。他把這座潮濕陰冷的二層樓房塞滿了破爛生銹的古董。熟鐵製成的柵欄、大塊的花冠模子、裂成一道道的彩飾玻璃、以及蝕跡斑斑的圓柱。在老灰泥牆上還留有這位藝術家未完成的作品,有工人、小孩,也有焦慮不安的戀人。一張張渾圓、毫無表情的面孔茫然地對視著,彷彿靈魂已經被人從他們平滑的身體中抽走。
這位藝術家從未取得成功,甚至在他為刺激市場使出最後一招極端手段——自我了斷之後,也沒有引起任何轟動。最終,做為債務抵押,銀行接收了這棟建築。
噓噓噓……
集骨者去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這裡,立刻知道這就是他要住的地方。當然,這裡的荒蕪破敗具有明顯的實用價值,是他選中這裡的一個重要因素,但還有另外一個更誘人、更隱秘的原因:對街的空地。在多年前的一次挖掘工作中,挖掘機從地表下面翻出一堆人骨,才發現這裡曾經是這座城市的一個老墳場。報上說,這裡埋葬的可能不止是南北戰爭和殖民時期的紐約居民,甚至可能有更早的馬納提和勒那佩印地安人。
他把剛才用粗砂紙打磨過的東西放在一旁——那是一塊構造複雜的腕骨。隨後他又拿起一塊手腕骨,這是他在昨晚出發去肯尼迪機場尋找第一個獵物之前,才小心翼翼地從橈骨和尺骨之間分離下來的。它已經被晾了一個星期,大部分肌肉都不見了,但還是要花費一番工夫,才能把骨頭上細小的筋節剔除乾淨。在剝離它們的時候,骨頭會輕輕發出「啪嗒」一響,就像魚兒躍出湖面的聲音。
警察的表現比他預料的要好得多。他看著他們沿著珍珠街搜尋,還在納悶他們是否真的領悟到他把從機場挾持來的女人藏在哪裡時,他們就全都衝向正確的房子。這讓他十分驚訝。他原以為他們至少要等到出現兩三名受害者後,才會注意到他刻意留下的線索。當然,他們來不及救她,但也只差一點點。如果再提早一兩分鐘,結局就可能完全不同。
就像生命中的許多事情一樣。
舟骨、月骨、鉤骨、頭狀骨……這些像希臘迷環般相互糾纏的骨頭,在他強有力的手指下一一分開。他剔掉骨頭上殘存的肌肉和筋腱,選了一塊最大的多角骨——拇指基部的骨頭,又開始砂磨起來。
噓噓噓……噓噓噓……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