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快找!快找!」有人高聲叫道。
房間裡響起一片嘁嘁喳喳的議論聲。
莎克絲的手在顫抖,她打開證物袋,把那張指紋的照片遞到戴瑞手上。他舉起照片,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然後交給另一位探員。莎克絲猜測那位探員就是這裡的摩擦脊專家。「太好了,」那人說,「這是標準的A級指紋。」
莎克絲知道指紋被分為A、B、C三個等級,再低的等級大多數司法機關就不會接受了。她本來應該為自己能採集到如此高級別的指紋而自豪,但不知為什麼,她此刻根本沒有這種感覺。
接下來,一切動作開始同步進行。從戴瑞手裡接過照片的那位探員一溜小跑到辦公室角落的一台大電腦前,把照片架放在光學掃瞄儀上,另一位探員則打開電腦,開始輸入一些指令。戴瑞抓起電話,一隻腳不耐煩地點擊著地面,然後低下頭去,似乎電話那端已經有人應答了。
「珍妮,我是戴瑞。雖然這很為難,但我還是要請你關閉東北部地區所有的AFIS請求,給我最優先使用權……我和帕金斯在一起,是他同意這麼做的。如果你覺得他還說了不算,我可以打電話給華盛頓的那個人……這事與聯合國有關。」
莎克絲知道調查局的AFIS(指紋自動認證系統)是和全國的警務系統共用的,所以戴瑞才會打電話請求暫時停止開放。
電腦前的那位探員說:「掃瞄完畢,正在傳輸中。」
「要等多久?」
「十到十五分鐘。」
戴瑞把他髒兮兮的手指合攏在一起。「拜託、拜託、拜託。」
圍繞在莎克絲周圍的是一陣旋風般的活動。她聽見有聲音在談論武器、直升機、車輛、反恐專家,到處是電話鈴、敲打鍵盤、展開地圖和檢查槍械的聲音。
帕金斯也在通電話,說話的對象可能是人質救援小組,也可能是局長、市長、甚至美國總統,誰知道呢?莎克絲對戴瑞說:「我不知道那枚指紋有這麼重要。」
「它當然很重要,至少,在有了AFIS之後是這樣。在過去,採集指紋多半是為了作秀,好讓被害人和媒體知道你在做事。」
「你在開玩笑。」
「不,我一點兒沒開玩笑。就拿紐約來說,假如你想通過人工方式比對指紋,我是說在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比對所有指紋檔案卡,大概得花上一名專家十五年的時間。絕不騙你。而使用自動搜尋呢?只需要十五分鐘。過去我們憑借指紋認定嫌疑犯的概率只有兩三個百分點,而現在已提升至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二。哈,沒錯,指紋就是黃金,萊姆難道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知道卻沒有全力追蹤下去?嘖嘖,這就是他的疏忽了。」
「喂,警官,」特派員帕金斯說,一隻手摀住電話筒。「我想請你盡快完成證物保管登記,我要把證物送到物證反應小組了。」
物證反應小組,莎克絲想起林肯?萊姆曾應邀為他們工作過一段時間。
「我馬上做好。」
「馬洛裡、坎貝爾,把這些證物拿到辦公室去,給我們這位客人一些證物保管簽收單。警官,你身上有筆嗎?」
「有。」
莎克絲跟著那兩個人走進一間小房間,在他們離開去找聯邦統一格式的保管簽收單的時候,她一直緊張地啪嗒啪嗒按著圓珠筆的彈簧。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拿了一疊簽收單回來,莎克絲坐下來,開始打開證物袋。
第50節:遠離犯罪
她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是戴瑞,那個似乎對這個案子最熱心的傢伙。在坐車來這裡的路上,有人告訴她戴瑞的外號叫「變色龍」,她現在漸漸開始明白是為什麼了。
「我們管帕金斯叫『大迪克』,就是『大獨裁者』的意思。不過不用擔心,他很擅於協調,更厲害的是他在華盛頓有很強的人際關係網。像這種案子,非得用上點關係不可。」戴瑞把香煙放在鼻子下面嗅嗅,好像在品味一根上等的雪茄。「你知道嗎?警官,你現在做的可是絕頂聰明的事。」
「做什麼事?」
「遠離犯罪。你不會喜歡這個的。」那張削瘦的黑臉熠熠生輝,只在眼角附近有一些皺紋。在莎克絲認識他後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你做過的最正確的事,就是申請調到公共事務處,在那裡你一定會表現得很好,而且絕不會沾上一身塵土。事情就是這樣,我敢說,現在的工作讓你成天到晚灰頭土臉。」
詹姆斯?施奈德瘋狂衝動行徑的最新受害者,是一位剛從墨西哥城來到曼哈頓的年輕人,名叫奧迪加。墨西哥城動盪不安的政治局勢(從前年開始,那裡的民粹主義情緒不斷高漲)使得那裡的商業活動難以為繼。然而這位野心勃勃的企業家來到紐約不到一個星期,就不明不白地失蹤了。據說最後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西區一家小酒館的門前,警方立即判斷出他很可能已經成為施奈德手下的又一個犧牲品。不幸的是,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真的言中了。
集骨者已經駕車繞著紐約大學的華盛頓廣場巡弋了十五分鐘。這裡的人很多,但大多是小孩、暑期進修的學生和溜滑板的少年。此處充滿了歡樂,但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氛,歌手、變戲法的和雜耍藝人隨處可見,這讓他想起鮑裡街的「博物館」,19世紀初最受大眾歡迎的地方。當然,那裡根本不是什麼博物館,而是一條帶有拱廊的街巷,擠滿了表演滑稽歌舞劇、展覽畸形人和走鋼絲的江湖藝人。在那裡,小販叫賣的東西從法國明信片到真正十字架的殘片,應有盡有。
有一兩次,他有意放慢車速,但沒有人想搭車,也沒有人坐得起,於是他掉頭開往南邊。
施奈德把磚塊綁在可憐的奧迪加的腳上,將他推下碼頭,浸在哈德遜河中,讓惡臭的河水和魚蝦侵蝕他的身體,直到完全變成骨頭。屍體在他失蹤兩周後才被發現,因此沒有人知道這個不幸的受害者在被丟進水裡時,是否還活著或仍然意識清醒,但這種可能性顯然是存在的,因為施奈德殘忍地將捆綁受害人的繩子縮得很短,讓奧迪加的臉孔剛好保持在水面下幾英吋的位置——毫無疑問,他雙手曾經拚命掙扎過,努力想讓自己的臉夠上空氣,盡可能地延長生命。
集骨者看見一位病怏怏的年輕男子站在路邊。這傢伙有愛滋病,他心想,但你的骨頭是健康的——而且很出色。你的骨頭將會持續到永恆……那個人無意搭車。出租車駛過他身邊好遠,集骨者還依依不捨地通過後視鏡打量著他削瘦的身影……
他把目光收回到前方的街道上,差點撞上一個走下人行道的老人,他單薄的手臂一直伸到出租車前。他猛打方向盤踩住剎車,那老人也盡其所能地及時向後跳開,出租車嘎地一聲在越過老人身位的地方停了下來。
老人打開後車門,把頭探進車內,說:「你應該把眼睛往你前進的方向看。」他用訓誡的口氣說著這番話,卻絲毫沒有惱怒的意思。
「對不起。」集骨者低聲道歉說。
老人猶豫了一會兒,望望街上實在沒有其他出租車經過,便躬身鑽進車內。
後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集骨者心想:這傢伙又老又瘦,皮膚一定像絲綢一樣貼附在骨頭上。
「好吧,你去哪兒?」他招呼道。
「東區。」
「你坐好。」他邊說邊戴上滑雪頭套,車子猛然向右一拐,加速向西邊前進。
第51節:我又一次被擊倒了
「顛覆、顛覆、顛覆!這是紐約的座右銘……
我們祖先的骨骸,
不能在地下平靜地躺過四分之一個世紀,
這一代人似乎一門心思
要移開他們之前的所有遺物。」
——菲力普?霍恩(PhilipHone)
紐約市市長,《日記》,1845
星期六10:15P.M.至星期日5:30A.M.
「我又一次被擊倒了,萊昂。」
萊姆用吸管,塞利托端著玻璃杯,兩人喝的都是不摻水的純威士忌。塞利托攤開雙腿倒在嘎吱作響的舊籐椅裡,萊姆發覺,他此時看上去有點像電影《卡薩布蘭卡》裡的皮特?勞爾。
在對聯邦政府公務員的狂妄自大發表了一大通尖酸刻薄的心理分析後,泰瑞?杜拜恩已經離開了。傑瑞?班克斯也走了,只有梅爾?庫柏還在忙著給他的儀器設備拆裝打包。
「這酒不錯,林肯。」塞利托啜了一口威士忌。「媽的,這玩意兒我可買不起。這酒有多少年頭了?」
「我想大概二十年吧。」
塞利托警探瞪大眼睛望著這杯黃褐色的液體:「天哪,要是女人的話,也達到法定的成人標準了。」
「萊昂,跟我說說鮑林。他剛才為什麼會發那麼大脾氣?」
「你是說小吉米?」塞利托笑了。「現在他可麻煩大了。把皮瑞蒂排斥在案件調查之外,不讓聯邦調查局人員插手,都是他的主意。他把人都得罪光了。請你幫忙也是他先提出來的,這著實費了一番工夫,而且完全不符合常規。我絲毫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只是就一位平民參與偵辦如此重大的案件而言。」
「是鮑林要我偵辦的?我還以為是局長的意思。」
「是啊,但那是鮑林直接在局長耳邊吹風的結果。他一聽說這個案子,知道現場有嫌疑犯故意佈置的線索,就馬上給局長打了電話。」
為什麼點名要我加入?萊姆納悶。這事有些蹊蹺。自從萊姆在那起殺害警察的案件中受傷以來,他和鮑林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繫了。那起案件正是鮑林主持偵辦的,而且最後成功地逮捕到兇手丹尼?謝菲爾德。
「你好像感到很意外。」塞利托說。
「是他要我幫忙嗎?我真的有些意外。我和他的交情不深,有一段時間甚至關係搞得很僵。」
「為什麼?」
「我填14-43表告過他。」
14-43表是紐約市警察局申訴專用表格。
「大約是在五六年前,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副探長,有一次我發現他站在被保護的犯罪現場中央訊問嫌疑犯,把現場給污染了。我氣壞了,回去就填了份申訴表,結果這份報告被拿去在另一次控告他的聽證會上引用——就是他朝沒帶武器的嫌疑犯開槍的那一次。」
「這個……我想他不會介意吧。因為他真的很想你幫忙。」
「萊昂,你能幫我打個電話嗎?」
「當然。」
「不行!」湯瑪士說,從塞利托手中奪走電話。「讓他自己打。」
「我一直沒時間學這東西怎麼用。」萊姆說著,朝湯瑪士早些時候安裝好的撥號控制器點點頭。
「你根本沒花時間,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你想打給誰?」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