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陳木升暫時忘記了害怕,面露得色,將師父拉到一邊,小聲說:「大師是外鄉人,告訴你也無妨…」
原來,那年正趕上文化大革命,按照陳木升家的成分,他的父親陳良玉本應該被打成右派,由於上頭有人,偷梁換柱,把地主成分改成了貧農。翻手為雨,陳良玉竟然當上了臨江村文革組的組長,手握實權,沒人敢向上面舉報。
於是,陳良玉便帶著一幫村民和紅衛兵鬧起了革命,到處破四舊。除了陳家祠堂以外,很多廟宇祠堂都被搗毀拆除了。只有村東那座龍王廟,靠江打漁的村民們守著,死活不讓拆,才得以倖免於難,不過,神像最終還是被砸了,斷了香火。
諷刺的是,名義上破四舊,很多當權者自己卻在中飽私囊,上到中央裡的林彪江青,下至各個村裡的文革幹部,偷偷的把那些清理出來的四舊文物佔為己有,有些公家物資,也被個人侵佔。
陳良玉也不例外,在那個荒唐而又瘋狂的年代裡,當權者說的話就是聖旨。陳良玉告訴村民,這些拆下來的木材如果燒掉,不足以表示徹底根除封建遺毒的決心,應該把它們像那些老墳裡刨出來的屍體一樣掛起來,讓無產階級民眾永世瞻仰。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陳良玉所謂的『掛起來』,就是給自家蓋了一處宅院,確實達到了讓人『瞻仰』的效果…
當然,陳木升不是這樣講的,不過,基本意思差不多,只是從他嘴裡說出來是褒義的,言下,對父親陳良玉的『明智』之舉洋洋得意…
師父聽完以後,冷冷的說:「那麼,建宅的時候,不知道下面有這三口棺材了?」
陳木升臉色一白,頹然道:「這裡本來是一片荒地,如果知道下面有棺材,就不會建在這裡了,太晦氣了。」說著,陳木升望了望那三口棺材,翼翼的道:「大師,現在該怎麼辦?」
師父起身道:「等一下把棺材打開來看看,你讓朱厚他們先回去吧,不要將外人捲進來。」
陳木升把朱厚等人迎進屋裡,吃飽喝足後,便讓他們回去了。
關好大門,師父道:「你們幾個先到屋裡避一避,我來開棺。」
我心下很不放心,「師父,我跟你一起吧。」
「不,你也去。」
我只好忐忑的跟陳木升走進屋裡,躲在門後,一顆心跳的厲害。
隨著『砰砰砰』三聲悶響,院子裡傳來師父沉靜的聲音:「都出來吧。」
來到外面,只見師父指著那三口棺材說:「你們看。」
一瞥之下,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只見棺材裡躺著一男兩女三具屍體,除了面色蒼白以外,竟似睡著了一般,一點都沒有腐爛!
棺材裡這三具屍體,年齡各不相同,中間那具女屍,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那具男屍三十左右的樣子,鼻孔朝天,大耳招風,很是醜陋。一旁的女屍長的比較順眼,細眉櫻唇,圓臉尖鼻,頂多二十出頭。從這三具屍體的衣著來看,絕非今人之物,應該是解放前的裝扮。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眼前這幾口棺材早已腐朽的沒有了本來面目,裡面的三具屍體竟然完好無初。
院子裡的氣氛無比詭異,明明炎日當頭,但我卻覺得有一股陰氣鑽進毛孔裡,連頭髮根都豎了起來。
陳木升顫著腿肚子,嘴唇不停的哆嗦。
師父眉頭緊皺,反覆打量這三具屍體。突然,師父眼睛一亮,似乎發現了什麼。只見他折了一根樹枝,緩緩的伸進中間那口棺材裡。不一會兒,從裡面挑出一張黃裡透黑,似皮非皮,似紙非紙的東西。
「這是什麼?」師父將那東西拿在手裡,疑惑道。
我湊到近前,只見上面畫滿了彎彎曲曲的符號,心裡一驚,似乎想到了什麼。師父也是一愣,迅速走到裝男屍那口棺材前,不一會兒,又從裡面挑出一張。
最後,總共從三口棺材裡找出十一張這種東西。這時候,我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晨星講的那個故事,那個關於殯葬的傳說。我和師父互視一眼,看樣子,他也想到了。
難道,這就是當年在江邊淨屍的那一對母女和那個死了的村民?可是,他們怎麼被埋在陳木升的院子裡,而且過了這麼久還沒有腐爛呢?
就聽『撲通』一聲,可能由於恐慌過度,陳木升暈倒在了地上。師父急忙將那十一張黃紙皮捲了卷,塞進口袋裡,我們一起動手,把陳木升抬到了屋裡。
灌了幾口水,陳木升緩緩甦醒過來,抓著師父的手,泣道:「大師,他們是不是殭屍?」
師父搖頭道:「是不是殭屍我也不清楚,不過,你家裡鬧邪,確實和這三口棺材有關。」
「那,那怎麼辦?」
「找個地方燒了吧,把骨灰好好安葬就沒事了,他們意不在害人,只是想和你爭宅院而已…」
突然,我聞到一股怪味,「怎麼這麼臭啊?」
師父也聞到了,好像就是從院子裡傳過來的。
我急忙來到外面,往棺材裡只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師父,快來呀!」
棺材裡那三具屍體的皮肉,就像燃燒的蠟燭一樣,正在融化,散發出難聞的臭味和渺渺的輕煙。不到一頓飯的功夫,皮肉就在我們眼皮底下融化殆盡了,僅剩枯骨,沒有一個人可以解釋眼前的現象。就連師父,也很是詫異…
待陳木升情緒穩定下來,師父便向他詢問起了那個傳說。
這老兒一拍禿頭,差點把桌上的茶碗打翻在地,「我想起來了!」
陳木升說,他小時候,確實聽父親陳良玉講過這麼一個故事,那是一九四四年,村裡死了一個年輕女子,不知怎的,在回來的時候,抬屍體的村民和那女子的母親抬著屍體,發瘋一樣跳進了江裡。一夜大雨之後,第二天,村裡有十一戶人家收到一種黃紙,據說是鬼發的請帖。有個名叫那仁義的殯葬師也收到了黃紙,他請來一個老道士,晚上把剩下的十戶人家招集在江邊。至於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第二天以後,除了那仁義以外,剩下的十戶人家都紛紛搬走了…
我心裡想,看樣子,陳木升所說的那仁義,就是晨星的祖父納蘭仁義了。
「大師,你怎麼知道這個傳說?」陳木升問。
「我來臨江村那天,聊起這裡的風土民情,聽村裡的一個老人講的。」師父沒告訴他實情。
「難道,我家院子裡挖出來的,就是跳進江裡的那三個人?」
師父說:「現在,我也不清楚。對了,村裡還有沒有當年和那仁義比較熟的人?」
陳木升想了想,說,那仁義生前很少跟村裡人接觸,此人壯年娶妻,遲遲未能生育,於是便領養了一個村裡的孤兒,取名那樹良。沒想,第二年,妻子便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名叫那元英。據說,從那以後,那仁義夫婦對那樹良就漸漸冷淡了,必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到了文革時期,剛上初中的那樹良,受紅色思想的熏陶,參加了紅衛兵,父子關係徹底決裂,甚至反目成仇,從那以後,那元英再也不認這個哥哥了,對人連提都不提他。而那樹良則改回了自己的本姓,取名陳樹良,搬回了村裡自家的老屋裡。到了八十年代,陳樹良利用從那仁義那裡學來的殯葬堪輿之術,做了殯葬師,由於好喝懶做,日子過的窮困潦倒,祖屋也塌了,住進了村東的破廟裡,此人今年也是年屆五十的人了…
我心裡想,晨星根本就不認識陳樹良,看樣子,此人和她家裡結怨很深,以至於她的父親連提都不肯提他。
「那仁義家的後人,後來怎樣了?」師父問。
「那仁義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差不多十年前,他的兒子那元英和兒媳也雙雙離世,只剩一個小女兒,據說被別人收養,帶走了…」
我鼻子一酸,想到晨星的身世,一顆心隱隱作痛。不知怎的,自打從老家回來以後,我和晨星之間似乎生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