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節
啞姐在半年後結婚了,新郎是一個很不起眼的男人,有一點禿頂。人到中年了,似乎也沒有多少錢。很多人說他並不是真的喜歡啞姐,而是貪圖啞姐的錢和地位。我參加了婚禮,這個男人名字好像叫做阿邦,眼中全是狡獪之色,但是很慇勤,不停地給大家敬酒、遞煙而啞姐,一直面無表情,看著我身邊空著的那個座位。
很多男人,並不是因為這樣那樣而被人記住,他被人記住,是因為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據說啞姐和這個男人好上,是因為這個男人是酒行裡送酒的,送的次數多了,每次看到女主顧喝得爛醉,就順手照顧一下,這才發生了關係。
皮包的傷好了之後,洗心革面,去參加了自考,專業好像是國際貿易。但是專業課考試科科掛,用他自己的話說,以自己的文化水平很多時候連題目都沒法讀通,更別說該怎麼答了。英語的話,連二十六個字母他都認不全。
最後他還是回了這一行,但是絕對不做大買賣了。他的搭檔說,他現在的口頭禪就是「有錢賺沒命花,不如回家去賣豆腐花」。皮包變成了他們那一批人中手藝最好,但膽子最小的人。我覺得,他很快就會變成一代梟雄的,至少會相當的富有。
還要說到秀秀,我覺得秀秀應該是喜歡小花的,畢竟他們是真正一起長大、一起承擔過事情的人,但是那種喜歡,未必就是我認為的那種喜歡,因為他們兩個對於對方太熟悉了,很多應該有的情愫,還未產生便成了另一種更深的東西。
秀秀沒有再和我聯繫,也許是被我傷了心,也許是事情最後出現的慘狀和我那時候做出的決定,讓她無法再面對我。
此時我的內心,已經修煉得足夠好,她這種逃避對於我來說,似乎是無關緊要的。
最後要說的。就是悶油瓶了。
有些人說,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因為他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他是一個為了目的而一直往前走的人,就算他走的道路上豎立著無數的倒刺,他也會一直往前走,一路不管任何傷害,直到他所有的肉被倒刺刮掉或者他活著到達目的地。
其實,對於我們這兩輩人來說,前一輩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一個大概輪麻了,唯獨對於他,他的目的,我真的是完全不知道。
所有人的目的,我都可以清晰地列出來。但是悶油瓶,他似乎一直是一個很被動的傀儡,他在所有的事情中,似乎都是為了別人的目的而行動的。
然而,從我和悶油瓶相處的經歷來看,他是一個目的性非常明確的人,他每次進去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目的。從他的職業失蹤技能和一路上那種經常夢遊的狀態來看,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得多。
很多次我都覺得,在他心裡,我們的目的都是可笑的,而他的目的才是核心。
當時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再次陪伴,毅然獨自走上了自己選擇的道路。
「你們陪我走得夠多了,接下來的道路,是最後的道路,你們誰也無法承受,希望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
***,這叫什麼事情,我們捲進了這麼大的一個陰謀裡面,我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狀況,卻發現悶油瓶心中根本不關心這些,他關心的是一件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
當時我是否應該抱著他的大腿狂哭「不要丟下我們」呢?以當時的情緒和狀況,誰也沒有力氣這樣做,我們就這麼讓他走了。
如今,這個被設計的陰謀似乎是結束了,我身邊的大部分謎團都已經煙消雲散但是,圍繞在他身邊的謎團,一直都沒有任何要散開的跡象
而我和他分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各安天命,他一路向北,似乎是走向了自己的終點。從他離開時顯露的表情來看,我們當時所有的慘狀,對於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我還記得胖子說的那句話:如果你身邊的親人有一個去世了,而其他人都健在,你會覺得這一次的去世,是一次巨大的浩劫。而如果你身邊的親人,在一年內一個接一個地去世了,你會慢慢地麻木。而小哥離開時的眼神,似乎就是後者。在很長的歲月裡,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以各種方式死去,你發現任何人都無法在你身邊留下來,這個時候,對於死亡,你就會有另一種看法。
比麻木更深的一層,就是淡然,對於死亡的淡然。
時間緩緩過去,我一直在等待著那封信上所說的秘密被揭曉,但是一直沒有任何東西寄給我。一開始我每天去收兩次郵件,後來是一天一次,後來是三天一次,到最後是一週一次,卻一直沒有收到任何信息。
我想,再也不會有任何郵件寄給我了,我又一次受騙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就應該這麼了結了。
我不傷心,甚至也不糾結。到了後來,我甚至是希望那封郵件不要來了。每週去打開郵箱,然後默默關上,在西湖邊看看風景,罵罵手下,這樣的日子,似乎也挺好的。
事實上,那封郵件早就到了,但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有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已經把那封郵件領走了,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發現了這件事情。
一年之後的立秋,我騎著自行車繞著西湖騎了一圈鍛煉身體,雖然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王盟已經是一個特別沉得住氣的孩子。如今這表情,表示他今天碰到了他自己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
我問他怎麼了,他指了指邊上,我就看到,在鋪子的角落裡,站著一個人,他正在翻閱我們出售的一些滯銷的拓本。
這個人的身形我相當熟悉,但是那一霎,我沒有認出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衛衣,身邊放著一隻很大的背包。
「小哥。」他轉過頭的時候,我認出了他。「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他淡淡地看著我,很久,才說道:「我來和你道別,我的時間到了。」
第二十五章悶油瓶的道別
我和悶油瓶在樓外樓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天色很陰,陰沉的多雲天氣,烏雲一片壓抑,似乎很快就會下雨。
悶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在我之前就已經很習慣他的這種漠然,自己一個人點完菜,就看到他默默地看著窗外。
我知道,如果我不開口說話,他的狀態可能會持續到他離開為止,他絕對不會因為冷場而首先開口說話。
在西湖的冷風中吹了五六分鐘,第一個菜上來的時候,我點上了香煙,問他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他點了點頭。我意識到是真的,他的眼神中,之前那種執著的氣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更深的淡然。不同於他失去記憶的那個時候,這種更深的淡然,是一種極度的心靈安寧。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我問他道。他轉頭看我:「結束了。」
「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有想去的地方嗎?要不,在杭州住下來?」我問道,心中默算自己的財產。最近杭州的房價漲得很快,這窮光蛋如果想在杭州買房的話,肯定會問我借錢!他的錢也不知道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從來沒見過他兜裡有大票子。***,我的錢根本不夠啊。要是他真向我借錢買房,我還是先勸他租一段時間再說吧,
「我得回我自己應該去的地方了。」他道。
「你應該去哪裡呢?遠嗎?」我問他,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夾了一口菜,點了點頭。 。
「那你是來……」我很少這麼正經地和他聊天,覺得特別尷尬,只得順著他的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我來和你道別的。」他道,「這一切完結了,我想了想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似乎現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沒事,你以後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者寫信給我。打字你不會,寫字總會吧?」我道,「現代社會,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特別遠的距離。」
他沒有反應,繼續吃菜。
悶油瓶的動作很輕,似乎是輕得不需要使用任何力氣,這其實是他手腕力量極大以及對於自己動作的把控力極端準確的原因。我之前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有各種人在四周,我沒有太注意過他,現在看著,就覺得非常奇妙。
氣氛再次很沉默,我開始無比懷念胖子,原來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冷場的原因是因為胖子默默地為氣氛付出了那麼多包袱,如今只有我們兩個,我還真是毫無辦法。
「說吧,你準備去哪裡?我們經歷了那麼多,肯定是一輩子的朋友,常聯繫就行了。」我繼續道,「你有什麼需要,也儘管跟我開口。我雖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生活我還是可以支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