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也別來這一套!丹尼爾生醫生說,「這麼做是孩子氣,嚇唬人。我曾是個久經沙場的外科醫生,克勞福德先生。把照片放回你口袋裡去。」
「當然啦,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外科醫生看著能受得了。」克勞福德說著將手中的紙杯捏扁,踩了一下廢紙簍的踏腳板將蓋子打開。「可我認為一名醫生不會忍心看著一個生命被毀。」他將紙杯扔了進去,廢紙簍的蓋子咋嘟一聲又恰到好處地蓋了下來。「這兒我提出個最好的建議:我不問你要病人的情況,只要你就這些指導原則挑選申請人的申請信息。哪些申請不予受理,你和你的精神病審查委員會處理起來比我要快得多。如果我們通過你們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野牛比爾,這一真相我將隱瞞不予披露。我可以另找個能夠獲得同樣結果的法子,並按照這法子走過場做做樣子,那是為了備案。」
「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作為證人能否受到保護,克勞福德先生?我們會不會重新弄個身份?比方說,把我們改成個什麼鮑勃·瓊斯學院?我十分懷疑聯邦調查局或任何別的政府機關保守秘密能夠保很久。」
「事實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懷疑。政府機關很笨拙地撒了個謊,又企圖悄俏溜脫,這比就照直說實話還要害人。請千萬不要用那種方式來保護我們,多謝了!」
「我要感謝你,丹尼爾生大夫,感謝你這一番高論。它們可幫了我的大忙——我這就說給你聽你的話怎麼幫了我的大忙。你不是喜歡聽實話嗎?給你試試這個:他綁架年輕婦女,撕下她們的皮。他套上這些皮,穿著它們四處逍遙作樂。我們不想讓他再這麼幹下去了。要是你不盡快向我提供幫助,我將對你採取這樣的措施:今天上午司法部將公開請法院出具指令,就說你拒絕提供幫助。我們一天徵求兩次,在上午和下午的新聞中滾動播出,有充分的時間。有關這個案子司法部每發佈一次新聞都會說,我們和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的丹尼爾生醫生相處得如何,我們如何在促使他與我們協作。每次只要有關於野牛比爾一案的新聞——凱瑟琳·馬丁的浮屍出現了,下一具浮屍出現了,再下面一具浮屍又出現了——我們都會即刻就發佈新聞,公開我們與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的丹尼爾生醫生合作的狀況,還有你那番關於鮑勃·瓊斯學院的幽默評論。還有一點,大夫。你知道,健康與人類服務部就在這巴爾的摩。我的腦子正轉到合法政策辦公室,我想你的腦子可能先就轉到那裡了,對吧?萬一馬丁參議員在她女兒葬禮之後的某個時候忽然問起合法政策辦公室那邊的人這麼個問題:你們這兒所做的變性手術是否應該考慮是一種整容手術?要是她提出這個問題,結果會怎樣呢?也許他們會抓抓頭下結論說,『是啊;你應該知道,馬丁參議員是對的。是這樣的。我們認為這是整容手術。』這麼一來,這個項目再也不會有資格獲得聯邦政府的補助,處境不過一家做鼻子整容的診所。」
「這是在侮辱人!」
「不,這只是說實話。」
「你不要嚇唬我,你不要威脅我——」
「很好。我既不想嚇唬你也不想威脅你,大夫。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是說著玩的。幫幫我,大夫。求你了。」你剛才說你們在同艾倫·布魯姆合作。」
「是的。芝加哥大學——」
「我知道艾倫·布魯姆,我還是願意跟他作專業上的商討。告訴他今天上午我就與他聯繫。中午前我把決定結果告訴你。我對那位年輕女人確實還是關心的,克勞福德先生。對別的人也關心。不過這兒有許多事兒都是問題,雖然它們也應該是重要的,可我認為對於你它們並不那麼重要。……克勞福德先生,最近你有沒有請人量過血壓?」
「我是自己量。」
「你也自己給自己開藥嗎?」
「這可是違法的,丹尼爾生大夫。」
「不過你有私人醫生。」
「是的。」
「發現什麼問題要告訴他,克勞福德先生。你要是垮下了對我們大家該是個多大的損失!上午過會兒你就會聽到我的答覆。」
「要過多長一會兒,大夫?一小時怎麼樣?」
「一小時」
克勞福德從一樓電梯走出時,他的BP機響了。他的司機傑夫在招手叫他過去,克勞福德快步走向監控車。她死了,他們已發現了她的屍體,克勞福德想著,一把抓過了電話,打尋呼的是局長。消息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可也已經夠糟糕的了:奇爾頓一頭闖進了這案子,而今馬丁參議員出面來干預了。馬里蘭州的檢察總長奉州長指示,已授權將漢尼巴爾·萊克特醫生引渡至田納西。若要阻止或延緩這一行動,就將動用聯邦法院和馬裡蘭行政區所有的力量。局長想叫克勞福德打個電話作出判決,而他現在就要。
「稍等。」克勞福德說。他拿著聽筒擱在大腿上朝車窗外看去。二月裡,天剛亮,看不到多少有色彩的東西。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多麼荒寒。
傑夫開始說什麼東西,克勞福德動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萊克特惡魔般的自我。奇爾頓的野心。馬丁參議員為她孩子所起的恐懼。凱瑟琳·馬丁的性命。拿主意吧!「放他們過去。他對著電話說道。
第29節
太陽剛剛升起。停機坪上風很大。奇爾頓醫生和三名衣著平整挺括的田納西州警緊靠著站在那裡。他們提高嗓門大聲說話,以蓋過從格魯曼灣流號飛機打開的門中突然傳出的一陣無線電通話聲以及飛機旁停著的救護車發動機的空轉聲。
領頭負責的那位州警給奇爾頓醫生遞過去一支鋼筆。紙張被風吹著翻過寫字板的一端去,警察不得不將它們翻過來按平。
「我們不能到空中後再做這事兒嗎?」奇爾頓問。
「先生,我們必須在實際移交這一刻辦理這文件手續。我這是奉命。」
副駕駛在飛機的踏腳板上安牢了活動舷梯。「行了。」他喊了一聲。
州警們隨奇爾頓醫生一起聚集到救護車的後面。他打開後門時,他們緊張了一下,彷彿想到會有什麼東西從裡邊跳出來似的。
漢尼巴爾·萊克特醫生直挺挺地站在他那手推運貨車裡,身上裹著帆布網罩,臉上戴著曲棍球面罩。巴尼正拿著尿壺給他解小便。
一名警察厭惡地哼了一聲。另兩位將臉撇過一邊去。
「對不起啦。」巴尼對萊克特醫生說,重又將門關了起來。
「沒關係,巴尼。」萊克特醫生說,「我也快解好了,謝謝你。」
巴尼重新整了整萊克特的衣服,然後滾動手推運貨車把他推到救護車的後部。
「巴尼?」
「什麼事兒,萊克特大夫?」
「長時間以來你一直對我很和氣。謝謝你。」
「不客氣。」
「下次當薩米處於正常狀態時,請你替我和他道聲別好嗎?」
「一句話。」
「再見了,巴尼。」
這位大個子的勤務兵推開後門,對那幾個州警喊道,「接住那邊底下,夥計。拿兩邊。我們把他放到地上去。慢點。」
巴尼推著萊克特醫生將他滾上舷梯進了飛機,飛機右側有三張座位被拆去了。副駕駛呼啦一下將手推車推到安在地板上的座位架那裡。
「是讓他躺著飛嗎?」一位州警問,「他有沒有穿橡皮褲子?」
「你得憋著尿等飛到孟菲斯了,小子。」另一位州警說。
「奇爾頓大夫,能和你說句話嗎?」巴尼說。
他們站到飛機外面。風吹起了灰塵和垃圾,在他們周圍打著小小的轉兒。
「這幾位夥計可什麼也不知道。」巴尼說。
「那邊我會有人幫忙的——有經驗的對付精神病人的勤務兵。他現在由他們負責了。」
「你覺得他們會處理好他嗎?你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得用無聊單調來威脅他,他怕的只有這個,粗暴對待他不管用。」
「我絕不會讓他們那樣的,巴尼。」
「他們盤問他時你會在場嗎?」
「是的。你可不會。」奇爾頓暗地裡又加了一句。
「我可以上那邊去把他安頓好,再回這裡來上班,不過晚幾個小時就是了。」巴尼說。
「你不用再管他了,巴尼。我會在那兒的。我會向他們說明如何處置他,每一個步驟怎麼處置我都會說的。」
「他們最好還是留點心。」巴尼說,「他會弄出事來的。」
第30節
克拉麗絲·史達琳在汽車旅館的床沿上坐著,克勞福德已經把電話掛了,她卻還出神地盯著那黑色的電話機看了近一分鐘。她頭髮蓬亂,身上胡亂擁著她那聯邦調查局的學員睡衣,短短一覺卻是輾轉反側不得安眠。她感到像是有人在她的腹部踹了一腳。
她離開萊克特醫生才三個小時,而離她跟克勞福德一起研究出那一紙特徵——他們據此可以去醫療中心核查那些申請——只有兩個小時。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在睡覺,弗雷德裡克·奇爾頓醫生竟然就把事情搞成了一團糟。
克勞福德就要來找她了。她得作好準備,得考慮準備的事兒。
天罰的!天罰的!天罰的!你已經害了她了,奇爾頓大夫!你已經害了她了,厚顏無恥的混賬大夫!萊克特還知道一些情況,而我本來也可以得到的,現在全完了,全完了,一切都白白地就這麼完了。凱瑟琳·馬丁的浮屍出現時,我一定得叫你去看看她,我發誓我會的。你把事情從我這兒搶了過去。我實在應該採取點什麼有用的措施。現在就得行動。現在我能做什麼呢?這一刻我又能做什麼呢?把身上理理乾淨吧。
浴室裡有一小筐紙包著的肥皂,幾管香波和洗液,一個小小的針線包,好的汽車旅館裡人們都能得到這類紀念品。
跨過淋浴間,史達琳一瞬間見到自己八歲時的情形:拿著毛巾、香波和紙包著的肥皂送去給她母親、母親在汽車旅館的房間干清潔工。她八歲時,那個臭爛的鎮上,風沙中飛著一群烏鴉,其中有那麼一隻,它喜歡從汽車旅館的清潔車裡偷取東西。只要是亮色的東西它都取。那烏鴉會等待時機,接著衝到車裡在其中的許多理家用品中亂翻亂找。有時,情況緊急,起飛時它一下會將屎拉到乾淨的亞麻織品上。清潔女工中另有一位向它扔漂白劑;也沒有什麼用,只是在它的羽毛上斑斑駁駁留下一片片的雪白色。這黑白相間的烏鴉一直盯著克拉麗絲,等著她離開清潔車,把東西送去給她那正在擦洗浴室的母親。她母親站在汽車旅館一間浴室的門當中,她告訴史達琳,史達琳得離開那兒,住到蒙大拿去。她母親將她手中拿著的毛巾放下,在旅館的床沿上坐下來把她摟住。史達琳如今依然會夢見那烏鴉,依然看得見它那樣子,只是沒有功夫去想其中的原因了。她抬起一隻手,做出一個噓聲驅趕的動作,接著,彷彿是要為這動作找個理由似的,她那隻手就繼續向額頭伸去,隨後再把潮潮的頭髮光溜溜地往後一抹。
她迅速地將衣服穿好。寬鬆的長褲、襯衫,還有一件單薄的套頭背心。那把短管左輪槍插在煎餅似的薄皮槍套裡,緊挨著她的肋骨;身子的另一側是快速裝彈器,斜掛在皮帶上。她那件顏色鮮艷的上裝稍需要加點工。襯裡上有一條裂開的縫,縫口磨損快要擋到快速裝彈器了。她決意要讓自己忙碌,忙碌,一直到能冷靜下來為止。她找來旅館裡那個小小的紙針線包,將襯裡的裂縫粗略縫好。有些探工將墊圈縫進匣克的下擺,那樣下擺晃蕩衣服就不會纏上別的東西,這,她也得來如法炮製……
克勞福德在敲門了。
第31節
在克勞福德的經驗裡,女人一生氣就顯得瘋瘋癲癲。憤怒把她們搞得毛髮直豎,處理色彩七顛八倒,衣服上的拉鏈都會忘了拉,任何一點不討喜的特徵都得到放大。史達琳打開她那問汽車旅館房間的門時,神情看上去還算正常,其實她的火正大著呢。克勞福德知道,這下他有可能獲得不少關於她的新的真情實況了。
她站在門口,肥皂的芳香和熱騰騰的空氣朝他撲面而來。她身後床上的被子一起被拉過堆到了枕頭上。
「你怎麼說,史達琳?」
「我說天罰他,克勞福德先生,你怎麼說?」
他扭扭頭示意了一下。「拐角處有家雜貨店已經開門了,我們去弄點咖啡喝。」
就二月份而言,這個早晨要算是暖和的。東邊,太陽還低低的沒有升高,他們從精神病院前面走過時,紅彤彤的陽光正照在上面。傑夫開著監控車在他們後面慢慢地跟著,車內的無線電台在辟里啪啦地播著音。一次,他把電話遞出車窗外交給克勞福德,克勞福德簡短地同對方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