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正在辦公室一份份地過前一天晚上的電傳通訊同時收看早間新聞,史達琳忽然鼻子頂著門玻璃在外頭露了面。他把一張椅子裡的一些報告扔出給她騰了個座位,然後兩人一言不發地一起看新聞。這不,來了。
詹姆·伽姆在貝爾維迪那幢舊樓房的外觀出現了,它那臨街的鋪面房空空的,窗戶上塗抹著肥皂,前面由厚厚的柵欄門擋著。史達琳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恐怖的地牢。」新聞播音員這樣給它命名。
接著是那口井及地下室的畫面,毛糙糙亂哄哄的,電視攝影機前舉著照相機,一頭惱火的消防隊員揮動手臂在將攝影師們往後趕。蛾子見到電視燈光都瘋掉了,飛著撲進燈光裡去;有一隻蛾子背部著地落到了地板上,它拍打著翅膀,最終一顫,死了。
凱瑟琳·馬丁拒絕上擔架,身上裹了件警服在向救護車走去,那狗從警服的翻領間鑽露出它的臉來。
側面一個鏡頭是史達琳低著頭,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裡快步朝一輛汽車走去。
片子經過剪輯,將一些較為恐怖的內容刪去了。在地下室較遠的一段地方,攝像機只能把幾間密室那灑著石灰的低門檻拍下來展示給觀眾;密室中放著伽姆用活人製作的一組造型。在地下室那一部分裡數到的屍體,到現在為止總共是六具。
克勞福德有兩次聽到史達琳鼻子中呼出重重的氣來。新聞暫時中斷,插播廣告。
「早上好,史達琳。」
「你好。」她說,彷彿並不是一大早似的。
「在哥倫布的美國司法部長夜間把你的證詞傳真給了我。你得給他在幾份材料上簽上名。……原來你是從弗雷德裡卡·白梅爾家出來去找了斯塔西·休伯卡,然後又去了理查德時裝店找了那個女的伯爾丁,就是白梅爾給他們縫衣服的那家店,伯爾丁太太給了你李普曼太太的舊住址,就是那邊的那幢樓。」
史達琳點點頭。「斯塔西·休伯卡有幾次曾經過那地方去接弗雷德裡卡,可當時都是斯塔西的男友開車,她自己糊里糊塗搞不清方向。伯爾丁太太倒還有那地址。」
「伯爾丁太太從未提起過李普曼太太店裡還有個男的?」
「沒有。」
電視裡開始播放來自畢土大海軍醫院的新聞片。一輛轎車的窗框裡露出魯絲·馬丁參議員的臉來。
「凱瑟琳昨晚上神志很清醒,是的。她在睡覺,剛服了鎮靜劑。我們正在算我們的種種幸遇。不,我前面已經說過,她受了驚嚇,不過神志還很清醒,只是受了點傷,一隻手指斷了,還脫水。謝謝。」她戳了戳司機的後背。「謝謝。不,昨晚她跟我提到了那狗,我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它呢,我們已經有兩條狗了。」
報道結束時引用了一位從事緊張心理研究的專家的一句空話,這位專家將在當天晚些時候跟凱瑟琳·馬丁交談,以對其情感上所受的傷害作出評估。
克勞福德關掉了電視。
「感覺怎麼樣,史達琳?」
「都有點麻木了……你也是嗎?」
克勞福德點點頭,然後很快往下說:「馬丁參議員一晚上都在打電話。她要來看看你,凱瑟琳一能走動也要來看你。」
「我都在家。」
「還有克倫德勒,他也想上這兒來。他要求索回他的備忘錄。」
「想起來了,我並不總是在家。」
「直言不諱給你點忠告:利用馬丁參議員。讓她告訴你她有多麼感激,讓她將籌碼交給你。不要拖,感恩的壽命可沒有多長。你這種樣子,最近說不定哪天就需要用到她。」
「這是阿黛莉姬的話。」
「你的室友馬普嗎?督學告訴我,你星期一補考,馬普準備要幫你複習,猛灌你一下。她只比她的主要競爭對手斯特林費羅高出一分半,是他告訴我的。」
「是為了要當畢業生代表致告別辭嗎?」
「不過他也厲害,斯特林費羅——他揚言她是擋不住他的。」
「那他最好把午飯都帶上。」
克勞福德凌亂的桌子上放著萊克特醫生用紙折出的一隻小雞。克勞福德上下拉動它的尾巴,那雞便作啄食狀。
「萊克特出名得跟得了白金唱片獎似的——誰手上的首要通緝犯名單上他都列頭號。」他說,「話這麼說,他可能還會逍遙法外一段時間。下了崗,你得注意要保持一些良好的習慣。」
她點了點頭。
「他現在還沒空,」克勞福德說,「不過等他有了空,他就要給自己找樂了。咱們應該清楚這一點:你知道他會對你下手的,正如他會對別的任何一個人下手一樣。」
「我想他不會暗地裡襲擊我——那是無禮的,當初他一開始就不願以這種無禮的方式問問題。當然,我一讓他覺得厭煩了,他還是會這麼幹的。」
「總之,我還是要說你要保持良好的習慣。下班時在登記卡上標明一下——沒有確實可靠的身份證別叫人打電話問你的行蹤。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你電話上安個追蹤警報器,只要你不按那個鍵,電話還是私用的。」
「我估計他不會來找我,克勞福德先生。」
「可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確實聽到了。」
「把這些證詞拿去看一遍。想添就添點。弄好之後我們再在你這些簽名上簽字作證。史達琳,我為你感到驕做,布萊姆和局長也都為你感到驕做。」話聽起來僵硬硬的,不像他希望的那麼自然。
他往辦公室的門口走去。她走過空蕩蕩的大廳,正在從他身邊離去。在冰山一般巨大的悲痛中,他還是竭力喊出了一聲:「史達琳,你父親看到你了!」
第59節
詹姆·伽姆被送人墳坑後好幾個星期仍然是人們關注的新聞。
記者們將他一生的事一件件拼湊起來,先是從薩克拉門托縣的紀錄開始的:
他母親在參加一九四八年薩克拉門托小姐競賽失利的時候懷他已經有一個月了。他出生證上那個「Jame」是個明顯的筆誤,卻也沒人煩那個心去糾正它。
當他母親演藝生涯的夢沒能成為現實時,就酗酒墮落了。洛杉礬縣把他安置到一戶人家寄養,那時伽姆兩歲。
至少有兩家學術刊物解釋,這一不幸的童年便是他在地下室殺女人剝其皮的原由。兩篇文章中都沒有出現「瘋狂」和「邪惡」這樣的字眼。
詹姆·伽姆成人後看的那部選美競賽的片子倒真是他母親的一組鏡頭,可三圍比較表明,游泳池那段片子中那個女的卻並不是他的母親。
他寄養的那戶人家不能叫人滿意,所以伽姆十歲時,他的祖父母把他接了回去。兩年之後,他把祖父母殺了。
伽姆在精神病醫院的那幾年中,圖萊爾職業改造所教他學做裁縫。對此工作他顯示出明顯的才能。
伽姆的打工經歷記得不連貫不完整。記者們至少發現有兩家餐館他在其中幹過活兒卻沒有帳務記錄,而他還斷斷續續地在服裝行業中幹過。這期間他是否殺過人尚未得到證實,不過本傑明·拉斯培爾說他殺過。
他遇到拉斯培爾的時候是在那家製作蝴蝶裝飾品的古玩店工作,有一度他的生活就依賴這位音樂家。正是在那個時候,伽姆對蛾子、蝴蝶以及它們經歷的種種變化著上了迷。
拉斯培爾離開他之後,枷姆就把拉斯培爾的下一位情人克勞斯殺了,割了他的頭,還下了他一部分皮。
後來,他又在東部順便去看了看拉斯培爾。拉斯培爾一向都對壞小子很著迷,就把他介紹給了菜克特醫生。
這一點在伽姆死後的那個星期就得到了證實,當時聯邦調查局從拉斯培爾最親近的親屬那兒沒收了拉斯培爾找萊克特醫生診療期間的錄音帶。
多年前,當萊克特醫生被宣佈為精神失常後,治療期間的這些錄音帶曾交由受害人的家屬銷毀。可是拉斯培爾的親屬卻將帶子留了下來,他們彼此爭執吵鬧,指望能用這些帶子來對拉斯培爾的遺囑提出異議。他們已經沒有興趣再去聽早期的那些錄音帶,那僅僅是拉斯培爾對學校生活的乏味的囫憶。詹姆·伽姆的事經新聞報道之後,拉斯培爾的家人就將其餘的錄音帶都聽了。這些親屬打電話給律師埃弗雷特·尤,威脅說要用這些帶子重新來對拉斯培爾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這時,尤便給克拉麗絲·史達琳打了電話。
錄音帶包括了最後那次治療,萊克特就是在那一次把拉斯牆爾給殺了。更重要的是,這些帶子揭示了拉斯培爾將多少有關詹姆·伽姆的情況告訴了萊克特:
拉斯培爾告訴萊克特醫生,伽姆對蛾子很著迷,他過去就曾剝過人的皮,是他殺了克勞斯,在卡琉麥特市「皮先生」皮貨公司打過工。不過是從給「皮先生」股份有限公司做襯裡的一位來自俄亥俄州貝爾維迪的老太太那兒拿錢。拉斯培爾預言,有一天枷姆會將老太太所有的一切都拿了去。
「當萊克特看到第一個被害人來自貝爾維迪而且又被剝了皮時,他就知道是誰在幹這事了。」克勞福德跟史達琳說;他們在一起聽錄音帶。「要是奇爾頓不摻和這事兒,他就把伽姆這人告訴你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天才似的。」
「他倒是向我暗示過,在案捲上寫,說那些地點選得極其隨意。」史達琳說,「在孟菲斯又問我會不會做衣服。他想要怎麼樣呢?」
「他是想給自己找樂。」克勞福德說,「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給自己找樂。」
一直都沒有發現詹姆·伽姆有什麼錄音帶,拉斯培爾死後那些年裡他的活動都是通過其商業信函、汽油票據以及和時裝店店主的談話一點一點確定的。
一次,李普曼太太和伽姆一起去佛羅里達,途中老太太死了,他就繼承了一切——那幢舊樓連帶其住處、空著的臨街店面房以及巨大的地下室,還有很可觀的一大筆錢。他不再給「皮先生」打工,可在卡琉麥特市的一套房子仍然留了一段時間,並且利用這個企業的地址以約翰·格蘭特之名收取郵件包裹。受他寵愛的顧客他依舊與他們保持著聯繫,並像他原來在給「皮先生」打工時一樣,繼續到全國各地的時裝店轉悠,量取定做服裝的尺寸後回貝爾維迪來做。他利用外出的機會尋覓物色受害對象,用完之後同樣利用這些機會拋撒屍體——那棕色的廂式貨車就這麼多少個鐘頭地在州際公路上轟隆轟隆地開著,車子後部的架子上掛著成品皮裝,晃啊晃的,而下面的車廂地板上就放著塗了膠的盛屍袋。
地下室隨他使用,有地方供他又是工作又是玩兒的,真是絕妙!起初也只是玩玩遊戲——在那黑燈瞎火的獵苑裡追逐捕殺年輕女子,在邊邊角角的房間裡用活人做出令他覺得好玩兒的造型,然後把房間封起來,以後再去開門那只不過是去往裡撒點石灰罷了。
弗雷德裡卡·白梅爾是在李普曼太太生命的最後一年裡開始幫老太太幹活的。她結識詹姆·伽姆時正在李普曼太太店裡學做裁縫。弗雷德裡卡·自梅爾並不是他殺害的第一位年輕女子,可是殺了又被剝皮,她是第一個。
在伽姆的遺物中,發現有弗雷德裡卡·白梅爾給他的信。
這些信史達琳幾乎無法卒讀,因為其中有希望,因為其中有可怕的渴求,因為其中有伽姆對她的愛慕之情,這種愛慕隱含在她給對方的答覆之中:「我心中最最親愛的秘密的朋友,我愛你!——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開口說這樣的話,而今最好的事就是開口說它出來作為回答。」
他是何時真相畢露的呢?她有沒有發現那地下室?他露出真相時她臉上是何表情?他又讓她活了多久?
最糟糕的是,弗雷德裡卡和伽姆一直到最後還真的是朋友;她在那坑裡還給他寫了一張條子。
那些庸俗小報將伽姆的綽號改為「皮先生」,這真讓人噁心,因為名字雖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可事實上卻將這個故事又從頭給翻了出來。
史達琳人在昆迪可的中心,安然無事,本不必跟新聞界牽牽扯扯,可搞庸俗小報的新聞人卻找上了她。
《國民秘聞》從弗雷德裡克·奇爾頓醫生那裡買到了史達琳和漢尼巴爾·萊克特醫生見面談話的錄音帶。《秘聞》將他倆的談話擴編為名叫「吸血魔王德拉庫拉的新娘」的一個系列故事,暗示說史達琳曾向萊克特明確表露,以性換取其情報,這倒又激發《軟哦細語:打電話談性愛》雜誌向史達琳伸出了邀請之手。
《人物》雜誌倒是發了介紹史達琳的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短篇,文章用了她在弗吉尼亞大學畢業年刊上以及波斯曼路德會教友之家時的幾張照片,最好的一張照片是那匹馬,漢娜,那已是它的晚年了,拉著一小車的孩子。
史達琳將漢娜那張照剪下來放進了錢包。這是她保留下來的唯一的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