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張老娃一臉的委屈:「沒有啊,就沒什麼東西,我就見了一塊磚,還給你搬過去了!」
  老柳頭冷哼了一聲:「不說實話,我們走!」說完拉著我就走。張老娃急了,趕緊拽住我們的衣服,一個勁兒地說好話。
  老柳頭說:「你藏的東西的確是好東西,可是陰氣太重,加上你們家這個院子又是一個招鬼局,所謂雙煞拍門,今天你又偷偷藏在家裡一件古墓裡的東西,不招邪才出鬼呢!」
  雙煞拍門?這個嚇人的稱呼讓張老娃的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直問什麼是雙煞拍門。
  「你看見你院子裡這幾棵樹沒?」老柳頭指著院子裡幾棵黑壓壓的大樹問張老娃。張老娃點頭表示看見了。
  「這是什麼樹?這是槐樹,槐字怎麼寫?木加鬼即為槐。」老柳頭加重了語氣,「還有你這房後種了一排鬼拍手(農村稱楊樹為鬼拍手),你這房子下面原本就不乾淨,再加上你藏在屋子裡的東西,前有鬼木,後有鬼拍手,房子地下是舊墳,屋裡再藏幾件地底下的東西。哼哼,想要安寧恐怕是不能了吧?」老柳頭這番話說得張老娃臉色變了三回,幾乎快哭出來了:「大爺,俺錯了,俺不該撒謊啊,俺藏了東西,可是俺現在不敢進去拿啊!」
  「你藏了什麼東西?」老頭趕緊追問。
  「也沒什麼東西,就是一匹馬,他們都說是唐三彩,俺就放在桌子上當個器物。」張老娃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唐三彩,怪不得呢,唐三彩是正兒八經的陪葬品,用途就是陪著主人一起在地下討生活的,很多不懂的古董愛好者只知道唐三彩是好東西,買回來以後就在正廳的博古架上擺著,卻不知道是廳堂風水的大忌,就像沒人會在正廳裡擺放死人的衣冠一樣,就算是金縷玉衣也是道家所說的不祥招鬼之物。
  可是,一個區區的唐三彩,怎麼會把滿院子的狗啊、雞啊這些先天敏感的禽畜也嚇得噤聲呢?這中間一定有古怪。老柳頭我們倆滿心的疑惑,小心地踏進了屋子裡,兩隻打火機影影綽綽地在黑暗裡閃爍,剛一進門,我們倆就愣了,就在屋子裡,我們的對面,兩隻亮閃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
  屋裡黑漆漆的一片寂靜,我和老柳頭盯著屋子裡的那雙眼睛一動也不敢動,那雙眼睛好似一對探照燈一般牢牢地盯緊了我倆。
  外面的張老娃顫聲說:「恁看見裡面的兩隻眼沒有啊?」我剛想回話,老柳頭二話不說拉著我就退了出去。
  老柳頭大汗淋漓,抓我的手裡也是一片潮濕。老柳頭一把抓住張老娃,憤怒地說:「你到底藏了什麼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唐三彩。」
  張老娃已經經不起這麼大的動作,頓時軟得跟一根麵條似的,結結巴巴地說:「大爺,您別生氣啊,您聽我說……」
  張老娃和他侄子的確在紅薯窖下面的那個墓室裡發現了東西,面對龐大的陪葬品兩個人都傻了眼。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東西,這麼多琳琅滿目的寶貝,兩個人差點激動得暈過去。他侄子二話不說就抄那些小金佛,卻被張老娃攔住了。他說當年咱家就是對神佛不敬,才落到這個下場的。他想了半天揀了石室裡最邊角的一匹瓷馬,說這我在電視上見過,是唐三彩,這個值錢還不招眼,咱爺倆就把這個搬出去,能賣一筆錢還不招人注意。這麼多的寶貝,咱爺們也吞不進去啊!反正咱佔著這個紅薯窖呢,隔三差五來拿一件就行。張老娃的侄子一想有理,就弄個麻袋裝了瓷馬吊了上去,張老娃在上面等了半天侄子卻沒有爬上來,結果下去一看,這小子已經躺在了地上,胸口鼓起老高,他趕緊把紅薯窖底原樣封好,把瓷馬藏在紅薯裡,然後帶了幾個村人趕緊把侄子送到老柳家。誰知道路過廟會的時候好多人圍上來看熱鬧,本來用衣服蒙著頭的侄子卻突然狂性大發,吼著自己見鬼了。張老娃無奈之際,把他捆在門板上送到了柳口村。
  趁老柳頭救治他侄子之際,他把瓷馬偷偷地運回了家。今天晚上剛擦黑,他們家就停電了,因為離村子比較遠,張老娃去找電工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是剛一到家就發現家裡鬼哭狼嚎的,全家人都站在外面,一問才知道剛才點燃了油燈他家小孫子就看見一個人坐在他家的桌子上,指著房梁說那裡有人,而本來就躺在床上養病的侄子更是驚厥,非說有人要來掏他的心。
  老柳頭聽完這些話以後二話不說讓旁人準備了一大把柏樹枝,淋上柴油,然後點成明晃晃的火把,擎著就往屋裡鑽。
  升騰的火焰照得整個屋子豁亮,屋子裡什麼也沒有,那匹瓷馬就站在屋子的正中間,老柳頭弄熄了火把,整個房間暗下來,一雙眼睛亮起來,泛著綠色螢光的眼睛從那匹馬的腦袋上直直看出來。
  老柳頭打著了火機,帶著濃烈柴油味的黑煙開始在屋裡氾濫。老柳頭拿了一把鎯頭二話不說就朝那匹馬砸了過去,在我沒有來得及阻攔之前,「噹啷啷」一陣脆響,馬身碎開了,一束精光從碎開的馬頭部位給放射出來。綠熒熒的光芒一下就鋪照滿了整個房間。
  「你幹嗎?」我憤怒了,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當著一個准文物工作者的面砸碎一件文物。
  「六丁六甲神遊,魑魅魍魎之輩束手。」老柳頭鐵青了臉不理我,手裡的鎯頭卻下得更快了。我一看急了,趕緊把著他的手臂。老頭也不砸了,輕輕用手撥開那些瓷馬的碎片,只見在破瓷片中有一尊神像,面目猙獰,闊嘴獠牙,左手持兩面三尖刀,右手持一勾魂虎爪,身披橫鏈鐵索,腳踩一個衣衫襤褸的驚恐掙扎之人。整個神像顯得猙獰霸氣,一股煞氣沖天。老柳頭長歎一聲:「請一尊冥殿煞神到家裡,要會安寧才怪!」
  「冥殿煞神?」我吃了一驚,然後靠近那只通體透亮渾身泛著綠熒螢光澤的神像,想仔細看看。老柳頭一把抓住了我,惱怒地說:「不想要命了?」我有點懵懂地看著他。
  「你看看那馬尾巴!」老柳頭一指那邊敲碎的一塊瓷片,形似馬尾的一塊上面有一片熏灼的黑跡,「這尊煞神一定是有人用熱火熏了這隻馬尾巴,激起了邪神的怒火——」老柳頭的話音還沒落地,大著膽子勉強跟進來的張老娃急忙接著說:「俺那小孫子拿著油燈亂跑,差點燒著這匹馬。」老柳頭長吁一口氣,好似謎底已經揭開了。可我看他好像真相大白的表情,可是我卻一頭霧水,急切地等著他來解釋。就聽張老娃哭喪著臉繼續說:「早知道這東西不吉利就不拿了,那棺材裡的金臉罩也比這個值錢啊!」
  「金臉罩?什麼金臉罩?」老柳頭突然很緊張地看著張老娃,使勁兒地搖動著張老娃的胳膊。我們都被他這個舉動嚇住了。
  「那個面罩啊,黃的,還有點綠顏色,可破了,擱在那個石棺裡,石棺裡還有個人!」張老娃被老頭嚇住了,弄得結結巴巴說話很不流利。
  「唉!」老柳頭恨恨地一跺腳,「那人的骨架是不是很大,胳膊腿都比平常人要長?」老頭的臉色一陣陣發青。張老娃快被老頭一雙大手捏得喘不上氣了,只能「嗚嗚」地點頭。
  「小婁,拿一床被子裹好這個神像,老娃,你趕緊帶我們去紅薯窖,再叫你家裡的趕緊去我家讓我家大孫子拿傢伙過來。」老柳頭說幹就幹,一連串的指令下得很是迅捷,我也不敢問,就由著老頭指揮。老頭邊指揮還邊嘟囔:「六丁六甲神將被毀,邪陰地氣出,恐怕龍印也鎮不住了,要趕緊!」
  龍印?六丁六甲神將?我更是摸不著頭腦。老頭也是一言不發,走出門的時候還惡狠狠地回頭威脅了張老娃一句:「你娃要是這次壞了事,死十次都不足惜!」張老娃本來就哆嗦,這下嚇得更是面無人色。
  一路上老柳頭嘴裡不停地說著,是真的,娘的腳,皇帝命,死多人,地脈,保駕臣之類的話,罵得瑣碎而難聽,張老娃也不敢多說,只是深一腳淺一腳在前面帶路。
  豫中平原的初秋夜寒氣漸重,此刻已接近深夜,露水初萌,冷意頓生,我不由得抱緊了包著神像的包子形被子,空曠的四野,只有月下拉長的三個人影急匆匆地朝前趕著,旁邊的野地裡蟋蟀、油葫蘆賽著叫歡,還有老頭子憤怒而低沉的叫罵,好容易等老頭的憤怒平復一點,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問:「爺爺,您為什麼一見這個東西就這麼生氣啊?您到底在罵誰呢?」
  老頭聽了這句話竟然陡地收住腳步拿了那桿兔子槍朝前面帶路的張老娃一比畫:「除了他還有誰,他爹膽子都夠大了,但是找了一輩子也沒找到,沒想到他小子更會惹事,兩三天的時間竟然擅動了六丁六甲困龍鎖,這下好了,等著百鬼夜行吧,等著這方圓幾十里雞犬不寧吧!」老頭的哀歎一聲緊似一聲。月光下,被兔子槍指著的張老娃是連回頭看我們一眼也不敢。
  「六丁六甲困龍鎖?」這個好像聽老鍾他們上次念叨過,說什麼戰國人頭祭塔是人為的至寒極陰之地,但也不是全然無破解之法,好像是古道術書上說用什麼什麼鎮法祈福然後用什麼什麼龍鎖給封住至陰之氣,但我記得好像老鍾跟老苗兩個人當時都是順口提起來墓下的歷險時當笑話講的,根本就沒把這種事情當成一回事,就是茶餘飯後的一次八卦式消遣,可是老柳頭為什麼這麼鄭重其事地提出來,而且表情相當的惶然?
  「怎麼會呢?六丁六甲困龍鎖是鎖陰寒地氣的,這裡原來是道觀,應該是福地才對,怎麼會和六丁六甲困龍鎖聯繫在一起呢?」我結合著自己胡亂看的風水雜書和老鍾他們上次的談話,大著膽子接了一句。老柳頭沒有料到我會說出來這樣的話,很是驚詫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就誇起來:「你竟然能知道這些,看來老婁家的家學沒有丟啊!」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到了離秋稷寺沙崗約兩千米的一個凹坑裡,秋稷寺是建在兩個遙相呼應的兩個大丘陵上的,平原地帶少山嶺,這兩個因為秋稷寺而顯赫的丘陵雖不高,但因為四周是平原所以依然顯得十分峻拔。雖然白天的廟會異常的熱鬧,但是由於秋稷寺地處荒野,遠離村落,因此會散人去之後,土丘上孤零零的秋稷寺仍顯空疏蕭索。我們離著秋稷寺老遠就能看到道觀裡昏黃的電燈光,顯得鬼意森然。絮絮叨叨之間,我們就來到了發現地窖陷阱的兩個丘陵之間的狹長溝裡,這裡是整個秋稷寺原址裡最不起眼的地方,雜草蓬生,荊棘橫雜,一般這種地方因為水灌溉不到而且土質沙壤,所以不適合開墾種植,張老娃侄子的紅薯窖就挖在這裡。老柳頭告訴我,鄉下很少有人把紅薯窖挖得離家這麼遠,而且靠秋稷寺這麼近,除非別有目的。
  聽了老柳頭的介紹,我開始注意掏出鑰匙開紅薯窖十字形閥鎖的張老娃,突然就發現一直蹲在我們前面開鎖的他一動也不動直直地盯著紅薯窖口,兩腿在不斷地抖動,整個人像篩糠一樣開始晃起來,又好像被電擊了一般,一手抓住胸口,一手顫抖地指著紅薯窖口,嘴裡不停地發出「呵呵」的怪聲。
  老柳頭嚇了一跳,飛起一腳就把張老娃給踹了出去。張老娃就這樣被一腳踢飛,抱著手躺在豫中平原的山土地上,兩眼發直,依然是一副見了死去老爸的神情。
  老柳頭趕緊上前給他把脈,良久,搖頭,很不解地翻看他的眼皮,說這老小子不是中了什麼毒吧,難道是真的被嚇成這樣了?
  什麼東西能把他嚇成這樣?他也就是沖這個紅薯窖看了一眼而已,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佔據在裡面?他好歹也是敢刨墳掘墓的主兒,膽子不至於這麼小吧?
  《我在新鄭當守陵人》 第二十六章 六丁神將
  帶著疑問的老柳頭用手裡打獵用的長把手電筒往下照了照,什麼東西也沒有,就見裡面零零碎碎堆了好多發霉發爛的紅薯,老頭二話不說,順著紅薯窖旁邊的沿口就下去了,我本來還想攔住他等天亮再說,可老頭子一下去就啊的一聲,我也趕緊抱著那只裹了神像的被子順著口禿嚕了下去。這個紅薯窖有七米深,足足是兩層樓的高度,令人奇怪的是,這麼深的紅薯窖竟然沒有湧水,而且下面透氣性良好,簡直是奇跡。
  我下去一看不要緊,一層虛汗刷地就起來了,只見靠近紅薯窖裡面的地方被清理出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口,黑黝黝的洞口裡似乎有陣陣風聲傳出來。我們倆心裡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不好,有人已經順著窖口下了地宮。
  老柳頭把手裡的加長手電筒平端在胸前,然後把身後背的兔子槍遞給我:「會玩嗎?」我有點激動地點點頭,摸了摸貼身攜帶的「辟邪」,心裡一陣忐忑。看老柳頭的架勢他要進去。可是,我的心裡還真是沒底兒,因為這次跟上次的韓王陵歷險真是差遠了,這次跟上次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上次是有備而去,而且裝備一流,設備先進,而這次我們是為了打獵而來,除了一把散子兒的長桿兔子槍,身上就只有狗皮袋子裡自己炒制的黑火藥,以外就是一些零碎的打獵用的小東西。我忙著收拾手裡的東西,在檢點東西的同時把手裡抱的那團東西滾進紅薯窖深處,並用紅薯小心地掩蓋起來。就在我忙活的時候,老頭開始耐不住了。
  老柳頭推上了長桿電筒開關。和我手裡拿的微型手電不一樣的是,這種手電筒是打兔子特製的,十五節二號金鐘電池用鐵皮仔細地裹好,大功率的燈泡照得前面頓時一片雪亮,從那個黑洞口照進去,裡面一陣透亮。
  裡面的情況讓我們吃了一驚,下面不是張老娃曾經向我們描述的那個藏滿了珍奇異品的墓室,倒像是一個空落落的舊儲藏室,要不是燈光籠罩住正中間的那具石棺,我們肯定會以為來到了誰家廢棄的舊地下室。
  「這個矮子,現在說瞎話都不眨眼了,裡面哪裡有東西?」老頭話隨人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一個虎跳,正落在洞口下的墓室裡。天啊,這可是一間普通房子的高度啊,他老人家可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啊……還沒等我回過神,老頭就仰頭吼叫:「幹啥了,還不下來?」我應了一聲,說是跳,還不如說是跌了下去,等我站穩身形,拿手裡的手電朝四周觀察,發現這是一個純石磚砌成的磚室,和韓王陵那樣的戰國時期風格粗獷的墓室不同,這個墓室全是用大片的青石打磨堆砌而成,表面光潔,石縫彌合得十分緊密,但是有些地方卻故意留了一些間隙。
  我左顧右盼了半天,才發現身邊的老柳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手裡的電筒牢牢地照著一個物件,而那手電的燈光竟然在微微顫抖。
  我奇怪地看了老頭一眼,只見他枯皺的老臉上激動得鬍子亂抖。我又看了一眼他照著的那個東西,沒什麼奇怪的,只是在墓室的一角一尊陶瓷臥虎,線條簡約流暢,文飾卻異常華麗。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準備上前去仔細看看,老頭飛起一腳就把我蹬開了:「幹啥呢?別碰,小心著道!」我有點迷茫地看著吹鬍子瞪眼的老頭,心想不至於吧,這麼個東西就會著道。
  老頭也不理我,讓我把兔子槍給他,把手電遞給我。那個手電是繃簧開關,必須得推著才能亮,一鬆手就滅了,也是為了節省電量。畢竟大功率的燈泡耗電量是驚人的。就在措手之間,燈滅的一剎那,就看到一雙綠熒熒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老頭二話不說拿起兔子槍的槍把就朝那只瓷製的臥虎砸去,一陣碎響,令人吃驚的事情出現了,碎裂的瓷製臥虎裡,一尊跟我們在張老娃家裡見到的神態相似的猙獰神像佇立在碎瓷片之間,不同的是這個形似地獄煞魔的神像嘴裡銜著一根脛骨,右手抓一隻人頭,左手提一個口袋。
  「天啊,難道傳說是真的?」老頭的身形明顯地搖晃了一下,我以為他要跌倒趕緊過去扶他,他推開了我,這才發現是腳底下一塊石板在輕輕移動。一推之間,老頭差點失去平衡,緊緊抓住我的手,艱難地吐出來幾個字:「乾坤索斷了,六尊神道通了,看來是鎮不住了。」
《我在新鄭當守陵人第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