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殭屍坐在水潭邊,呆呆地對著月光中,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自己是什麼?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殭屍?她疑惑地把手向水中伸去,想撫摸影子的臉,影子應手而碎,消失在晃動的水紋中。
她收回手,靜靜地等待影子再回來。
她整個晚上都在重複相同的動作,耐心地坐在那裡,心裡反覆思索著這個問題:自己是誰?是什麼?她覺得自己是知道這答案的,可是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我是人?」她問水中的影子,一陣風又把影子吹亂了。
「我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她喃喃自語。
只是誰也不會來回答她,她就又那樣發起呆來。
玄機站在殭屍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喉嚨,但她依舊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影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妖孽,受死吧!」玄機想起叔父的傷勢和村人們的眼淚,劍一揚向殭屍刺了下去。殭屍還是呆呆地坐著,即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抗,當劍眼看要插入她的喉嚨時,玄機皺起了眉頭,他把手腕一壓,劍鋒偏開,刺入了殭屍的肩頭。
「為什麼不出手!」玄機厲聲問。
殭屍肩頭一陣劇痛,她低叫了一聲,差點掉進水潭中去。她驚訝地發現了自己肩上的傷口,傷口沒有流血,卻傳來一陣陣劇痛,刺激著她的神經。怎麼了?她茫然地張望著。玄機就在她身前,她卻看不見,只是捂著傷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自從那個大霧瀰漫的夜晚之後,她的心裡也像被籠罩了一層濃霧,她不但弄不清什麼是人類,什麼是殭屍,甚至再也「看不見」人類和妖怪了。她就那麼一路遊蕩,視而不見地穿過山林和人類的村鎮,好在她大白天也可以在陽光下走,看到她的人只當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根本沒想到眼前走過的竟然是個殭屍。她一直遊蕩到了這座山中,在水潭中無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來,就在這個水潭邊停留下來。她既然「看不見」人,當然也不知道這裡不遠處就有一個道觀,而且有兩個法力高強的道士。
剛發現這只殭屍時,靈雲道長也嚇了一跳,本來想立刻除掉她。誰知這個殭屍竟像沒有看見他一樣,逕直走過去撿起他隨手放在地上的笛子吹奏起來。聽了她的笛聲之後,靈雲道長的殺機隨之熄滅了。接下來,他又觀察了幾天,終於確定這只殭屍對人無害,於是就放棄了除掉她的打算,任由她在這裡呆著。
殭屍本身什麼也不知道,直到每天癡癡呆呆地過著日子,直到被玄機刺了一劍,她才對周圍的世界有了幾分知覺,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捂著傷口張惶地在原地打著轉。
玄機看見殭屍竟然轉過了身背對自己,心中更加憤怒,當頭一劍向她砍下去,見她依舊不加抵抗,在最後關頭又偏開了劍鋒,只是砍中了她的手肘。
殭屍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張大了眼睛看著周圍,劇烈的疼痛強迫她去尋找是什麼在傷害自己,卻還是看不到玄機,只能隱約看到一把劍。
看著她的樣子,玄機皺起眉頭,後退了幾步。這只殭屍的茫然不像裝出來的,而且剛才在生死關頭,她根本不可能繼續裝傻。玄機回憶著一閃而過看見的那條傷害叔父的影子,那個傢伙動作十分靈活,而眼前這只殭屍的動作不僅說不上靈活,甚至轉身時都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難道不是她?」玄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殭屍總算站了起來,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那柄劍,腦海中依稀記起,這是人類道士使用的木劍,專門用來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類?
殭屍喃喃自語,她看見自己身上傷口中的皮肉翻開著,卻沒有血流出來。「妖怪……妖怪……」她驚惶地後退著,雙手抱住頭晃動著,發出了一聲嚎叫,「為什麼我不是個人?為什麼?」
玄機皺起了眉頭,殭屍的舉動完全把他弄糊塗了。
「我怎麼不是個人!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反覆嚎叫著,用手、用頭胡亂撞擊著周圍的樹木,不出幾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樹便被她拍成了兩截,接著又去用頭撞起另一棵大樹來。
「她瘋了……」玄機雖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會發瘋,可是眼前的殭屍確實是瘋了的樣子。
就在玄機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殭屍身上時,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樹上掠過,猛地向他撲了下來。
聽到耳後的風聲,玄機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擊,接著橫劍當胸,盯住那個在樹林中來回跳動的影子。看著那個敏捷的身影,他立刻就知道襲擊叔父,放火燒村子的就是這個傢伙。目光跟著對方移動了一會兒,雖然對方動作快如閃電,玄機還是漸漸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它的身體像蛇一樣,生著四隻翅膀和三隻腳,正用腳爪和翅膀的力量,身體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遊走,臉上六隻眼睛閃閃發光,也正在看著玄機。
「酸與?」玄機握緊了劍。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惹上過這樣難纏的妖怪,不過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樣,何況它還傷了叔父,燒了村子,「殺!」
酸與不僅僅是在快速地移動,同時也在林中以玄機為中心散佈一種使人產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這一類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輕易使生物(特別是人類)對周圍的一切都產生難以抑制的恐怖。玄機身為修道之士,當然不會輕易被它干撓,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對抗。
「為什麼!」旁邊的殭屍看不見道士,也看不見酸與,依舊在因為自己的內心痛苦而嚎叫著,她一揚手又推到了一棵樹,接著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吼叫,同時殭屍的妖氣瀰漫開來,反而把酸與的力量沖淡了不少。
玄機看準時機,一劍向酸與刺去,酸與身法極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數米,但玄機的速度也不慢,腳在樹幹上一點,緊追趕不放。酸與回頭一翅膀掃來,玄機用腳勾住樹枝,將身體倒掛起來,驚險萬分地躲過了這一擊,接著手一揚向酸與射出一張咒符。酸與急速下降,咒符打在樹上,爆出一團藍火。
玄機從樹躍下來,站在了酸與對面,冷冷地說:「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觀來找死,今天貧道就成全了你!」
「哼,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酸與的聲音中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給倩倩償命!」它的身體在地上一轉,化成了一個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雙寶劍,向著玄機亮開了架式。
倩倩是誰?玄機不知道,不過肯定也是個什麼妖怪,他也不想去問個究竟,口中唸唸有詞,催動道法向酸與攻擊。酸與口中唸咒,手中舞劍衝上來,和玄機打成了一團。他們的法術把四周弄得飛沙走石,樹折草斷,附近的飛鳥走獸早已逃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只殭屍還在那裡向樹木發洩,不時發出幾聲吼叫。
玄機這幾年來行走天下,也算身經百戰,卻很少遇見眼前這樣的對手。這個酸與不但法力高強,劍法也刁鑽古怪,一上來就把玄機攻了個手忙腳亂。玄機急忙收攝心神,採取守勢穩住了陣腳,摸清對方劍術的脈路後,他這才轉守為攻,漸漸佔到了上風。
「牛鼻子到有一套,難怪倩倩會死在你手上,今天不為她報仇,我誓不甘休!」酸與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慘死,她劍上的力道又增添了一分。
「我不管你說的倩倩是什麼東西,你傷我叔父、火燒村莊就是該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機想起叔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心中的殺機越來越重。
「你殺了倩倩夫妻,難道就不該死!」想到自己的好姐妹,酸與鼻子一酸,「還連帶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個不該死!」經過今天的事,玄機更堅信了自己的這個看法。
「倩倩的相公可是個人類,你不是一樣不放過!」
「人類?」玄機一下子想起來了。「倩倩」,當時那個年輕劍客就是這樣叫那只蛇妖的,原來這個酸與是為那件事而來的。殺妖怪玄機根本毫無愧疚,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妖怪的孩子長大了一樣會害人!),可那個人類的確是因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機近來一直為這件事後悔不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劍客會自殺,可是他的確是因自己而死……想到這裡,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想起來了吧!你這劊子手,還我朋友命來!」酸與衝上來又是一陣搶攻。
「即使我有錯,也不是錯在殺了妖怪!」玄機甩開心中的懊惱,揮劍還擊。
他們帶起的勁風越來越急。那個殭屍也覺察到有些不對勁,呆呆地向四周看著。她眼中依舊沒有兩個搏鬥者,卻清楚地看見了兩團相互碰撞著的法力和劍氣,這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殺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無愧疚,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輩分內之事,我何來愧疚!」
「倩倩幹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類男子!」
「哈哈,迷惑!他們是堂堂正正成親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酸與怒吼道。倩倩的父母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一個人類,這一點連她這個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樣……」玄機心裡有九分不信,卻也有一分理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不就成了亂傷無辜了嗎?他忽然想起那個劍客臨死前充滿了仇恨和詛咒的眼神,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被人殺妻害子之後丈夫對仇人的憎恨……
想到這裡,玄機身體顫抖起來,他本來介意的只是連累人類自殺這一點,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