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


  「你爹去地面上找到大伯,發現他已經為自己在地面上安頓了一個家,家裡還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剛剛出生的兒子……」
  「他娶了地面上的種族?」留哥有些明白大伯為什麼堅持住在地面上,如果他娶了人類或別的種族的女人,總不能讓對方跟地狼一樣住到地底下來吧?
  「他是娶了一個外族的女人,可那個女人不是地面上的種族,而是、而是一個無傷……」
  「他真的瘋了嗎!」留哥大叫了起來,「要無傷女子,無傷……」光是說這個詞就讓留哥鬃毛豎立了,如果再要一個那樣的女子做枕邊人——這種事絕對只有瘋子才做的出來!大伯若石或許真的不是叛徒,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靜石痛苦地搖搖頭:「我也無法理解大哥竟然會為了一個無傷,棄嬌妻幼子和整個家族不顧……」
  「然後呢?」留哥幾乎可以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了。
  「族人去地面想把大伯抓回來處置,可大伯的法力高強,那個無傷女子的功夫也不弱,所以族人連連折損了不少好手,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制服。大伯連聲抗議,說他只是不想再在地下過日子,而那個無傷女子和他一樣,是背離了無傷族的,所以他根本沒有和無傷族串通。」
  「族人們不相信他,對嗎?」留哥問。
  「不,開始族人們是寧願相信他的,因為大伯他畢竟是族中的佼佼者,而且曾為族中立下過不少功勞,大家從內心深處也願意相信那是一場誤會,更希望大伯可以洗脫罪名回到族中來。」
  「那麼大伯他怎麼會死?」
  「唉……」庚娘長歎一聲,「當時族人要押大伯回來,而他的妻子——那個無傷女子要怎麼處置呢?大家都不願把一個無傷帶回族中來,而且也相信大伯離開族裡是受了這名無傷女子的蠱惑,所以當時一名族人也沒跟大家商量,就一劍砍掉了那個無傷女子的頭……」
  「啊!」留哥張大了嘴。
  「本來大伯都已經停止了抵抗,可是一看到那個女子被殺,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掙斷繩索撲了上去,一口咬斷了那個族人的喉嚨。」
  「啊!」留哥又驚叫了一聲。
  「在之前的反抗中大伯雖然傷了不少的族人,可是他一個人也沒有殺過,到了這時候卻變得萬分凶殘,大開殺戒,連殺了數人之後,他衝進了屋子裡抱出了一個小嬰兒,然後奔進了樹林中……」
  「你爹並沒有向族人提起那個孩子,所以族人也沒有想到大伯和那個無傷女子在一起竟然那麼久,連孩子都生下來了,二來那個孩子太安靜了,外面打鬥了大半個時辰他竟然沒有哭一聲叫一聲,所以大家一看大伯抱著一個孩子出來竟都愣在了那裡,等大家明白過來時大伯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殺了族人,又和無傷生下了孩子,這樣一來原本不相信大伯是叛徒的族人們也都確信是大伯出賣了地狼族。族長下令要處死大伯和他抱著的那個孩子,族中的戰士們全體出動,在地面上圍追堵截了整整七天,其間不知死了多少族人,直到第七天,你爹才獨自在一片樹林裡追上了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合眼,也沒有吃喝的大伯……」
  隨著母親的描述,留哥又記起多年之前的那個噩夢:若石在地面上奔逃,奔逃,最後靜石攔在了他的面前……想到那個逼真的夢境,留哥打了寒顫。
  「你爹要大伯跟他回族裡來請罪,可你大伯斷然拒絕了,因為我們族人和他有了殺妻之恨,所以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裡留哥又顫抖了一下。再這之前他只關心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大伯的結果,對於那個無傷女子的死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對大伯而言,那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無傷。」留哥一瞬間明白了大伯的心情。如果自己將來成了親,而且像父母這樣琴瑟和諧的話,不論是誰殺害了自己的妻子,自己也會發瘋發狂吧。
  「當時你爹想用武力迫使你大伯回來,你大伯早已筋疲力盡,無法再和你爹對抗了,所以幾招過後,你爹就制住了他。這時你大伯忽然雙膝向你爹跪下,求他念在兄弟之情上放過他們父子……」
  留哥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雖然母親還沒有說到結果,可是他已經明白若石是怎麼死的了……
  「你爹和大伯父親早亡,兩兄弟和老母親相依為命,他當然願意讓你大伯活下來,他當時估計如果大伯肯悔過而且加上他去以命相保的話,族人或許可以饒了大伯,可是那個孩子……」
  庚娘說著這段淒慘的往事,臉色也變得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你爹認為那個孩子不能留下……」
  「那個孩子……」留哥底心越縮越緊。
  「當你爹向大伯這麼表示之後,大伯突然給你爹磕了幾個頭,說:『我的兒子名叫寧哥兒,以後就拜託兄弟你了!』說完他一把抓住你爹的劍,用力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大伯就是這麼死的……」留哥嘴唇發著抖,「那個那個孩子呢?那個寧哥兒……」他思忖著,難道就是執圭執珂兄弟中的一個?是自己的堂兄弟。
  「死了,那個孩子也死了。」靜石木然地坐在那裡說。
  「什麼?殺了父母還不算,連小嬰兒也不放過!他還是個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留哥怒叫,「爹,你平時對執圭他們那麼好,為什麼不想想,這個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也是大伯的骨血!大伯他,他用自己的命來換你救他的兒子,你卻……」
  啪!庚娘抬手給了留哥一記耳光,臉色煞白地指著留哥斥道:「你這個小畜生,你知道什麼!你爹為了保住那個孩子用了多少心力你知道嗎?他的頭髮,就是那一夜間白了一半的啊,你竟然還說這些來傷他的心!那個孩子他太小了,太小了,他先天不足,生下來就命懸一線,不管怎麼樣都救不活他了……可憐的孩子啊,我抱著他,他到死還用手抓著我的手指,我可憐的孩子啊……」她放聲大哭起來,「他才一個月大啊,他就那麼去了……可憐的孩子啊……」靜石坐在旁邊,淚水也涔涔而下。
  「娘,爹……」留哥道。
  「爹娘告訴你這些往事,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事情往往不是當事人想的那麼簡單,你知道嗎?大哥死了之後,族人才查出是無傷族串通了一些狙如化身做地鼠的樣子接近我族,盜取了我族的情報,和大哥根本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大哥他是清白無辜的,卻在死後依舊被族人稱為叛徒!世事就是這樣,沒人去想大哥為什麼才殺傷族人,只記得他娶過無傷女子,逃出過家族,就算叫他叛徒也不算冤枉他。」
  「你年輕不懂權衡輕重,一步走錯,即使你沒有害人的念頭,一頂帽子扣在頭上你也受不了了啊!這次九尾天狐的事也就罷了,你以後跟外族人交往,千萬要先和父母商量一聲,明白嗎?」
  ※※※
  留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迴盪著父親的話。
  這些年來他和族人們一樣以為大伯是叛徒,雖然內心深處對他很同情,但是他畢竟是和無傷串通的叛徒,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聽父母講了事情的真相後,留哥已經難以判斷大伯究竟是對是錯了。說他錯了吧,他確實沒有出賣族人,他只是想在地面上生活而已。每一個人不都應該是自由的嗎?
  族中每當有人想去遠方遊歷,去遠方建立自己的新家不都會得到族人們的祝福的嗎?為什麼大伯就不可以?說他沒錯,他又真的和無傷來往過,還娶了一個無傷女子為妻。如果和無傷交往卻又沒有出賣地狼族,這算不算有罪?留哥想不通這個問題。
  雖然被父母警告過,但留哥對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擔心,反正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和無傷交往的,反而是大伯的事更讓他掛心。他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好不容易才含著自己的尾巴睡著了。
  留哥猛地驚醒過來,掀開被子坐下來,臉上滴著汗水。
  剛才,他又夢到了二十幾年前做過的那個夢:若石在逃跑,逃跑,在地面的樹林中飛奔,突然靜石出現了,雪亮的長劍……然後,留哥看到了一個嬰兒……
  「那個孩子……寧哥兒……」留哥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語,「我為什麼會夢見那個孩子?」
  口中說對方是「孩子」,可留哥知道這個嬰兒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如果他還活著,不知道自己應該稱他為堂兄還是堂弟?可是他已經死了,不到兩個月大的時候就死了,大伯雖然用他自己的性命做交換,可終究也沒能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可憐的大伯,可憐的寧哥兒……」留哥的淚水滑落下來,「可憐的無傷母親……可憐的一家三口……」
  ※※※
  雖然一整夜沒有睡好,眼睛也哭得紅紅的,留哥還是按時來到了胡理生面前。
  胡理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雖然對他的樣子有幾分奇怪,但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吩咐:「我們開始吧。」
  「是。」留哥答應著,目光卻在洞中亂掃。這幾天胡理生顯然並沒有住在這裡,洞中那幾件簡單的器具,連任商天天烹茶的用具和他打坐的石榻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明知道任商不會這麼快回來,留哥還是暗暗期待著可以早點兒看到他。
《都市妖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