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節
道士站在驟然而降的大雨中,茫然四顧,重重的雨幕暫時遮擋了他的視線。
就在道士依舊在徘徊歎息時,一對匆匆幫孩子撐傘的父母絲毫沒有注意到,當他們走到廣場外,在他們張開的傘中,一個模糊的鬼魂從傘中滑了出來——即使他們的視線觸及了,也沒有看見鬼魂的能力。
那個鬼魂很茫然地在大雨中飄蕩著,身影朦朧的厲害,除了勉強可以看出一個人形之外,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它是個在等待轉世的鬼魂,本來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轉生池,只等著鬼差把它送到該去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被鬼差帶著與那個道士擦肩而過時,它忽然產生了極度的不安,以至在發現那個道人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之後,竟然掙脫了鬼差們的帶領,自己跑進人類的城市。
鬼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投胎,於是在擺脫了那個道人之後,在大雨裡遊蕩起來,等待鬼差回來尋找自己。
「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一個聲音在滂沱大雨和轟鳴的雷聲中依舊清晰傳來,鬼魂不由得往那個方向看去。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
鬼魂心裡還有對人世的記憶,所以在它看來,這個女子真是美極了。飄逸的長髮,精緻的五官,耳後色彩艷麗的羽毛,以及身後潔白的羽翼,都帶著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出塵之美。而她的衣裙在風雨中翻飛著,彷彿隨時會張開羽翼飛到高高的天界、凡人無法企及的地方。
鬼魂看呆了,而當它看清楚女子手中拉著說話的東西時,就更加驚訝了,因為女子手中拉著的,竟然也是一個鬼魂,一個少女的鬼魂。
「好了,你就跟我來好了,我保證你會見到他的……不想見他也沒關係,反正你還是要跟我來的……你不願意,呵呵,我把你從地府中弄出來可不容易哦,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放你走麼?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跟我走!」
女子的聲音雖然溫柔,可是話裡卻明確透露著脅迫的意味。旁觀的鬼魂忍不住縮了縮身子,不知道這位從地府偷靈魂的女子,會不會對它這個迷途鬼魂有興趣?它還想去投胎,可不想被帶到什麼別的地方去。
不過女子不知道是沒有發現它,還是對它沒興趣,強拉著那個不願意跟她走的鬼魂匆匆而過,看都沒看它一眼。不一會兒,重重的雨幕就掩去了她那飄然的身姿。
目送她走過之後鬼魂正想要繼續尋找那兩個鬼差,卻看見不遠的地方,一身杏黃色道袍的身影從雨幕中隱隱出現。鬼魂想也不想,轉身就往那個女子消失的地方飄去。
不過在這一瞬間,道士已經發現了它,緊緊跟了上來。
道人不明白,已經喝了孟婆湯的鬼魂,怎麼會有意識般地躲著自己。原本他已經賄賂了那兩個鬼差,只要一直跟著他們,就可以知道那個鬼魂這一世會投胎在哪裡。誰知道即將成功之際,那個鬼魂卻自己從鬼差那裡逃走了。
道人現在很著急,因為那兩個鬼差並不關心這個鬼魂的下落,在他們看來,既然這個鬼魂敢在投胎的路上逃走,就活該失去投胎的機會,做個孤魂野鬼,他們才懶得去找它呢。要不是道士苦苦哀求,還送上了更多的賄賂,他們早就回陰曹去不管這件事了。道人向他們保證會盡快把這個鬼魂找回來,所以現在心裡很焦急。
滯留陰司的鬼魂都很急於投胎,可是他們卻往往要等上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等到一次機會,要是錯過了,機會很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這一次好不容易這個鬼魂有了轉世為人的機會,要是就此錯過了,即使本來沒有惡意,道士也不會原諒自己的冒失。
他知道鬼魂孤身是走不遠的,所以耐心地尋找。在大雨中轉了一會兒之後,終於看到了一個一閃而過的鬼影,急忙追了上去。
雨大風急,道士追趕著前面影影綽綽的鬼魂,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一片住宅區中。這片住宅區全是平房小院,建築原本就排列無章,再加上居民們隨意加蓋的違建,使得這裡就像一座大迷宮,不一會兒就讓道士昏了頭,追丟了。
道士在那一座又一座擺滿了各種雜物的小院中穿梭,一直追蹤的對象已經不見蹤影。等他仔細向四周搜尋一圈之後,才在一片民宅之後隱約看見對方一閃而過的身影,於是他又急忙追去,誰知剛一轉彎,就差一點撞在一個人身上。
道士後退了兩步,警覺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而眼前的男子也同時上下打量著他,眉頭皺著,一臉不耐。在這種大雨裡,還能若無其事地站在外面的人,當然會讓人忍不住產生戒心。
男子上下打量道士幾眼後收回了目光,一副「隨便你」的神情,可是在他身後還有個女子,這女子正一臉不悅,隔著男子對道士喝問:「你一直跟著我幹嘛?」
道士凝神仔細一看,女子的身邊居然有個魂魄停留,看樣子是一個少女的魂魄,模模糊糊的,但還是能夠看出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鬼魂。難道自己剛才一時眼花跟錯了對象?可是自己明明一直跟得很緊,它怎麼逃得過自己的耳目?這一路走來沒看見什麼可以供它躲藏的地方,它又能躲到什麼地方去呢?
「喂,你跟了我半天,這會兒怎麼不說話了!」那個女子上前了幾步,指著道士,一副兇惡的架勢。
道士支吾了幾句,說了聲「認錯人了」,便轉身要離開。不是他怕了這兩個人,而是不想無端生出事來,他還急著回去找那個魂魄呢。
可是那個女子顯然脾氣不太好,咄咄逼人的追問著:「你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別想走!以為我是好欺負的麼!」道士無法說清楚,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跟著一個從投胎路上逃走的鬼魂來的吧?逃避投胎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罪名,他不想給那個鬼魂招惹這樣的麻煩,於是結巴著說:「我、我認錯人了……」
「認錯人?你以為我會被這種謊話騙了麼?我告訴你……」女子瞇著眼睛,開始圍著道士打轉,「我對鬼鬼祟祟的對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難道要莫名其妙地打一架?道士心裡暗叫倒霉。他倒不是怕這個女人,只是一向信奉不與女人動手的原則,加上剛才的確有跟蹤人家的嫌疑,才會一讓再讓,可要是對方真的步步緊逼,他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好人。
「夠了!」眼看場面就要火爆起來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男子喝斥了一聲,「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別找不相干的人麻煩!」這話是對那個女子說的,也就是說,道士本來是不相干的人。於是道士也就很守本分,對男子拱拱手走了。
見道士匆匆走了,那個女子歪歪頭,不解地說:「奇怪了,好像真的不是來追我的呢。呵呵,是我自己太緊張了!」
那個男子哼了一聲,帶著怒氣問:「你到底是在幹什麼?怎麼把她帶到這裡來了!」他的目光盯著的是女子手中一直拉著的那個鬼魂。
女子上下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同樣冷哼了一聲:「到底想幹什麼?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吧?你這段日子到底怎麼了,死不死、活不活的,到底想幹什麼!」
男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那關你什麼事……快把她送回去吧,小心陰司的鬼差真的找上你,到時候你可別指望我幫你解決麻煩。」
「你還知道擔心我……其實還是在擔心她吧?害怕我的行為害了她,讓她不能順利投胎轉世?真是討厭的表達方式,你就不能有話直說麼?」說著,她揚了揚手,而她手中「拿」著的女子魂魄也隨著她的動作飄動了幾下。
那個魂魄自從被帶到這裡之後,就一直「盯」著那個男子看,雖然女子拉著她的手移動了,可是她還是努力地扭著頭,試圖讓自己的目光保持在男子身上。
「你還認得他,對麼?」女子把鬼魂提到自己的視線高度問。
魂魄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依舊扭著身子,想要回頭去看那個男子。
「你還記得他。雖然這個男人是那麼糟糕,敢做不敢當、負心薄情、拈花惹草、心狠手辣、人面獸心……可是你依舊忘不了他,是麼?」
男人對於她的評價不置可否,但是在那個鬼魂費了一番力氣終於把目光轉回到他身上時,他不由自主地把眼神移開,不願和她對視。
「你看這個男人,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你?你為他做的那些值得麼?你現在還想著他值得麼?現在的他,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滿街勾搭異性,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老的還是少的,簡直到了生葷不忌的地步,你覺得這種男人還值得你念著他麼?」
鬼魂朦朧的面容中,顯現出一種悲傷欲絕的神情。
她是個特殊的魂魄,現在正處於一種奇異的狀態之下,應該既不能看也不能聽,更無法知道那個女子究竟在說什麼,甚至分辨不了自己身處何處。可是自從來到這個男子面前,這個魂魄就像有了某種感應一樣,明明白白地表現出她知道他在那裡的模樣。她明明不能看也不能聽,卻還是知道那個男子現在的狀態。
男子看著那個女魂,臉上的神情多少有了些波動,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歸於平靜,懶洋洋地說:「她和我還有什麼關係?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欠她什麼,她也不欠我什麼,你何必拿她來跟我說事……放她回去吧,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過呢。」
「她不欠你、你不欠她,你們之間就只有這種債務關係,對不對!」女子似乎被他的說法激怒了,向男子走近幾步,並且把那個女子的魂魄送到了男子面前,「那麼,這句話你對她說吧!我有個法術可以放開她的神智,讓她親耳聽聽你說的話!」
男子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個女魂那張朦朧又清晰的臉,不由得後退半步,把目光轉了開去,用不耐煩的口吻說:「這和她有什麼關係!你別在那裡無事生非好不好!你閒得沒事做了麼!」
「啪!」女子抬腳在他的小腹重重踹了一腳,把他踹得倒退幾步,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姓劉的,要懂得適可而止,別太過分了!要不是幾百年的朋友了,我才懶得管你,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還想不想見她!」
「不想……」男子捂著小腹沒有抬頭,聲音像是從腹腔深處發出來的一樣。
女子搖著頭歎息:「我真沒想到,你也有變成這副模樣的一天!天啊,我以前居然還暗戀過你這種人。天啊,幸虧沒有陷進去,我真是太幸運了!好,是你自己說的,你不欠她、她也不欠你,那麼你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我要對她幹什麼那是我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少攔著我!」說完,帶著那個女魂轉身就走。
男子馬上又站起來攔住了她:「你不能這麼做!這是違反律條的!」
「律條?哈哈哈哈,想不到這兩個字會從你劉某人的口中說出,真是笑話!你知道律條這兩個字怎麼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