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節
蒼猿和白鶴跟隨閒心已久,雖然還不能吐人言、化人形,但是靈性已具,知道與主人分離在即,也是萬分傷悲,伏在閒心腳邊依依不捨,雙目流淚。
閒心道人雖然修行多年,心中已沒有凡俗中的種種情感,但是面對陪伴自己多年的一禽一獸,也頗為眷戀,他用手撫摸著蒼猿與白鶴,歎息說:「你們本來是自由自在的生靈,我把你們帶到身邊,讓你們為我端茶掃地、看守洞府、照顧丹爐,你們樣樣都做得很好,跟隨我這麼多年,現在我自己修成了正果,卻要丟下你們獨自飛昇,我覺得很捨不得,很想為你們做點什麼,不知道你們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蒼猿與白鶴都泣不成聲,一個扯著閒心的衣襟,一個銜住閒心道人的衣擺,表示願意繼續跟隨、服侍他。
閒心道人於是要它們正式行了拜師大禮,算是承認了這對異類弟子,然後打開丹爐,取出兩粒丹藥:「我把這兩粒丹藥留給你們,這是我以畢生收集來的各種靈藥奇草煉製的,對你們的修行大有幫助。可惜時間不夠,我已經飛昇在即,所以本來應該煉製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藥,只來得及煉製七七四十九天。以你們現在的道行還不能服用,但是等你們修煉到一定程度,服了之後,應該就可以立刻幻化為人了吧。來,拿著吧。洞裡的東西,我也都留給你們了,以後只要你們好好修行,說不定我們還有相見的一天。」
說罷,只見彩雲飛舞、異香流動,閒心道人飛昇天界,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對異類弟子嚎啕大哭。
閒心道人飛昇之後,蒼猿、白鶴傷心失落了一段日子,可是它們也知道傷心無濟於事,於是慢慢開始習慣沒有師父的生活,依照閒心道人飛昇前的教導,每天專心修行。
它們每天打坐、煉丹,閒暇時打掃洞府、種植草藥,有時還對弈品茗,學足了師父在時的生活方式,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由於環境靈性十足,而且它們兩個又心無雜念,一心一意修煉,所以進步很快。
又過了三十年,在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蒼猿與白鶴各自服下了閒心道人留下的丹藥,不久之後便雙雙化作人形。
白鶴化作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道人,而蒼猿則化身成一個妙俏的少女。
白鶴和蒼猿相處相伴多年,雖然變化成人之後性別不同,但依舊生活在一起。剛開始時,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變成人而有什麼改變,可是由於他們本來性格就不相同,變成人類之後,性格上的差距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漸漸加大。蒼猿生性活潑好動,而白鶴穩重安詳。蒼猿除了師父原本規定的修煉時間外,喜歡上樹、爬山,在山林中東遊西蕩,甚至和別的妖怪打成一片;而白鶴卻很少踏出山洞,整天修行打坐,對於其他妖怪視而不見,從不加以理睬。
而令他們之間最終產生矛盾的,正是這變為人之後的脾氣差異。
剛開始的十幾年,他們雖然脾氣不同,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情誼匪淺,所以相互容忍體諒,還算是相安無事。可是到了後來,蒼猿在山林中與其他妖怪、修道者的接觸交往越來越頻繁,終於引起白鶴的反感。每當蒼猿呼朋引伴地到山洞中聚飲玩耍、談經論道時,白鶴必然會拂袖而去,直到那些客人都走了才會回來。
時間一長,蒼猿與白鶴都對對方有了一定程度的不滿——你嫌我沒有禮貌擺架子,我嫌你吵鬧浮躁、不是修道人應有的行徑。但是一開始,他們還是盡力隱藏著自己的不滿,期待對方能有一天良心發現。只是,既然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而且都認為是對方有錯的情況下,怎麼可能等得到期待中的歉意呢?
人和人之間相互的不滿積累久了,自然就會爆發出來。應該說是這種情況對修行之人也不例外呢?還是說因為他們兩個的道行都不夠?反正終於有一天,異常激烈的爭吵在他們之間展開了。
蒼猿的性格天真爛漫,雖然她的口才比白鶴好,卻沒有白鶴那麼多心機,最後在白鶴反覆指責她帶來許多妖怪,玷污了洞府是對師傅的不尊重之下,蒼猿終於氣得揚長而去。
蒼猿一走就再也沒回來,這下白鶴終於可以安心修行了。
山中無日月,不知不覺中時光如梭,修行了數百年的白鶴,終於自認已有小成,於是打算遍游四海、增長見識,這時卻忽然想起老夥伴。
蒼猿現在去了哪裡呢?
雖然當年他們發生了那麼激烈的衝突,但是白鶴也沒有忘記彼此的同門情誼,他想在出山之前與蒼猿打聲招呼。誰知踏遍了整片山林,都沒有找到蒼猿。自從他們鬧翻之後,已經過了數百年光陰,山林中的一切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甚至連世代居於此的妖怪家族,也不知道蒼猿是何許人,更別說知道她的下落了。
白鶴花了很多時間去尋找蒼猿,打聽到之後,卻在心裡大呼後悔——原來蒼猿已經不在人世了。
當年,蒼猿離開洞府之後,心情一直不好,整天在山林中東遊西蕩,卻終究沒有為自己找到一個適當的落腳地。和白鶴的衝突一直令她十分不快,即使朋友百般勸說也沒用。最後,蒼猿竟做出一個令大家吃驚的決定,她要出去走走,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就不再回來了。
以她當時的修行水準,這個決定有些冒險,但是朋友們都勸不住她,她終究還是選擇離開。
白鶴知道蒼猿離開山林的消息之後,也離開了山林,循著這個消息一步步地查找;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一點點地打聽到蒼猿離去之後發生的遭遇。
當年蒼猿離開了生長的山林,東遊西蕩中,心情漸漸平復。在萬丈紅塵中來來去去,生性愛熱鬧的她不知不覺喜歡上與人類接觸,所以並沒有按照原本計劃去尋找適合生活的山林,而是在人世間遊戲起來。
在凡塵間的生活令蒼猿十分快樂,她憑著自己的本事,在人類中過得舒心愜意,時不時還會扮演一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角色,或者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法術戲弄一下看不順眼的人類。這種生活比在山林中、住在山洞裡,整天看著白鶴那張撲克臉,除了修煉和妖怪,沒有別的可以開心、交往的日子有趣多了。
原本,蒼猿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的,可是有一年,天下大亂,很多妖孽趁機橫行於世,胡亂傷人。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蒼猿,十分同情那些慘死在刀兵之下和妖物之口的無辜人類,於是決定盡自己的微薄之力拯救蒼生。
可惜她法力本就不高,又多年遊戲紅塵、疏於修煉,又怎麼能鬥得過亂世之中的種種凶險?
她憑著一己之力,雖然也救了不少人類,但終於還是因為技不如人,在一次與其他妖怪相鬥的過程中不幸慘死。
知道蒼猿的下場,白鶴不由得大為嗟歎。
他們同出一門,同時修行,同時化為人形,僅僅因為一念之差,如今彼此際遇竟然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自己修行有成,蒼猿卻已經屍骨無存。
白鶴想到閒心道人飛昇前對他們兩個的期盼,想到如果自己當年不與蒼猿發生爭執的話,她也許不會出走,也就不會慘死了。想到自己這麼多年只顧著自己的修行,完全沒想到同門,要是自己早一點出來尋找蒼猿,或許就來得及救她一命。
想著這些,白鶴越想越是自責,也越想越覺得不忍讓蒼猿就此沉淪凡塵、靈性泯滅,失去跳出輪迴的機會。
都是自己當年年少氣盛才鑄成此錯,如今修煉有成,怎麼能放任同門不管?
下定了決心,白鶴就在人間尋尋覓覓,開始尋找蒼猿的轉世之身。
蒼猿本來是個有靈性的妖怪,平生謹守閒心道人的告誡,雖然調皮任性一些,喜歡戲弄別人,但是從來不曾做過有違天道的事,再加上她又是為了拯救無辜蒼生而死,陰曹地府評斷她的一生作為,認為她是無過有功,在死後不久就准許她重投人胎,轉生到人世間的富貴人家享福去了。
白鶴尋尋覓覓地找到蒼猿的轉世之人時,已經不知道是蒼猿第幾世轉生了。
這一世,蒼猿轉生的人是名女子,名字叫做田柳兒,是江南小鎮上一位中等人家的掌上明珠。
白鶴看到田柳兒時,她十五歲,生得說不上國色天香,卻也嬌俏可人、天真爛漫。
田柳兒的父母一連生了四個兒子,年過四十才得了這唯一的女兒,雖說世人都重男輕女,但是也有「物以稀為貴」這樣一說。田氏夫婦養了四個兒子之後才得到小女兒,自然是倍加嬌寵,頓時把幾個哥哥都比了下去。
身為父母的掌上明珠,田柳兒的婚姻大事當然不能隨便,自幼她父母就為她定了一門親事,男方是田柳兒的表兄王紀。
王紀的母親是田柳兒母親的堂姐,兩家人來往親密,兩個孩子也自幼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知道雙方父母體察他們的心意訂了親事後,兩個人心中都不知道有多歡喜。
只是訂親之後,兩人就不便再像之前那樣常常見面、一起嬉鬧玩耍了。但是因為知道兩家長輩約定田柳兒一到十六歲就幫他們成親,所以兩人都知道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可以長相廝守,也就不急於見面,只通過一個貼身小丫頭傳遞書信、互通問候關懷。
這天月色晴朗,田柳兒坐在自己家的小園子裡乘涼,她剛剛讀過了表兄的來信,稱將要上京赴考,等到金榜題名歸來之際,就將到兩人的婚期了吧?到時候他一定要風風光光地迎娶柳兒。
田柳兒給他回信說:(金榜題名當然最好,可以施展表兄平生的抱負,可是如果不能上榜也沒關係,畢竟來日方長,表哥的才智自然有施展之處。倒是要獨自一人遠涉他鄉,應當把保重身體當作第一要務才是。家中雙親的牽掛期盼甚重,京城繁華如夢、美女如雲,你到了其中,可千萬別忘了故鄉那個等你的人……)
把信交給小丫頭之後,田柳兒獨自坐著,心裡想著表兄上京前一定會來向父母辭行,不知道那時候能不能見上一面?兩人已經數月沒有見面了,上次的匆匆一瞥還是在父親的壽宴上。雖然明知道日後可以天長地久,但是近在咫尺不能相見,還是令人不得不牽腸掛肚啊。
(不知道他為了功名日夜苦讀瘦了多少,不知道上次自己悄悄為他做的鞋子合不合腳……)想著這些令自己都臉紅的心事,田柳兒不知不覺坐到了三更。感到夜晚的寒氣漸漸聚攏起來,田柳兒有些詫異丫頭雙環怎麼還沒回來,叫她去給表哥送一封信而已,這個丫頭怎麼用了這麼多時間?多半是趁機偷懶去了,這個丫頭最近越來越不像話,都怪自己太寵她了。
田柳兒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站起來準備回房。這個時候,她卻突然聽見牆頭的方向似乎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難道有賊!)一時之間,田柳兒的腿都嚇軟了,靠著那棵樹站不起來。聽說最近這附近賊人猖獗,前些日子一夜之間就被盜了數家,難道今天這個賊人還到自己家裡了嗎?
她很想大聲叫人,可是聲音堵在喉頭就是發不出來。她畢竟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十幾歲小姑娘,遇到這種事,除了慌張,心裡完全沒有了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