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節
「跟他說什麼啊?」
「跟他說……」茵茵一咬牙:「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著他……」說完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快速的跑回屋裡去了。
泥鰍在林間用比他自己平時稍快的步子走著,一邊扳著手指:「買糧食,買布匹,買油鹽,找她的家,看家人好不好,找隔壁的秦大哥,看秦大哥好不好,跟秦大哥說我這些日子一直想著他……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啊,想想都累死人了。」正好走到那棵很適合睡覺的樹下,泥鰍瞅著那裡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躺下去,咬咬牙要開始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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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提著一大袋米,右手提著一大袋面,身後的背簍裡還放滿了布匹、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等等雜物的泥鰍在人群中艱難的向前擠去,一邊再次確定一下茵茵給自己的地址:就是前面那個人家沒錯。可是她的家門口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好不容易看到了門檻,忽然一串鞭炮在泥鰍頭上方辟辟叭叭的響了起來,泥鰍從沒見過這種東西,被著巨大的聲音和亂崩的火星嚇得一扔手裡的東西抱著頭又蹦又跳,嘴裡還不停的嚎叫,讓周圍看熱鬧的人被他的樣子逗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泥鰍還驚魂未定,四周又想起了喇叭嗩吶、鑼鼓傢伙的聲音,一片喧鬧,其中還夾雜著:「新娘子上轎嘍……」的吆喝聲,一頂大紅色的轎子迎面而來,正好擋住道路的泥鰍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狼狽的撿回東西,連滾帶爬的躲進了人群。
轎子在熱鬧和人群的簇擁中出了門,看熱鬧的人漸漸開始散開,泥鰍這才找到機會向身邊的一個閒人問:「請問徐家是不是住在這裡?」
這個人還記著泥鰍剛才的狼狽相,抿著嘴一指說:「不就是這家。」
「我果然沒找錯啊,那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呢?怎麼這麼多人啊?」這麼多人怎麼認出誰是茵茵的父母啊。
「幹什麼?」那個人想看傻子一樣看看泥鰍,「你沒看見人家在嫁女兒嗎!」
「嫁女兒……」泥鰍茫然的點點頭。徐家人來人往亂成一團,看來是沒法找準確到茵茵的父母來傳話了(他怎麼就沒想到找別人問問誰是茵茵的父母呢?),既然這樣不如就先去找那個隔壁的秦大哥吧。
泥鰍又向那個閒人請教:「是不是有個姓秦的住在這附近?」
「秦家?」那個人看了泥鰍一眼笑起來,「那不就在這家隔壁——新娘子不就是嫁到秦家去的嗎!」
「新娘子不是被抬著走了嗎?」泥鰍不解地問。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就算兩親家住隔壁娶媳婦也要熱鬧熱鬧吧!花轎抬著新娘子出去轉一圈,一會就……你看,說著說著這不就回來了嗎!」
泥鰍抬頭一看,那頂花轎果然在鼓樂聲中又被搖搖擺擺的抬了回來,直奔那戶姓秦的門口。看來那個秦大哥也沒辦法找了,泥鰍提著好些東西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早就腰酸背疼腿抽筋了,現在給自己找到了借口立刻執行,轉身準備回去。臨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頂花轎:真的很像茵茵坐在裡面,被一起扔進水裡的那頂啊,不知道裡面坐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當時水中的茵茵那麼美麗。心裡想著這些奇怪的事情,泥鰍走路時的步子不由都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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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茵茵的一聲尖叫把泥鰍嚇了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平時文靜溫柔的茵茵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住他的衣服大聲叫嚷著:「你說啊!你說啊!你說的不是真得對不對!」
泥鰍驚慌地看著她小聲說:「我說的是真的啊。」
「你說秦大哥娶了芊芊,你說秦大哥他娶了我妹妹!」茵茵聲嘶力竭地叫。
泥鰍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正好看見婚禮——你看我這裡,還被炮仗灼了一下呢。」說著擼起袖子給她看。
茵茵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已經知道泥鰍這個人生性老實,不通人情世故,他是不會編造這樣的謊言的,那麼他說的就是真的了?秦大哥竟然真的娶了……芊芊……她頹然地坐了下去。茵茵自幼就與隔壁的秦大哥定了親,從她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將來有一天會成為秦大哥的妻子。小門小戶的沒有那麼多規矩講究,兩個定了娃娃親的孩子更是耳鬢廝磨的長大的。隨著歲月的推移,秦大哥不但長成了英武的少年,幹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對茵茵體貼溫存,私下裡小姐妹誰不羨慕茵茵的福氣。可是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自己莫名其妙的被選成了「河神的新娘」,要被送到河裡去。
有人說河神是個好色的神道,如果凡人不每年送女人給他,他就會發大水淹沒村莊或者天下大旱,寸草不生。可是秦大哥說那條河裡根本沒有神,河神娶新娘根本就是那些人弄出來騙人捐獻錢財的,那些被選為新娘的可憐女子都被扔到河裡活活淹死了,哪裡是嫁給了什麼神!
茵茵不知道誰說的才是真的,可是她寧願秦大哥說的是真的。既然自己不去做這個河神的新娘全家就會被族人燒死,那麼她寧願那裡沒有河神,自己是被扔到河裡活活的淹死,也不要嫁給秦大哥以外的人。
生不同寢死同穴!秦大哥也是這麼說的。
他還說要在儀式前帶著自己逃跑,他還說要到河裡去救自己,可是為什麼……
他沒有來自己沒有怪他,因為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或者真的成了河神的新娘再也回不來,秦大哥終有一天還是會和別的人成親的,可是怎麼也想不到會這麼快,怎麼也想不到新娘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等待成為他的新娘等了十六年,他卻就連一個月都等不了……
茵茵坐在地上哭泣起來,抽泣聲終於變成了痛哭。
泥鰍一見她開始哭頭腦就嗡的一聲:怎麼又來了,這次自己沒惹著她啊。不過聽她哭了一會泥鰍就確定這次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於是鬆一口氣,自己去鍋子裡找茵茵還熱著的東西來吃。泥鰍吃了東西,又睡了一小覺,睜開眼睛就聽見茵茵還在那裡哽咽,她哭了這麼長時間嗓子早就啞了,聲音低沉了不少。
「你……你別哭了……」泥鰍來到她身後小聲說,天都快黑了她還沒做飯呢。
「白大哥……為什麼他們這樣對我……」茵茵一抬起頭把泥鰍嚇了一跳:她兩個眼睛腫脹得像核桃一樣,鼻涕眼淚摸了一臉,和她平時清秀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別哭了,看你的樣子都哭丑了。」泥鰍實事求是地說,並且拿出茵茵前幾天為他繡的手絹給她擦擦臉。
「白大哥……」聽到泥鰍那雖然不太中聽但是真誠的話,茵茵得到了一些安慰。被白大哥從河裡救出來後本來還以為自己得救了,一心以為只要等上一年半載,到風聲過後自己就可以回家去,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可以嫁給秦大哥做妻子了,沒想到現在……一切希望都沒有了,自己還要回去嗎?回去幹什麼?白大哥為什麼要救自己啊?就讓自己死在那河裡不是更好嗎?
茵茵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泥鰍著急得問——她還沒做飯呢就出去?
茵茵什麼都沒有聽見,恍惚地向前走著,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泥鰍又呆了半天,直到看到茵茵的身影消失在樹叢裡才想起要去追,匆忙跟了上去。要快點把她弄回來才行,他可不希望再遇到那天夜裡那樣的可怕的事了。
茵茵沿著山林間的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著,泥鰍幾次叫她拉她她都不理,泥鰍只好跟在她後面走,看她到底要去哪裡,竟這樣一前一後的一直走到了山腳。
茵茵心裡一片茫然,她聽到秦大哥和妹妹成親的消息後心裡就開始這樣恍恍惚惚的,就好像被轎子抬著走向河邊的那一天,心裡什麼也不能想,就是這麼一直向前走著,河水在前面嘩嘩的流淌……
泥鰍不知道茵茵到底要幹什麼,但是看到她投進河裡時還是及時地拉住了她的衣襟把她拽了上來。
茵茵雙手掙動著喊:「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還要救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那……那……那也不能因為活著沒意思就去死啊。」泥鰍笨嘴笨舌的說,「你看看衣服都濕了。」
「白大哥……為什麼你的心腸這麼好!為什麼他們卻這樣對我……」茵茵放聲痛哭,「我已經無家可回了,以後可要怎麼辦……你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
泥鰍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那個秦大哥娶了她的妹妹她就無家可歸了,她本來不是那麼想要回家的嗎?可是也不能讓她這樣一直哭下去吧,聽到現在泥鰍的頭已經開始發漲發暈,讓她再哭一會泥鰍覺得自己一定會現出原形逃到河裡去。為了讓茵茵停止哭聲泥鰍百般地勸解(其實就是在那裡一直重複說:你別哭了,你別哭了),也不知道是茵茵聽從了他的話還是她自己哭夠了,大半個時辰後她終於收住了眼淚,泥鰍終於鬆了口氣。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呆呆的對著河水坐著。又過了良久,泥鰍才說:「回去做飯吧,我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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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泥鰍每天幹幹雜活,下山買買東西,茵茵煮飯洗衣,收拾打掃,平平靜靜的過著,眼看冬天快要到了,泥鰍下山買了許多棉花布匹,無比期待的等著茵茵做棉衣(水底的溫度可比岸上暖和,這還沒到深冬泥鰍就已經冷的受不了了),茵茵卻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針線低聲問:「白大哥,我們要一直住在這深山裡嗎?」
「啊?」泥鰍愣了一下。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雖然開始的時候整天想著要回河裡去過舒服日子,但是現在他習慣了天天有人伺候著吃飯穿衣的生活,想到要和茵茵分手還真是有點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