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節
轎子又被抬了回來,裡面的人隔著轎簾仔細打量他們:剛才一掠而過雖然使她認出了他們,但是現在的仔細審量卻又增添了懷疑。這真的是自己曾經最熟悉的人嗎?他們怎麼會改變了這麼多?那個自己都曾暗暗嫉妒過的總是有著粉紅面頰的美麗小姑娘怎麼會變得這麼憔悴,似乎比自己還要大上十歲,那個英俊豪爽的青年怎麼會變得這麼蒼老遲緩,要不是自己知道家鄉受災後老是在記掛著他們,如若憑空在街上相遇的話自己也許就會和他們錯過去了。
「這夫人您找我們有事嗎?我們是不是以前認識?」
「……」
「夫人……」
他們又叫了幾次轎子中才傳出帶著嗚咽的聲音:「芊芊,是你嗎?這些年你可好?」
「你!你是!」夫婦倆一起叫起來。
轎簾被掀開,一個少婦從裡面哭著撲出來牢牢抱住了芊芊。艱苦的歲月雖然使秦氏夫婦提早變得衰老而面目全非,正好相反的是富裕舒適的生活讓少婦美麗依舊,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分手時的容貌幾乎未曾改變,秦氏夫婦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芊芊緊緊抓住她問:「姐姐,你怎麼在這裡?你,你沒有死!?」姓秦的男子也難以置信地喃喃說:「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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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和泥鰍成親已經快八年了,成親後他們就一直住在這個縣城裡。開始他們就靠泥鰍變銀子來生活,茵茵雖然沒有懷疑銀子的來歷,但是看泥鰍花錢大手大腳,而且對於窮苦人總是盡力幫助,就卻開始擔心這樣下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於是勸說泥鰍或者買些田地耕種,或者做點小生意。泥鰍對妻子是百依百順,種地他不會,就依照天性在市面上開了一家專門賣水產的店子。也許因為他本來就是「水產」的一種的緣故,這間店的買賣竟出奇的好,不到半年就又掙下了一間店子,茵茵僱人打理開成了雜貨鋪,又過了大半年,又開了家布店……泥鰍在經商方面竟然有著非凡的運氣,這些年來只要是他參與的生意沒有一樣不掙大錢。他依舊花錢大手大腳,可不管他花出多少馬上就會有個機會自己送上門讓他又掙回來,就這樣數年累計下來,現在的泥鰍已經是這個鎮上的首富,可以說是家財萬貫。他和茵茵住的地方也早就換成了一座華麗的府第,家人奴僕上百人來來往往好不氣派。
茵茵先安排這一家人吃了飯,又叫下人給他們洗澡換衣,一陣忙亂之後才有機會坐下來好好嘮嘮家常。
芊芊沒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姐姐還活著,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姐姐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裡嗎?姐夫是怎麼樣的人?」
茵茵手裡撫摸著妹妹的女兒,把自己頭上的飾物給她插戴著回答:「還不就是你姐夫把我從河裡撈上來的,自從嫁了他我們就住在這裡,我想家,可是不敢回去,怕被鄉里鎮上的老爺們知道我還活著。叫人去家裡送信,結果是爹娘都不在了,你們又搬了家不知去向,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們了呢。」說著開始抹眼淚。她在知道妹妹嫁給秦毅以後本來是再也不想見他們了,但是等到和泥鰍成了家,日子越過越好,回頭想想自己當時反而覺得好笑,於是幾次三番的派人去尋找家人,尋找不果後更是想起來就抹眼淚,覺得是自己耍小脾氣才沒能為二老養老送終,才找不上唯一的親妹妹。現在終於相逢,她心裡高興的不知怎麼才好,一邊抹淚一邊想起什麼向丫鬟問:「白大哥呢?早就派人去叫了,怎麼還沒回來?」——他們成親後茵茵一直還管泥鰍叫白大哥,丫鬟們開始還奇怪,現在早已習以為常了。
那個丫鬟抿嘴一笑:「太太,老爺一早被張縣太爺請去商量賑災的事,派去的家人說他們一起去城外察看賑濟災民的粥棚了,一時找不上——奴婢剛才已經跟您說了一遍了,您忙著和姨太太說話沒聽見。」
「對對,你是說了,你看我這腦子,老糊塗了。」
「太太不是老糊塗,是看到姨太太高興糊塗了。」
「是啊是啊,好久沒見太太這麼高興過,容光煥發的,簡直像年輕了好幾歲,現在看起來啊頂多十六七。」
「看你這丫頭的巧嘴,我就是年輕好幾歲也會不了十六七了……」
丫頭婆子們看茵茵姐妹團聚誰不來湊趣巴結,不一會就把她和芊芊哄的高興起來,倒是秦毅在這個女人國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無比的侷促。
一直等到晚上茵茵的丈夫才回來。
令秦毅和芊芊驚異的是這個男子和他們想像中的一點也不相同,不但貌不驚人,而且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對秦毅和芊芊也愛理不理,絲毫不像他們想像中的大富翁應有的樣子。秦氏夫婦以為他不希罕認自己這樣的窮親戚,唯唯諾諾的也不敢和他多說話。
等到安排人把秦氏夫婦送去休息,茵茵不無抱怨的對泥鰍責問:「真是的好不容易見到我娘家人,你怎麼這個樣子!」
「我……我……」泥鰍兩眼無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喃喃自語了半天才總算說:「我剛才看到了個道士。」
「道士?」
「而且他還一直盯著我看……一直盯著我……茵茵,你說會不會他是看穿我了!」泥鰍抓住茵茵的手抖著聲音問。
「你這人真是,道士也不見得一定就會捉妖啊。就算他會捉妖無端端的找你幹什麼?弄回去燉豆腐來吃嗎!」茵茵說著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戳了一指,「還不快去給我歇著,明天早上再見到我妹子和妹夫不許那麼無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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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婚後泥鰍本意是要隱瞞著自己是妖怪的事實的,但是憑他那個笨拙的腦子怎麼可能瞞得過七竅玲瓏的枕邊人,更何況他時不時還忍不住要變回原形在泥裡水裡洗澡打滾,當然沒有多久就露出馬腳,只需起了疑心的茵茵略一審問他就什麼都招了。茵茵乍聽到自己竟然嫁給了只妖怪也是大吃一驚,但是兩人成親後感情日增,泥鰍的聽話體貼使原本是不得已才選擇以身報恩的茵茵也深深慶幸自己嫁給了這樣一個丈夫,現在的茵茵只管丈夫是不是知寒知暖相親相愛,哪裡還管他是不是妖怪。在抹眼淚使小性的讓泥鰍慌張不已的道歉賠禮之後,她不過嚴厲叮囑泥鰍不許讓外人知道真相,這事情也就成了他們夫妻的秘密。
茵茵深知自己丈夫的本性,生怕他會在別人面前露出破綻,於是日日囑咐天天嘮叨,講些道士捉妖的故事嚇唬他,在講述中自然就把道士的利害、妖怪下場的悲慘誇大了幾倍,弄得泥鰍對於道士、和尚、尼姑一類的人物怕之入骨,只要看到就懷疑是來捉自己的,堂堂的白大善人濟貧助弱,唯獨對於出家人避之不及,從不肯佈施一文就是源於此事。茵茵對他這種性格好氣又好笑,但也沒辦法,只好由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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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秦毅與芊芊來到家中已經半個月有餘,大家相處融洽。特別是泥鰍與茵茵多年來一直沒有子女,現在一下子家裡多了幾個小傢伙也增添了不少生氣。泥鰍把秦毅帶到自己的買賣裡幫忙,芊芊則和茵茵每天在家裡家長裡短,一群女人日子倒也過的快活。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幾天,一個道士的到訪卻打破了平靜。
這是個中年道士,白白胖胖,倒比泥鰍更像一個富家翁,他推開阻攔的家丁進到院裡,逕直就走到泥鰍面前,行了個禮說:「員外,貧道到這裡捉妖來了,您以為如何啊!」他那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的泥鰍心裡發毛,戰戰兢兢地回答:「我們家裡沒有妖怪,沒有妖怪!」
道士也不再說話,踏上前幾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時拈著鬍鬚點著頭。泥鰍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努力縮著身體,腦袋都快要縮到衣領裡去了。
聞信趕來的茵茵看到道士,再看丈夫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由氣從中來,衝過去把泥鰍向旁邊一扯向那道士喝道:「道士,我家不歡迎出家人,請你到別處去吧。」口中說的還算客氣,可臉上冷冰冰的,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女施主這話就不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到此是為了替施主化災消難而來,施主怎能如此逐客呢。」
「我家沒什麼災也沒什麼難,道長看外面災民無數不去解救,到我們這樣的人家做什麼來。」茵茵言辭尖銳,暗喻這個道士是口中說為人除災解難,卻不入貧苦之戶,專撿富貴之戶,是為了金銀而來。
「夫人可知道家有妖孽?」道士掃了縮頭縮腦在老婆後面的泥鰍一眼直奔主題。
「關你道士何事!」茵茵也不否認,板著臉冷冷說。
「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份。」
「來人啊,給道長拿一百兩銀子來,送客。」茵茵一揮衣袖,拉著泥鰍進了屋。
泥鰍一看到身邊沒有外人就抓著老婆的手叫起來:「他知道我是妖怪了!怎麼辦?怎麼辦?不如我們逃走吧!」
「你怕什麼啊!你又沒害人沒干虧心事,怕他做什麼!這樣的牛鼻子不過是想來敲詐些銀子罷了,現在銀子給了他他還抓你做甚。再說你不是也有法力,難道就怕他不成!」茵茵性子可比泥鰍剛烈的多,最不肯受這種欺上門來的氣。
「可是,可是……」
「你就別可是了,過來……」茵茵招手把丈夫叫到眼前,伸手給他整理弄亂了的衣服,「上次我說的請個先生到家裡來教孩子們唸書的事情怎麼樣了?哪裡有好先生你在外面多打聽著點,別把心思都用到什麼道士了和尚了身上去。」
泥鰍是什麼都聽老婆的,不管茵茵說什麼他都會乖乖地執行,日子依舊平靜如水,幾天之後他便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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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天後的一個夜裡,泥鰍和茵茵忽然被狂風巨雷聲從夢中驚醒。風聲越來越猛烈,拍擊著窗戶,從窗隙門縫中鑽進來發出尖利刺耳的嗚咽聲。茵茵很怕打雷,一頭躲進了泥鰍的懷裡戰戰兢兢地說:「這個季節怎麼會打雷?」泥鰍幾次趴到窗口向外面看,口中唸唸有詞地說著什麼,但是他每次這樣做過之後風聲只是略小下去,不一會就又開始大作。如此三番地重複了幾次之後,他看看嚇得縮在被子中的茵茵,終於鼓起了勇氣,披衣走進了院子裡。
泥鰍從屋裡一露頭,一道閃光當頭就打了下來。泥鰍向側一閃,閃電把台階打了個洞,碎石飛濺。「原來是你!」泥鰍看清是前幾回那個道士正站在屋簷上揮著木劍向自己做法之後叫了起來:「那天不是給了你銀子了嗎!」
「哈哈哈哈!」道士大笑起來,臉孔在閃電中顯得格外地猙獰,「白大善人,你有家財萬貫,區區一百兩銀子就想打發貧道嗎!」
「你,你,你……你想怎麼樣……」泥鰍畏畏縮縮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