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節
「潛心修行,除妖衛道,總有一天我可以重振師門的。」道志雙目炯炯地說,「你放心,決不是那種偽君子,而是真真正正地讓所有人都欽佩的道門一脈。」
「師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道全把道志給他的銀子又拿了出來遞回去,「我自己還有些積蓄,夠用一陣子的,我一個人用不了什麼錢,倒是你,這麼大一個道觀,還有一個人需要照顧,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準備先回故鄉去看看,不知家裡人都怎麼樣了?然後就四方遊歷一下,如果路過附近,我會回來看你的。」
「如果有老二的消息……」
「嗯,我也會馬上通知你。」道全獨自走下山坡,走出很遠回望,只見道志還在觀前對著他的方向眺望……
「從那之後,道全便一個人在江湖上飄蕩,他回過故鄉一趟,父母早已亡故,他在故鄉住了幾天便飄然離去,心中覺得放下了一塊石頭,也對自己的未來更加迷惘。思索了許多,他還是決定做個修道之人,一邊修行,一邊在世間遊蕩,為所到之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日子也算過得逍遙自在,其間他去過道真的故鄉,可是沒有遇見道真母子,甚至村人們都記不起有過道真那樣一個少年在村中居住過(也許是他們不願意說起)。看來正如分別時候所說的,他與柳媚一起尋找安寧的所在修行去了。
過了幾年,道全也回過觀中,可是卻驚異地發現那裡已是人去屋空,原本莊嚴的道觀已是蔞蒿滿地,鼠蟻成群,道全不知道道志與張逸雲去了哪裡,打聽遍了周圍的住戶也不得要領。他猜想,也許是張逸雲的仇人來報復,道志帶著他躲到別處去了,當然也可能是遇到強敵,他們師徒已經雙雙遇難,不過道全實在不願意往這個方向去想。
又過了幾年,道全居然偶然遇到了當年那個制服張逸雲的女道士,他對這位女道士十分地敬佩,跟隨了對方幾天之後,終於得到了她的許可,拜在了她的門下,開始了新的修行生涯。」
青年道士說到這裡,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向白道人說:「師兄咱們走吧,師父還在等咱們呢。」
白道人點點頭,隨他站了起來,兩人正要向書生告辭,忽然一起停下了動作,盯著小路上一個正慢慢走來的人影,那個人影也看見了他們,略一停頓後竟然徑直走了過來。
這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穿了一件長衫,長髮披散在肩上,神情很是悠然,彷彿見到老朋友一樣,對白道人與青年道士揚揚手說:「嗨。」
但是白道人與青年道士臉上卻都對他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老闆,給我一杯白水。」青年男子向書生說。
書生一笑:「這位先生,我這裡的茶水不要錢,卻是要用故事來換的。」
「故事?」青年男子一愣。
書生說:「方纔這兩位道長都給在下說了十分精彩的故事,我想先生您一定也有過不凡的經歷,有精彩絕倫的故事可講吧。」
青年男子摸摸頭,為難地說:「我不太會說故事呢……不如說個真事給你們聽吧。」他向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笑笑:「我知道你們在等你們師父,我也正好想拜見她,不如聽我說個故事,一起等吧。」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相互看看,都不置可否地坐了下來。
「很久以前,那個朝代叫做宋朝,有一個偏遠的鄉下,有戶農戶有兩個兒子,那一年故鄉發生瘟疫,這個村莊受到的侵襲格外嚴重,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死人抬了出去。這對農家兄弟的父母、祖母也先後在這場災禍中患病死去,本來美滿幸福的一家人,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那一年這對兄弟的哥哥才十二歲,弟弟只有七歲……」
青年男子眉頭微皺,輕聲開始講敘那個遙遠時代發生的事情……
(《三個故事之狐兒》完,敬請收看《三個故事之行路難》)
三個故事之行路難(一)
那一年可謂是大災之年,春季的瘟疫奪去了村子裡一半的人口,到了夏季,好不容易看著地裡將要成熟的莊稼生出一些希望,卻又遭遇了十數年難遇的蝗蟲,鋪天蓋地的蝗蟲從空中壓到眼看就可以收穫的田野中,把所有的一節植物都狼吞虎嚥地當作美味吞到了肚子裡,等到覆蓋了天空與大地的那層黃褐色的可怕色彩褪去之後,留給人們的是光禿禿的田地,就連村頭的樹木都再也沒留下一片綠葉。
雖然朝廷的救濟有八成落入了那些層層盤剝的官吏手中,可是那裡略有些積蓄的人家拿出自家的家底,再加上那微薄的賑糧,還算是勉強可以度過這個災年。但那些本來就貧苦的人家卻無以為生,只能苦捱光陰,盼著春天早些到來。許多的人家拖家帶口出外乞討,賣兒賣女,只求能掙扎過這個可怕的年境。
張家村中有這樣一戶人家。
瘟疫之中先是兩個老人撐不住撒手人寰,接著是中年夫婦先後病死,只剩下了一對小兄弟,哥只有十二歲,弟弟剛滿七歲。家中沒有了大人,原本還算得上寶貴的家境在短短幾個月便被周圍存心不良的遠親近鄰欺詐搶掠一空,只剩下幾畝薄地還是兄弟倆生活的指望,可是一場蝗災又毀掉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哥哥大狗在田地中揮舞著鐵鏟、掃帚、樹枝與蝗蟲搏鬥了三天,依舊沒有換回任何一點收成,當冬季的第一場大雪降下之後,張大狗無奈地帶著年幼的弟弟,與村裡其他幾個人一起踏上了乞討的路途。
※※※
「哥哥,我很餓,也很冷。」張二狗牙齒「咯咯」地打著架,小聲向哥哥訴說。幼小的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夜之間生活會完全變了模樣,但是他知道,父母和奶奶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大哥。所以向哥哥反覆敘述著自己的冷和餓,期待著哥哥的幫助。
大狗拉拉弟弟的衣領,心中有些後悔不應該把父親剩下的幾件衣服去典當了,不然改改還能給弟弟御寒。「來,咱們快點跑,回到住處就可以烤火,吃東西了。」說完摸摸懷中揣的半塊窩頭,這是他們大半天來所有收穫,顯然不足以填他兄弟倆的肚子。
這座小城雖然已經遠離了他們的故鄉,可是也曾受到過那場災禍的波及,不好的年境使得這裡的人也都變得吝嗇起來,大多不願意接濟外來的乞討者,張家兄弟還是因為年紀小佔了些便宜,所以才能饑一頓飽一頓地拖到了今天。當時和他們一同出來的人,大部分已經離開了這裡,走向了更遠的區域,心裡希冀著那邊的年景好,百姓們能有足夠的殷實來對他們這些逃荒者發發慈悲。
張大狗也有過類似的打算,可是他不知道這樣寒冷的天氣,大雪封路的情況下,自己和弟弟能不能支撐著走出那麼遠,既然這裡暫時還算是能討到吃的,就能捱一刻是一刻吧,每次思緒觸及到這個問題,到最後張大狗都會歎息著這麼想。
越往郊外走,積雪就因為沒有人清掃越厚,兩兄弟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得格外地艱難,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了他們賴以棲身的那座破廟。廟前隱約有個人影在張望著,似乎看見了他們,向他們揮著手。
「二狗,三叔已經回來了,說不定他今天討到的東西多一點呢。」張大狗興奮地說,拉著弟弟加快了腳步。
三叔是與他們一起離開故鄉後,現在還與他們在一起的唯一一個大人,平時一直十分照顧他們,教給了這對不解世事的小兄弟許多生存的知識,這個本來在村裡名聲不太好,有著偷雞摸狗的小毛病的人,卻一直在照顧著與他無親無故的兄弟倆(與張家兄弟有著親戚關係的幾個大人早就扔下他們走了),這讓張大狗似乎懂得了更多的人世炎涼。
「天太冷了,快進來烤烤火。」三叔在廟門口迎著他們,把他們帶進廟中,「真難為你們兩個小孩子了。」
廟裡避風的角落裡已經生起了一堆火,火上還放著一隻鍋子,裡面的水咕嘟咕嘟地開著,不知煮了什麼東西,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三叔討到了好吃的!」二狗歡呼著向鍋子撲去,大狗連忙拉住他,自己也對著鍋子嚥口水,卻從懷中掏出窩頭說:「三叔,我們只要到這些。」他的意思是,自己兩兄弟沒有弄到什麼吃食,三叔好不容易要到了些好吃的東西,自己兄弟卻要分一杯羹,怎麼也不是很說得過去。
三叔哈哈笑著說:「跟我還客氣什麼,不是早說了嗎,咱們三個是一家人,有飯一起吃。」說著拿起缺了半邊的破瓢,為二狗盛上了滿滿一大碗。這一鍋中的內容十分豐富,有雜糧、菜餚,甚至還有幾片肥肉片,不知是哪家富戶吃剩的飯菜,竟然好心地倒給了一個乞丐。
張家兄弟好久沒有吃過這麼豐富的飯菜了。他們端過了飯菜便狼吞虎嚥起來,不住發出「吸吸」聲,雖然被燙的呲牙咧嘴,可是誰都捨不得放慢一點速度。三叔今天不知交了什麼好運,除了鍋中的飯菜之外,還拿出幾個雜面餑餑,給兩兄弟一人分了一個。
二狗歡天喜地地吃著,問:「三叔,你從哪裡計來的?這家人家心腸這麼好,你告訴我們,我們以後也常常去轉轉。」
三叔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什麼也沒說。
三個人吃完這後,大狗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側頭聽聽說:「好像有人來了,這個時候誰會到這裡來啊?難道又是逃荒的人?」出來討飯之後,張大狗才明白,原來討飯的人也有自己的團伙,也劃分自己的地盤,他們這樣一個大人,一個半大孩子,一個小男孩的組合,最容易受到其他團伙的欺負。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會被其他的團伙搶走他們這個可以蔽風擋雪的小小棲身之地。
張大狗正有些緊張地聽著外面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時三叔歎了口氣說:「孩子,我也不瞞你們了,那是來接你們的人……我把你們兩個賣給人家了。」張家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從門外進來的是七、八個大漢,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僕役,兄弟倆討飯的時候常常受到這種人物的欺壓,所以一看到他們,二狗立刻嚇得躲到了大狗的身後。領頭的那個穿長袍的人大約是個管家、帳戶一類的人物,他一臉居高臨下的向三叔問:「就是這兩個孩子嗎?」三叔連忙點頭:「對,對,就是他們,您看看還滿意嗎?」
這個管家上下打量著張家兄弟,對張大狗的樣貌似乎不太滿意,搖著頭說:「一副鄉村蠢樣,實在不值這個價錢,買回去只能做個苦力使使罷了。」
三叔聽他這麼說,慌忙把二狗從大狗後面推拉出來,托著二狗的下巴討好地向管家說:「趙大管家,您看看這一個,這個小東西長得可是很俊俏的,從小大家就都誇獎他不像農家子弟呢!」
張大狗長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確實算不是好看,但是二狗卻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十分漂亮可愛,在村子裡是一向是全家人的驕傲。現在這個管家看了果然滿意,點頭笑著,把一個錢袋丟給了三叔,一揮手,幾個大漢便上來拖拉著張家兄弟。
張大狗奮力反抗著:「你們要幹什麼!三叔,你憑什麼賣我們!我們又不是你的兒子!」在他的觀念中,只有父母才有權利買賣自己的兒女,卻不知道人世間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誰會在乎這兩個男孩是不是真的是眼前這個漢子的子侄,這個漢子又有沒有權力賣掉他們。
兩個男孩雖然奮力掙扎,可是他們整天吃不飽穿不暖的身體怎麼敵得過幾個大漢,不幾下就被家丁們制服在地。趙管家不陰不陽地說:「性子倒是挺倔的,看來回去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說完揮揮手,示意家丁們帶著張家兄弟跟他離去。張大狗眼光定定地看著三叔,一邊不情願地被家丁們拖出破廟,一邊不甘心地喊著:「三叔,你為什麼要賣我們?你為什麼要賣我們……」
三叔根本沒有對他的聲音產生任何地反應,喜滋滋地掂著手中的錢袋,小心地在懷裡放好,然後又坐回鍋邊,開始享用他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