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話說自己怎麼老被個死人搞得心神不定啊,這樣不行,不行。林言暗自捏著拳頭。
尹舟見兩人都不對勁,雙手往腦後一抄,在走廊裡四下環視了一圈,看到樓梯口值班護士面前的電腦時眼睛突然亮了,輕佻的吹了聲口哨:「看哥哥的,有得玩了。」
憑著林言一副討女孩喜歡的清秀長相和尹舟一連串嘴上抹蜜似的恭維,很快三個臭皮匠就把護士姐姐的電腦騙到了手,尹舟聚精會神的盯著屏幕,十指在鍵盤上飛竄,鼠標點的卡卡直響,十五分鐘後往上一扯嘴角,整個人猛地向後靠在轉椅椅背上,瞇起眼睛叫道:「搞定,竟然是醫院的信息,比查外面方便多了。」
林言湊到電腦前一看,主頁上赫然顯示:「351004,周錦天,男,11歲,5月11日死亡,死亡原因:內臟破裂引起腹腔大範圍出血。」底下附了一份遺體認領表掃瞄件,右下角家屬簽字的位置龍給鳳舞寫著兩個大字:「周墨」,旁邊蓋著小小的紅章。
「從數據庫裡扒出來的死者信息,這行數字是停屍房的床號。」尹舟摸了摸腦袋:「這鬼是個孩子,怪不得就知道扒著窗戶,敢情眼巴巴等他爹接他去上學呢。」
林言用手機把頁面拍下來,笑著在尹舟腦後推了一把:「好樣的。」
醫院對面的酸辣粉店。
林言一向不喜歡在醫院附近吃飯,總覺得到處都是愁眉苦臉的病人家屬和隨處飄散的傳染病菌,但這家酸辣粉格外有名,林言把車開出去老遠,做了半天思想鬥爭還是折回來了。林言舀了勺熱湯,心滿意足道好吃的晚飯絕對是成功人生的一半。
小道士去打工的餐飲店上班了,尹舟留在醫院看病人,順便查資料,林言一個人坐在小吃店裡,面前一張油膩膩的橘黃塑料桌上擺了兩份熱騰騰的酸辣粉,一份放在自己面前,一份推到對面,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人」正坐在對面椅子上側著臉發呆。鬼似乎真的不用吃東西,林言歎了口氣,對著空氣小聲問道:「你不吃不睡,天天跟著我到處跑,累不累?」
蕭郁沒理他,修長的手指撐著下巴,側臉的輪廓在漸暗的天光裡分外好看,桌子位置靠窗,路燈的暖黃色光暈刷過他修挺的鼻樑,皮膚細的像瓷,摸起來也像瓷,冷冰冰寒浸浸的。
還是一副別彆扭扭的樣子。
「不好意思,椅子能借一下麼,我們坐不開。」少許稚嫩的男音響起,林言一抬頭,一個高中生打扮的男孩正抓著蕭郁的椅子背,見林言愣神,指了指隔壁一大桌正嘰嘰喳喳的男生女生,女孩妝容誇張,男孩子帶著耳釘,校服用藍黑水筆畫滿塗鴉,店裡人多,他們缺了好幾把椅子。
「有人。」林言沒好聲氣兒的答道。
「我看你坐在這好久了,沒人吶。」男孩不屈不饒。
「我說有就是有,現在沒有等會也會有。」 林言有點不耐煩。
「神經,不就一把椅子,凶什麼。」男孩嘟囔道,臨走回頭沖林言翻了個白眼。
「不好意思。」林言對著男孩的背影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看得見蕭郁這回事總讓他有點焦躁,林言猶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動伸手摸了摸蕭郁雕塑品一樣的手指,輕聲說:「很寂寞吧,全世界那麼多人,只有我一個看得見你,還對你不好。」
24、內情
「不好意思。」林言對著男孩的背影小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看得見蕭郁這回事總讓他有點焦躁,林言猶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動伸手摸了摸蕭郁雕塑品一樣的手指,輕聲說:「很寂寞吧,全世界那麼多人,只有我一個看得見你,還對你不好。」
林言盯著窗外川流不息的公路歎了口氣:「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一個人走在街上卻像是隱形的,拚命招手也沒人回應,拚命喊也沒人聽見,這種感覺一定會把人逼瘋的。我一個人坐在自習室時常常覺得所有人的熱鬧都跟我沒關係,恨不得衝進人群大喊我寂寞的快死掉了,如果有一個人,不管他是誰,只要他肯耐心聽我說話,我一定會死死抓著他,悲傷,愛戀甚至絕望的抓著他。」
「但是我說不出來,沒人願意承認自己寂寞,總是要做出歡樂的樣子來成全自己的驕傲,一邊向別人炫耀牛逼閃閃的生活,一邊關起門來偷偷哭泣,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蕭郁垂下眼睛攥住林言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安慰似的。
林言默默轉過頭,小吃店的孩子們吵鬧不休,臨街櫥窗上粘滿了各色心形小紙條,林言翻了幾隻來看,上面有些用螢光筆寫著我愛誰我等誰,有些寫著保佑考試及格,筆記稚嫩而青春,最單純美好的願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或許簡單,或許複雜,生活的不如意讓他們把願望寫在紙上,盼望有一天神靈能夠看見。林言默默的想,不瞭解的人總是光芒萬丈,但熟悉了才知道他們的殘缺,比如他自己,家境良好學業優良,但一直不敢承認自己不喜歡女孩;比如尹舟,完美大家庭出身卻偏偏只願意在虛擬世界當王子;再比如阿顏,阿顏甚至沒法做一個別人眼中的正常人。林言苦笑一聲,誰會聽聽他們祈求呢?
大概是高中生通風報信的緣故,隔壁桌一群孩子正對著他指指點點,有人說了一句精神病患者,林言無所謂的笑笑,從口袋裡抽出便箋條,寫下一行字:「希望能順利幫周錦天找到爸爸。」隨手把便箋貼在一張畫著愛心的螢光紙下面。
他今天聽說了一個孩子的願望。
他、尹舟和阿顏在查到男孩的記錄後闖去太平間打聽,看門老大爺耳背,林言把鬧鬼啦三個字喊的震天響老人家也沒明白,一旁做清潔的護工倒突然插話了,問他那孩子是不是還沒走,接著放下掃帚直說可憐。
「我知道那孩子,我和他姥姥是鄰居,他媽幾年前死了,他爸做生意顧不上他,孩子跟姥姥住,有一次錦天發燒的厲害,他爸回來看了一趟,從那之後錦天就記住了。一天趁姥姥不在,他從三樓陽台翻了下去,以為摔傷了他爸就能陪他看病,結果活該孩子短命,落地時被馬路牙硌了一下,內臟破裂引起大出血,送到醫院沒撐幾天就過去了。」
「骨灰埋在咱們市最貴的公墓,出殯那天我還去了,可惜他爸在國外出差,一直到兒子過世兩天才趕回來把遺體領走,最後一面都沒見上。」護工唏噓道:「聽說孩子在迷離時一直念叨爸爸怎麼還不來,醫生騙他已經在路上了,結果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等,嚥氣時還睜著眼吶。」
這個故事讓林言幾個人有點心酸,但阿顏說這種魂魄好處理,沒有怨氣也不想害人,只要找到他執念的人去墳前燒紙,陪他多說說話應該就散了。但孩子的鬼魂又最單純執著,如果那人一直不來,孩子等久了化成小鬼就是極難對付的怨靈。
「鬼、鬼就是人心哪。」阿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頗有些失落。
「叮。」林言的手機響了,尹舟把周墨的詳細住址和聯繫方式發了過來,竟然是本地人,住在本市最偏的一個區,開車過去得三個小時。林言嚥下最後一口酸辣粉,順便把湯裡的花生米扔進嘴裡,勾著唇角對蕭郁說:「走啦,這次的任務是幫小朋友找爹,比搞定你容易多了。」
說著抓了他的手腕往外走,開車的時候忍不住邊吹口哨邊笑,心想要是所有麻煩事都像今天這樣就好了,不管他最近多倒霉,親情總是溫暖人心的。
周墨家在城鄉結合處,當導航顯示的目的地到達時林言簡直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頗有氣勢的別墅,仿歐式院門上掛著一塊牌子:私人宅邸,外有監控。林言不由暗暗咋舌,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擁有這麼一套房子的人,就算孩子在美利堅住院天天往返也夠了,怎麼能連見孩子最後一面都沒趕上呢。
把車停在院外,林言叫醒在副駕駛犯迷糊的蕭郁,哄孩子似的說:「我知道我趕你走你不高興,但這事我特想辦好,等會別搗亂,喏?」說完倚著靠墊愜意道:「我特理解那個小男孩的心情,我小時候爸媽也忙,一星期才回一趟家,我自己做飯自己睡覺,怕黑怕的要命,就盼著爸媽能突然回來。」
「但我知道爸媽也特想我,他們雖然忙,但每次回家不忘買一堆好吃的。」林言換了個姿勢側身躺著,捉住蕭郁的一縷頭髮在指間繞圈,興奮道:「雖然人鬼殊途,但父子相逢總讓人期待,對吧?」
蕭郁點點頭,嘴唇在林言臉上一啄,緩緩道:「走吧。」
「蕭公子您終於肯跟我說話了,真難伺候。」林言嘀咕著開了車門。
主人的院子打理的很精緻,各種時令花朵盛放,等在門外就能聞到浮動在夏夜裡暖融融的暗香,不遠處一隻淺水池裡擠擠挨挨養著好些錦鯉,搖頭擺尾時蹭出的拍水聲讓人感覺說不出的慵懶和愜意。
林言等了幾分鐘,別墅裡跑出一位保姆打扮的婦女,隔著鏤空院門戒備的打量他,林言解釋自己是為了周錦天的事來的,保姆顛著步子又跑了回去。這次足足等了快二十分鐘大門才打開,林言理了理襯衫,穿過鋪著花石子的小徑,嵌響了小樓的門鈴。
吱呀一聲,維多利亞風格的沉重木門打開一條縫隙,一名中年男子從門口探出頭來,猶豫道:「您是?」
林言禮貌的笑笑:「我叫林言,是X大的學生,您是周先生吧,我為您兒子周錦天的事來的。」說著畢恭畢敬的把學生證遞過去。主人疑惑的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後將門縫開大了些,但仍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
「我兒子前段時間剛去世,您有什麼事?」
雖然是背光,林言仍看的出中年人臉上典型的商人表情,勢力,倨傲,斤斤計較,他只穿了件絳紫色浴袍,鬆垮垮的在腰間繫了根帶子,露著胸膛,身材微胖,但看得出年輕時底子很好,現在耳朵下面積了點贅肉,不愛鍛煉,或者只把高爾夫當鍛煉的緣故。
罩著鎧甲的有錢人。
「您兒子的事我很遺憾,是這樣,我有位親戚在L醫院住院……」別墅正廳的水晶頂燈明晃晃刺人眼睛,林言在腦海中努力組織語言,中年人卻突然打斷他:「你是給哪兒打工的吧?該付給學校的錢我都付了,醫院和公墓的帳也結清了,小賣部也不欠錢,你來做什麼?」
林言急忙解釋道:「不不,您誤會了,不是錢的問題,我知道這事說出來挺荒唐的,您可能也不信,但您兒子的魂魄確實還留在醫院沒走,他在等您去看他。」
中年人的表情古怪起來,手拉著門把手做出要關門的樣子:「你有病吧,什麼我兒子的鬼魂,錦天早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