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林言撲哧笑出來,在蕭郁腦袋上揉了兩把:「說的跟你想讓我活多久似的。」
相比剛開始的嘶啞緩慢,這鬼的語言在逐漸流暢起來,像一個獨自住在深山中多年的人類棄兒在回歸社會後慢慢找回群居屬性,說不定有一天他們真的可以一起吃水果窩在沙發裡看電視,林言想,如果他不再不依不饒找自己索命的話。
「今天被凍的不輕是真的。」林言苦笑道:「阿顏他也不是存心,半吊子道士沒出師就被拉來了,誰讓我最近老遇見鬼。」
林言強迫自己不看蕭郁,視線從他胸膛滑過去,盯著後面的瓷磚,歎了口氣道:「說真的,最近發生的事太多,我認識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可我連誰在搗鬼都不知道,實在經不起折騰了,你別給我添亂。」
浴室悶熱,林言有些頭暈,替蕭郁沖完頭髮後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透氣,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特別容易累,明明沒做多少事情卻疲倦的恨不得狠狠一覺睡倒,起床時間也越來越晚。林言隨手從桌上的一摞古書裡挑了一本翻著看,為瞭解蠱術特意從網上的舊書店淘來的,豎排版的繁體字很難閱讀,看久了整個人直犯困,眼前蒙了層水殼,腦袋反應都遲鈍了不少。
書裡內容晦澀艱深,很多名詞他這輩子都沒聽說過,但跳著看下去有些地方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林言一頁頁往後翻,有一段的記載與操控魂魄有關,是說當鬼魂與活人一樣心懷怨恨時,活人的怨恨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發洩,但魂魄卻只能通過超度或者殺人,它們無法投胎,而長久不能投胎又滋生新的怨念,久而久之便形成大患,俗稱"成氣候"。林言把抱枕墊在後背,躺在沙發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許多邪術便利用這些混沌中的鬼魂作為武器,為了激發魂魄的怨氣甚至不惜使用極端陰毒的手法,比如把剛剛下葬的死人從棺材中挖出來,裝進罐中封存,通過火烤,蟲咬,放置於聚陰地等方式來激發其殺心,再用邪術控制,厲鬼纏上某人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其中又以童屍為甚……
疲倦海水一樣席捲而來,林言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沉的像灌了鉛。
果然年紀大了就不能跟十七八歲一樣折騰,為了避開早高峰不到五點就出發去鄉下,臨天黑才跟尹舟兩人輪流把小道士背進醫院,腦子裡嗡嗡作響,像數千人在耳畔一起敲木魚似的,林言手中的書滑落到地板上,砰的一聲悶響……
睡一會吧,蕭郁出來會叫自己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視野隨著睫毛的抖動微微搖晃,慢慢的連最後一絲清明的不見了。
沙沙,沙沙沙。
屋裡某處傳來有規律的沙沙聲響,卻不是浴室的水聲,林言強迫自己睜開眼睛,迷迷糊糊想著,蕭郁人呢,怎麼洗澡洗這麼久?
沙沙,沙沙。
仔細聽起來像有人用筆在粗糙的紙上來回塗抹,是誰呢?林言從沙發上坐起來,循著聲音往周圍看去,整間屋子暗沉沉的,黯淡的頂燈只照亮燈下的一小塊空間,灰塵起起伏伏,像六十年代的老電影,隔著不時出現的雜波和噪點,一個穿紅衣的女孩正背對自己趴在地板上用力塗著什麼。
怎麼會有個小孩子在這裡,是誰家親戚的孩子麼?
林言昏沉沉的扶著太陽穴走過去,只見女孩穿一件髒兮兮的舊棉襖,一截蒼白的後腰露在外面,正握著一支蠟筆塗鴉,剛才的沙沙聲就是筆尖劃過畫紙的聲音,白紙上歪歪扭扭塗著一個「人」,四肢折成詭異的角度,臉塗成一個黑球,兩隻眼睛的位置卻留出空白,嘴角往兩邊僵硬咧著,像在大笑,兩排寬大的牙齒塗的鮮紅,整個腦袋怪異地朝右下方聳拉下來,沒有支撐似的歪在肩膀上。
女孩專心致志的畫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你在畫什麼?"林言輕聲問。
小女孩回過頭來對林言森然一笑,呆滯的眼睛像兩個黑洞:「嘻嘻,這是我啊。」
「哥哥,哥哥。」小女孩把拇指往嘴巴裡吮了吮,指著林言嬉笑道:「哥哥。」
30、最近更新
叫我嗎?林言迷迷糊糊的點頭,腦袋裡一陣陣暈眩,小腿軟綿綿的,像踩在棉花上,客廳的光線更暗了,風從窗口灌進來,剛洗完澡頭髮沒有乾透,冷風一吹凍得人頭皮發麻。
"怎麼一點都不像你呢?"林言說。
小姑娘用黑蠟筆往畫裡的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叉,一道粗重的黑槓從牙齒中間劃過去:"怎麼不像?我死了就是這樣子的。」
「哥哥。」小女孩站起來,歪頭盯著林言,腦袋斜斜垂到右肩上,拇指卻還含在嘴裡,過了一會拿出來時最頂端一截已經不見了,指甲被啃得只剩小半,女孩一咧嘴,滿口腥紅的血直流到嘴唇上。
「哥哥你跟我走,跟我走。」小女孩扔了畫筆,拖住林言的手,把他往浴室的方向拽:「我給你看我死了的樣子,可好看了。」
林言渾渾噩噩跟在後面,他本能的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腦袋像被砸進了一根鋼釘,一下下抽搐似的疼。
風怎麼這麼大,誰忘了關窗戶麼?
「哥哥給我買了新衣服,然後我就死啦,嘻嘻,阿婆也死了,爺爺也死了,都死啦。」小女孩拉著林言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後腦勺的辮子用褪色的桃紅繩子紮著,蝴蝶結繫了一半,拖出一截長長的繩子垂在腦袋後面,「哥哥你也快死啦,等你死了我也給你畫一張。」
「哥哥,嘻嘻,哥哥陪著我們。」小女孩扯了扯身上的舊棉襖,腦袋歪的更厲害了,像不小心就會掉下來似的,「快走,快點,趕不上了。」
視野扭曲了,黑沉沉的走廊像張開口的巨獸,林言加快了步子,走著走著腳尖突然踢到什麼東西,林言下意識的爬上去,再往上一層,好冷,好大的風……
怎麼還不到呢?
「林言!」焦急的聲音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帶著遙遠的回聲:「回來。」
好熟悉的聲音,林言扭動僵硬的脖子想往回看,手腕卻被小女孩重重抓了一把,用力拽著他往前走:「來不及了,快點呀。」
林言點點頭,搖搖晃晃的往前一邁,這一腳卻踩空了,整個人失去平衡往下倒,墜落的瞬間巨大的阻力突然從腹部傳來,攬著他的腰往回狠狠一勾,清新的沐浴乳香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像被人突然從噩夢中喚醒似的。他茫然的朝四周張望,只見老電影似的晦暗場景恢復成平時的樣子,小女孩不見了,林言一低頭,眼前的景象讓他除了猛吸涼氣之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正站在自家臥室的窗台上,窗戶大開著,窗簾被夜風吹的獵獵作響,半隻腳已經踏了出去,順著居民樓外牆往下看,十二層樓底的花壇和黑黢黢的樹影似乎近在咫尺,花園裡兩個模糊的人影正仰頭衝他揮手,一個是那穿舊棉襖的小姑娘,而牽著她的正是今天怎麼都招不到魂魄的二仙姑!
「死啦,都死啦,你也要死啦。」小女孩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著:「快點,趕不上啦。」
"蕭郁,蕭郁!"林言失魂落魄的喊出聲來,本能的往後退,卻一下子撞進後面人的懷裡,扣住他腰腹的手箍的更緊,推著他轉了個身,低沉的聲音一遍遍重複:「我在,我在這。」
那具冰涼的身體從未像現在這樣讓人感覺溫暖,林言驚魂未定的把臉埋進蕭郁的胸口,但蕭郁並沒有過多親暱的動作,直接帶著林言翻下窗台,關好窗後盯著樓下的花壇蹙起眉頭。
林言看著蕭郁的側臉,認真的表情讓他在一瞬間幾乎忘了蕭郁也是個鬼魂,林言抿著嘴唇,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腦殘了竟然會冒出想讓他再抱一會的念頭。
搖搖頭把這個古怪想法趕走後他扶著窗台探身往樓下看,綠化帶樹影婆娑,鋪著花磚的小路空空蕩蕩,二仙姑和小女孩都已經不見蹤影了。
「剛才那個小女孩,還有算命的阿婆就站在樓下。」林言結結巴巴的說:「它們朝我招手……」
「我看不見它們。」蕭郁的神情很嚴肅,抬手理了理濕漉漉的頭髮,林言這才發現他似乎從浴缸裡直接衝出來的,衣裳鬆鬆的掛在身上,露著大理石似的胸肌,林言覺得自己臉紅了,趕忙側過頭掩飾。
「它們跟我不一樣。」蕭郁合上窗簾,「別離我太遠。」
林言沉默了一會,輕聲反問道:「……不一樣麼?」
蕭郁沒回答,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像拎小雞似的把林言從臥室一路拖回客廳,按在沙發上。就在林言以為他又打算強迫自己時蕭郁卻放了手,把掉在地上的古書撿起來強塞給他,認真道:「學會這些。」
「哥們你開玩笑吧……」林言一目十行掃過書頁上大串聞所未聞的名詞,不由哭笑不得:「別說這玩意根本看不懂,就算一個個詞查明白看懂了我也不可能一天變成個道士啊。」
蕭鬱沉默了一會,淡淡的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