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尹舟也覺得不可思議:「這也就能糊弄死這親屬吧?人找不著就是找不著,弄個牌位他就能就認定是他那位嫁他了,這得是多低的智商……」
阿顏瞪了他一眼,尹舟不情願的咕噥了聲抱歉。
「鬼、鬼的想法相比人來說其實很單純,有冤報冤有恩報恩,以前、以前我聽師父說過個故事,一對新婚夫婦,丈夫出車禍過世,頭七還魂,妻子許願要丈夫回來,鬼魂聽見後真的每夜回家遊蕩,滿臉是血,妻子嚇病了,連嚷再也不想看見他,他才投胎去了。」
「要是放到活人身上肯定又是好一番糾結。」阿顏眨了眨眼睛,「這辦法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大概能試試。」
林言沉默了一會:「生同室,死同穴,並骨能讓死者安寧一說我倒是信。」
「民間傳聞有人喬遷新居,後院有鬼夜夜哀哭不已,閤家惶恐,主人挖開後院竟看到兩具合葬棺槨,天長日久地基沉降,上下相隔數米,死者生前感情很好不願忍受分離,因而夜夜鬼哭,主人按風水先生的吩咐將兩具棺材重新安葬,果真再沒聲音了。」林言淡淡道,「可惜並骨不實際,把他的屍骨弄出來咱們也該坐牢了,『我』的又不知道在哪。」
「倒也不用、不用他的骸骨,咱們直接帶他的生魂去結陰親的屍骨前拜堂就是了,現在就缺你當年下葬的方位。」
尹舟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拍了拍林言的肩膀:「你下葬的地方?殭屍小林子,來給哥跳一個。」
林言白了尹舟一眼,沒空搭理他,思索道:「你是說,咱們要找到我的墳,挖了把骸骨嫁給他?」
阿顏歎了口氣,幽幽道:「他也不過想見那人一面,了個心願。」
林言想了一會,皺起眉頭:「不是我不肯,人和人再好的感情也有個聚散離婚生老病死,我總覺得蕭郁那人心高,倒不像會為了一個婚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阿顏把相機取出來,一張張翻看照片,拍得儘是枯骨和棺內隨葬,放大了看觸目驚心。
「入棺隨葬冥器都是這種玉珮,結髮梳,婚服,又都成對,如果不是墓主生前有類似的囑托,家人也不會如此收殮,我覺得有七八分可行性。」
尹舟聽得無聊,抽了把木椅子跨坐上去,下巴支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反正也沒別的辦法,咱們總不能蹲在這天天看棺材吧。」
「這我做不了主,願不願意得問他。」林言瞥著蕭郁。
那鬼不搭腔,林言也跟著猶豫,狐狸吃飽了兔肉,肚皮圓滾滾的來找蕭郁,嘴巴沾著兔血和絨毛,林言見形式不對,把狐狸半路截住,拎起來教訓:「你髒死了,去一邊等著,給你洗完澡再去蹭他。」
尹舟一臉奸笑:「這傢伙真像你倆養的小兒子。」
林言臉一紅,順手把狐狸扔了,小傢伙落地後打了個滾兒,不滿的用他的褲管擦了擦嘴巴,牛仔褲腳被蹭出暗紅的一團血花。
滿屋人都被逗笑了。
尹舟和阿顏兩人回房間了,林言把拉攏窗簾,抱膝坐在床邊發呆,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幾乎讓他回不過神,他甚至詫異自己還能一直笑著,然而當無關者一一離開,只剩他一個人時,悲哀才一陣陣往胸口湧,壓抑到快要窒息。
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在這個陌生的鎮子,陌生的房間,跟他傾慕的愛人討論一場他和別人的婚約,由自己親手打理,像握著匕首,狠狠的朝心窩裡捅了一刀,還要一直微笑,說不在乎。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聲,噹啷一聲銅鈴響,「磨剪子來——」嘶啞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又遠了,熱鬧的小鎮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你怎麼想?」沉默許久,林言開口道。
「帶我去見他。」蕭郁抓著林言的胳膊,啞聲道,「我想見他。」
林言麻木的噢了一聲,半晌才轉頭看著那鬼的眼睛,苦笑道:「你一定很愛他。」
「我累了,要睡會。」說著往右側靠了靠,讓出身邊的一大片空位,「休息會吧,明天再想,這裡的床大碰不著,他不會生氣。」
眼皮一片沉甸甸的暗金,明明隔了窗簾,還是被陽光灼得發疼。
蕭郁在床邊不動,站了很久,眼睛裡滿是疼惜和混雜其中的深重失望。
疼惜是對別人的,失望是對自己的。
林言突然被激怒了,忍無可忍的把枕頭扔過去:「你能別惹我嗎?我已經做到這份上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難道要扮成別人陪你洞房花燭夜?」
強撐著不讓別人看出來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驕傲和自尊作怪,不肯暴露心裡的軟弱,不肯痛哭流涕讓他看輕了去,心臟變得理智而強大,像一顆核彈頭,無堅不摧。
手指緊緊抓著床單。
吃的暗虧只有自己知道,不是不希望他回頭看一眼,但他沒空,他很忙,忙著掙扎。
蕭郁歎了口氣,坐在床沿把林言抱進懷裡,雙手箍著他的肩膀,寬鬆的擁抱竟像觸電般讓人心驚,林言不肯,使勁推他,他的身子像冷硬的瓷,每次都反抗不得,最後一咬牙,狠狠地捶他的後背。
一瞬間的軟弱無力:「你上次走時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娶親不要我了……」
「我娶誰?」蕭郁詫異。
「隔壁員外家的大小姐,你說要我給你們燒小孩的衣服。」
蕭郁不厚道的笑場了。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雙手在他身上捶著打著,恨不得把他擠的變了形,鬧了一陣,緊緊摟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肩上,整個人抽搐著,從背後看去,他簡直像在嘔吐似的。
蕭郁由著他胡鬧,不反對也不加以安撫,輕描淡寫的說:「林言,你知道那種滋味麼,睜開眼睛,永遠是夜,昔日劉伶買醉,飲下杜康三杯酒,在棺中醉了三年,我不一樣,每一日都是清醒的,看著眼睜睜看著身體腐爛發臭,你怕看的,我日日都要見,只記得要等一個人,他從沒回來過。」
「終於有一日得見故人,滿心歡悅,不想一場大夢醒,世事變了樣子,到處是看不懂的人和物,你知道我叫蕭郁,但蕭郁這名字,你叫得別人叫不得,誰准許他們直呼蕭郁之名?」
「如今誰還計較是名還是字……你覺得我可怕,我不過是個多餘的人罷了,每日烈陽炙烤,陽氣迫人,拼著一口氣不走,我圖什麼?」那鬼的眼神忽然凌厲起來,「你為何不是他?」
「你怪我。」林言抬起頭,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你都不要我了還怪我,誰把你教得這麼霸道,我宰了他。」
蕭郁曲起一條腿倚著床頭,風流縕藉的公子哥,陽光投射在他臉上,青白的皮膚也有了些生氣,一棵舊時的松,或者壓宣紙的玉珮,蒙了光陰的紗帳。
「我總是想見他一面,即便成了枯骨,也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故人了。」
忽聞故人來,似是故人來,最終不是故人來,百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從此各自輪迴不知所蹤,再多的緣也該盡了,這比誰從清醒又悲哀的鬼,他不奢望續緣,他在懇求林言帶他去憑弔,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愛。
林言看著他疏長的睫羽,忽然覺得自己是懂他的,他們好似同一類人,在與所有盛大的表演都隔著玻璃牆,他的對面是人群,蕭郁的對面,是整個陌生世界。
只需要一點安慰和理解就能夠強撐下去,好不容易遇到,握在手中還沒來得及捂暖又流失了。
「那我呢?」林言捉著他的衣帶,不甘的說:「你答應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