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林言苦笑一聲,蕭郁打住他,神色仍是淡淡的:「聽我說,記起逸涵之後,我一直在想拿你怎麼辦,想來想去大概只有把今生賠給逸涵,下輩子賠給你,十五年,十六年,至多二十年,我總能找到你。」
「用不著。」林言固執的扭過頭。
「我知道。」蕭郁笑了笑,「你不稀罕蕭郁這顆給過別人的心。」
「也許你不信,認識你後的種種我都記著,一刻未忘,蕭郁對你的心意從始至終也未曾變過,記起逸涵是我負你,但我寧願負你,蕭郁是一無所有的人,不知生前是否行善積德,但死後身上卻有人命,下一世大概只配轉生為牛馬雞犬,即便現在跟過去一刀兩斷,莫說你看不上現在這個放不下前世的蕭郁,就算你肯等,我也是害了你,惟願你如同當日的段澤,前塵盡忘,平安終老。」
「你說過想陪我剩下的二十天,蕭郁不稀罕,人之所謂的永遠也不過幾十年,比我要的,我能給的還差的很遠。蕭郁沒福氣,跟你做不成夫妻,這一別,恐怕永生永世都再不相見,林言,你比我想的堅強,我走之後,記住你說的話,好好的活,活給蕭郁看。」
林言仍怔怔的盯著篝火,火光耀目,晃得眼睛發疼,忍不住狠狠攥緊拳頭,啞聲道:「就這麼把自己撇清了,你高大偉岸,你癡情不悔,那招惹我做什麼?我去跟誰算賬?」
蕭鬱沉默了一會,把手中最後兩根柴投進篝火,並不理會他的質問,繼續道:「這墓蹊蹺,既然你替蕭郁做到這一步,若有危險,即便散盡三魂七魄我也要護你周全,明日進墓別像今天一樣離我太遠,要聽話。」
「夜晚風涼,回去把被子蓋嚴了,我在外面守著。」
那鬼說完擺手示意他回去,自己仍坐在篝火邊,望著遠處黑暗的山崗,目光悠遠而平淡。林言臉色發青,踉蹌著倒退了兩步,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狠狠朝他砸過去,抖著嘴唇:「我他媽看看你會不會疼,變成鬼就不知道疼麼?」
石塊正砸中後背,白T恤上多了一個泥點,格外醒目。
「養條狗還知道報恩,撿你回來幹什麼,我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自殘麼?蕭郁,你他媽真就不如條狗!」
林言搖搖晃晃的往後退,只覺得自己是團沙子,在那鬼疏離的目光下五臟六腑都散做一團,潰不成軍。
忽然就散了,夏夜,細細的雨聲,婚服,小廟,他們拉著手逃出一群群搖晃的鬼影,迷霧重重,講座,廟主人,他一次次把自己從那女鬼手中搶回來……醫院別離,踏上征程,古墓,越離越遠……
「我真恨不得當時把你留在那廟裡。」林言咬著牙,沒來由的怨恨,恨不得將他壓在雷峰塔中,西湖牢底,五指山下不得超生,「滾。」
蕭郁轉過身看著他,眼睛裡沒有憤怒,甚至連悲傷也看不見,平靜的如同死水。
「林言,你其實沒那麼在意我,除了蕭郁是一個守著你,等著你的鬼,你還知道什麼?林言,我累了,前世今生的執念,心口插著把刀疲於奔命,我顧不上你,配不上你,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分清楚你們兩個,蕭郁沒你想的那麼堅如磐石,大概也會自私想在知曉所謂一生摯愛都是笑話時聽人說句沒關係……蕭郁等不到,不等了。」
那鬼走向他,理了理林言的衣領,低頭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林言,我愛你,可是若還有來世,蕭郁再不想見你。」
林言看著蕭郁的臉忽然慘兮兮的笑了,他想,心其實可以堅強像一塊石頭,無堅不摧,烈日嚴寒,從不畏懼,無悲無喜,無悔無驚。
「啊!我操什麼玩意!」營地忽然傳來一聲怪叫,帳篷被嗤啦一聲拉開了,尹舟打頭,帶著阿顏和阿澈依次鑽出來往篝火邊跑,山崗一望無際,剛才林言和蕭郁的說被淹沒在寂靜中,尹舟見兩人面對面,笑的比哭都難看,一下子站住腳,撓了撓頭。
「我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林言迅速用指尖往眼角輕輕一揩,清了清嗓子:「沒事,說吧,怎麼了?」
尹舟臉都發白了,指著帳篷說:「剛才……剛才睡到一半,突然有人使勁拽我的胳膊,還以為是你,忽然想起來你在外面,結果睜眼一看,你睡的位置從被子下面鑽出個髒不拉幾的小女孩,我靠嚇死我了,眼睛黑洞洞的直盯著我笑,拚命往我手裡塞東西。」
說著把手往林言跟前一伸:「喏,就這玩意,我一喊那小孩沒了,就剩下它。」
尹舟手裡的是個沒有頭的破布娃娃,脖頸處被人扯開,露著一團團灰白棉絮,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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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眼睛發酸,強迫自己把蕭郁的事放在一邊,先對大家的安全負責,從尹舟手中接過娃娃反覆打量。
確實不是最近的東西,布偶身上的紅碎布褪色的厲害,小白花沾著黑乎乎的污漬,林言扯了塊棉絮放在手心一捻,不是現代常用的脫脂棉,而是老棉花,像從舊裌襖裡拆出來的,受潮後摸起來很硬,有點硌手。
林言還想再看個究竟,被尹舟制止了,說裡面說不定藏著毒針,扎一下就中了迷魂大法,林言不理會他,若有所思道:「剛才我和蕭郁都在外面,你們又睡了,她要是想害人不是輕而易舉?」
「以前她出現不是要我出車禍就是逼我跳樓,但最近卻很奇怪,上次她半夜吊在房樑上,手裡抓著這布娃娃,不一會就走了,這一次則乾脆把這東西送到帳篷裡,憑她之前的表現可不像小孩惡作劇,那她想幹嘛?」
尹舟見林言認真,一臉戲謔也收了起來,一邊掰手指一邊思索,關節卡噠作響,半晌猶豫道:「……她會不會想告訴咱們什麼?」
林言一驚,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在家時他就懷疑過,但那次被找蕭郁的事情打斷了,沒來得及細想,現在回憶起來,她那空洞而急切的眼神,緩緩搖動手中的娃娃,是示威?警告危險?還是……
布娃娃長手長腳,穿著相似面料的紅衣裳,本該是頭的地方扯出一大團棉絮,像凝結的腦漿,詭異莫名。
林言歎了口氣:「不知道,按說下降頭養小鬼,鬼完全聽命於主人,大老遠送個娃娃來,總不能那廟主人閒了找咱們猜謎吧。」
「難說,高智商犯罪的主謀都喜歡特意留證據來炫耀自己牛逼,說不定那老頭還真就是故意的……」尹舟話說到一半,突然瞥見阿顏的表情,只好住了嘴。
阿顏曾說這是降頭中典型的養鬼之術,與驅邪鎮鬼的茅山道術相比,降頭極其陰邪且不計成本,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拿養小鬼來說,選用凶死或者冤死七日之內的童屍,用蠟燭烤其下巴煉出屍油,滴在木頭上聚魂,做法四十九天方成凶煞。被養的小鬼只聽命於主人,能替飼主索命,復仇,保佑他們一夜暴富,家宅興旺。但小鬼生前元陽未洩,不入輪迴變成厲鬼怨念極重,往往最後害的飼主一夜暴貧,甚至家破人亡,不得善終,甚至連後代也逃不了孤貧夭三個下場。
代價如此巨大,卻仍有人前仆後繼,特別是賭徒騙子,演藝圈人士,不惜老來孤殘,只求眼下富貴。
也就是說,廟主趨縱一個小鬼已經有反噬的危險,現在加上二仙姑的鬼魂,到底他不惜代價安排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為錢財,復仇,難不成需要個對手來精進功力?那他又是怎麼知道蕭郁跟自己的糾葛,以至於在根本沒見到他本人的情況下就確定他一定能把蕭郁從古墓帶出來?或者說只是巧合,連他自己也沒料到一個純陰命格的普通學生,竟然在前世跟那鬼早已經相識?
林言用手指抵著太陽穴思索,自從阿顏從沈家園拍來的那張照片看出有人對他下咒後整件事情就趨於複雜,線索攪成一團亂麻,他覺得只要找到中間那根線頭就可以全部理清楚,偏偏只差了一點……
突然出現的小女孩把大家攪得再無睡意,林言怕自己一睡下又忍不住想起蕭郁的話,便招呼大家席地圍成圈子梳理線索,中間放一張白紙,藉著火光寫寫畫畫。
「廟主安排實習——把蕭郁帶出來——殺鬼。
用降頭控制女孩和阿婆的鬼魂——一直找機會離間我跟蕭郁——殺我,殺鬼。」
「廟主來到山西,在柳木鎮出現,之後消失,在段澤墓附近看見女鬼。」
尹舟把寫著線索的白紙抓過來,看了一會,大喇喇道:「反正那廟主非要殺蕭郁,你嘛大概就是個被利用對象,按說那鬼在墓裡待了好幾百年沒招誰沒惹誰,唯一一次跟陽間有聯繫就是二十年前的考古。」尹舟啃了口香腸,「哎林子,你說會不會那廟主是二十年前考古隊裡的人,被蕭郁嚇個半死,一直耿耿於懷找機會報復?」
「那他可真捨得下血本。」林言苦笑,朝阿顏一努嘴,「還有一個問題,剛才咱們看見山魈,那玩意只出現在下過降術的墓地附近對吧?」
從大家討論廟主人開始阿顏就很是尷尬,想替師父辯解又怕引起公憤,蒼白著臉盤腿坐在一邊,見林言問他,結巴道:「也不全是,用、用法術布過陣法的古戰場,巫蠱盛行的湘西和苗疆都有,但這附近……大概只有古墓這一種可能了。」
林言在白紙上的「段澤墓」三字旁邊劃出一道箭頭,寫上「降頭」兩個字,然後抬頭問阿顏:「你什麼時候知道你師父會降術的?」
阿顏沒想到林言問這個,抬頭回憶了一會:「很、很早……其實道術和降頭一脈同宗,道術傳人很多都會一點點,但降術很少在中原出現,又是害人的,這麼多年損失的七七八八,我也就是曾經聽師父說起,從、從沒親眼見過。」
「五百年前在中原一帶用降術作為墓穴防盜的手法普遍麼?」
「……那就更少,降頭起源於南洋,大多北方人根本不知道,又損陰德遭報應,基本沒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