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幾人依次爬進洞內,七盞風燈照著面前的墓牆。
  古舊的青磚光滑而濕涼,清理掉表面的浮土,近五百年的歲月悠悠而來,大家都不由緊張,這次跟進已經被發掘過的蕭郁墓不一樣,這是他們第一次親手觸碰一座完整的陰宅,墓牆後埋藏著一個故事,一段光陰,也許是些溫暖的往事,在看不見底的黑暗和幽深中靜靜等待著他們。
  林言挪動到墓前,撫摸最近的一塊青磚,說不上什麼滋味,這裡長眠著他的過去,他的記憶,他的情敵,他數百年前如同繭褪一般扔在身後的軀殼,靈魂得以重生,由腐朽的肉體守護前生的秘密。
  誰知道墳塚中埋葬的是哪些不可告人的哀傷?
  阿顏碰了碰林言,手指冰涼:「噓……林言哥哥,你看這個。」說著用眼神示意他噤聲。
  被阿顏用土擋在後面的是一塊刻著字的青磚,林言不敢驚動眾人,用身子擋住後面人的視線,風燈照著磚上的一行古樸的隸書。
  「見此咒入此門者七日必亡三月絕戶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令人不解的是,青磚上竟用刻線勾勒了一副小畫,南海觀世音駕一葉扁舟,慈航普度。
  「這……嚇人還是救人啊?」
  「怎麼辦?」小道士的臉微微發白。
  「古墓常有這個,大部分是胡亂寫了嚇唬人的,不過這次……」林言想了想,「我跟大川說一聲,農村人信這個,他們要是害怕就讓他倆回去。」
  阿顏搖了搖頭:「不、不行,咱們缺人手,他們走了剩咱們五個,其中還有一妖一鬼,陰氣太重,萬一墓中有邪術,發作的更厲害。」
  「我想辦法先、先避避邪。」
  林言點了點頭。
  小川和大川把大家的裝備包依次用竹筐傳進洞穴,按阿顏的指示,兩隻活雞被從後面傳過來,公雞一見到墓牆,彷彿被什麼驚擾了似的猛地扇動翅膀,全身的羽毛炸起來,鬧騰不休,林言把雞往外抱時被狠狠啄了一口,鮮血直流。
  阿顏一手拎雞,一手掏出匕首,示意大家後退,默唸咒文後用刀鋒極快的割開喉嚨,再補一刀砍掉雞頭,迅速扔在青磚牆前,另一隻也如法炮製,洞穴深處不知哪裡捲來一陣寒津津的風,風燈忽閃了幾下,接著血腥的一幕讓大家都說不出話,只見兩隻沒有頭的雞像仍活著一樣,在牆前奔走跳躍,脖頸的血噴出一米多高,像自來水管爆裂,兩道紅泉「哧哧」搖晃著往牆上噴,血霧四濺。
  兩隻無頭公雞撲騰了一陣,倒在血泊裡,土石和雞血混在一處,到處黏膩一片。
  正看到緊張處,林言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嚇得直要跳起來,回頭一看,竟是蕭郁。
  那鬼全身發抖,面色煞白,死死的箍著他,啞聲道:「林言,抱著我,很難受,燙,好疼……」
  「你怎麼在這,不是讓你出去嗎!」林言急了,公雞啼曉為萬物至陽,鬼靈邪煞都退避三舍,而這狹窄的空間四面八方都噴滿雞血,對鬼來說無異於置身在窯爐之中被烈焰炙烤,當下推著蕭郁往回走,連拖帶拽弄到繩索旁,「先上去,等洞裡的陽氣散一散再說。」
  那鬼的手竟抖得握不住繩索,掙扎一會,無力的沿著牆滑坐下來,手指用力撐著額頭,緊緊咬著牙呢喃:「好燙,好燙……林言……」
  林言慌的亂轉,從裝備包往外掏東西,一急之下拿出來的不是赤硝就是硃砂,連著一大疊鎮鬼符,急的一股腦扔在地上,用身子擋在蕭郁前面,抵擋洞穴深處湧出的血腥氣,情急之下想起自己的純陰命格,把那鬼箍在懷裡,一趟趟捋他的後背。
  「再撐一會兒,一會就好。」
  熟悉的皂角香,熟悉的冰冷,亂髮間一雙混沌的眼睛,迷茫的望著林言。
  蕭郁扳過他的臉,本能的循著四周唯一的陰涼之氣,吻上他的嘴唇,急切的在口腔中輾轉掠奪,沒有任何技巧,粗暴的把舌往他的喉嚨口探,吮吸他口中的津液,這由不算,沒等林言回過神,唇角被蕭郁狠狠咬了一記,一股鐵銹味瀰漫開來。
  林言被他過分猛烈的吻親的要斷氣,又急又心疼,使勁往那鬼的胳膊上擰了一把:「你……你等等,我,你先讓我喘口氣兒!」
  背後傳來哈哈笑聲,笑的最厲害那個就是尹舟。
  連段家兄弟都跟著起哄,阿澈邊蹦邊拍手,樂了半天想起來自己是妖,該幹點什麼,順手布了個阻隔陰陽的結界,雖然質量不好,好歹勉強能用。不多時公雞死透了,蕭郁恢復些神智,用手指撫摸林言被咬破的嘴唇,疼的他絲絲直吸涼氣。
  「好了?」林言臉紅的要滴出血來,緊緊繃著面部表情,冷淡道,「好了就趕緊走。」
  說罷拍拍褲子上的土要站起來,蕭郁一把拽住他,猶豫了許久,輕聲說:「能不能……讓我抱著你過去……」
  森冷的青石磚牆不用任何黏合措施,打磨的嚴絲合縫,拆磚牆時大家都帶上口罩,以防止墓中積聚百年的霉變空氣損傷肺部,果然,當第一塊牆磚被取出時,方方正正的洞口竟「噗」的一聲噴出一股黑氣,朽味嗆鼻。接著一塊塊青磚被依次取出,等洞口足夠一人通過時,眾人爬回地面,架鍋吃晚飯,估摸著腐氣放的差不多了,背上裝備包,準備好照明措施來到牆前。
  小道士點了三炷香敬奉墓中先人,這是進墓前的規矩,幾人在香爐前虔誠的拜了拜,默念此行要叨擾先人安眠,保證墓中寶物分文不取,接著在腰間綁上繩子,由阿顏帶頭跳了進去。
  不多時繩子晃了晃,意思是安全,接著大川小川,林言蕭郁,阿澈和尹舟挨個兒進入地宮。
  尹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墓牆後,沒人看到那只供奉的香爐突然變了樣子,三炷香被頭朝下倒插在爐中,早已經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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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磚牆上的孔洞到地面約有三米,林言有經驗,下墜時屈膝蜷身,雙腳被衝擊的微微發麻,但落地很穩,緊接著阿澈和尹舟也跟了下來,站定了打量四下的環境。
  他們彷彿置身於一間石室,周圍死一般的沉寂,伸手不見五指,這種黑暗和室內熄燈後的黑完全不同,它是密閉的,如一個被塵封在時空中的洞穴,將所有光線吞噬殆盡。
  七盞風燈的光芒在這裡還不如山林中閃爍的狼眼,只能照出提燈人模糊的面部輪廓,仰頭一看,方才跳下的孔洞處透進一束方正而稀薄的藍光,灰塵在光柱裡浮浮沉沉。
  「這是什麼地方……」阿顏還沒說完忽然住了口,詫異的舉高了風燈。
  林言也立刻感覺到不對勁。
  回聲,在這裡說話竟然會發出嗡嗡的回聲。
  明清重陪葬輕墓室,大墓的每一間墓室也不過二三十平米見方,說什麼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回聲,憑聲音林言判斷這裡至少相當於一間大禮堂,在明朝就算修皇陵,地宮的尺寸和規格也不過是蕭郁墓兩倍之數,比起這裡似乎還差的很遠。
  林言嚥了口口水,清晰的聽到喉嚨裡咕咚一聲響,周圍太靜了,靜的讓人心慌,靜的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城市有車鳴人聲,鄉村有雞犬相聞,甚至荒山也有鳥聲啁啾,風吹樹響,但這裡的黑暗和寂靜和絕對的,它讓人想起死亡,想起陰曹地府,想起深不可測的危險和命運,還有永無止盡的孤獨。
  手心不知不覺竟滲出冷汗,陰寒的氣息靠近,蕭郁碰了碰林言的手背:「怕黑?」
  林言想躲開他,蕭郁不由分說攥住他的手:「我在這種地方一個人住過五百多年,比你熟悉。」
  「跟著我,別走遠了。」
  卡的一聲,阿顏掰開強光手電的開關,眾人也都回過神來,紛紛照做,七道光束來回掃射,林言判斷的不錯,這裡是一間人工修建的方形大廳,青磚塊砌築,葬頂為拱形,圓頂和牆壁用木構件連接,塗抹一層厚厚的金粉,細微處用金箔鑲嵌,手電光一掃便反射出暖橙色光芒。
  大殿四周的葬牆每隔數米嵌一隻燈台,做成佛教蓮花台樣式,盛著動物煉出的油脂。
  空氣中瀰漫嗆人的朽味,但聞不到一絲屍臭,離棺床還有很遠。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