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林言用樹枝翻弄著紙錢,離得太近,眉毛上都沾了一層白灰。
「再不說話我當你語言障礙扭送精神科了啊。」
「有煙麼,我的抽完了。」林言說。
尹舟狠狠往他肩上推了一把:「我操,你的出息呢?」
林言不為所動,靜靜的盯著眼前跳躍的火苗。
「……我都懂,阿舟,原以為我會恨段澤,恨阿顏,恨自己的矯情,到現在我都沒在蕭郁清醒時說一句愛他。」林言淡淡道,「但現在心裡特平靜,人生那麼短,哪有時間去苛責和怨恨,人活著應該為擁有的東西感恩,等它失去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再重的傷害,只要以愛的名義並且真誠,就都是高貴的,段澤發下毒誓再不見蕭郁,轉世輪迴卻還要找他;蕭郁化成厲鬼憤恨百年,在最後時刻卻不惜魂飛魄散換我一命;阿顏一路籌謀策劃,最終自己選擇了死亡。世上最快樂的事是報復,最難的是原諒,但我們不都是從快樂出發,一直做到最難?」
「記得阿顏的遺書?他說我們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朋友,即使他犯錯也希望我們知道他葬在哪,偶爾來看他,一個人生活在黑暗裡,只要有一丁點的溫暖就要用盡全力去抓住,哪怕殺人,犯下滔天罪惡也在所不惜,我不怪他,他只是太孤單了。」
尹舟愣了愣:「你小子憋悶一個月我當你準備自殘,原來在參禪呢,害我瞎擔心。」
林言不置可否,往火堆裡投了把紙錢,溫柔的說:「阿顏睡吧,哥一定常來看你。」
兩人燒完紙,在午後寂靜的墓園裡散步。
「以後怎麼打算?」林言問。
「把租的公寓退了搬回家住,算下來好多年沒好好陪爸媽了。」尹舟揉了揉手指關節,身上一股清淡的古龍水香味,「可能的話,最近大概要出一趟遠門。」
「又要去哪?不是剛從南方回來?」
「那是我爸媽度假,這次是陪別人。」尹舟狡黠的笑了笑。
「別人?」林言半天才反應過來:「談戀愛了?」
尹舟有點不好意思,看著自己的腳尖:「八字沒一撇呢,我想去巴厘島,這季節的海灘特別美,晚霞能把整片海染紅,晚上有燒烤晚會,月亮又大又圓,旅遊簽證一個星期下來,一起去吧,順便幫忙出出主意,我真沒追人談戀愛的經驗。」
林言搖了搖頭:「不去,他屍骨未寒,我沒心情。」
「沒心情才要出去散心,你再在家憋下去要出毛病了。」
林言打斷他:「不去,真不去。」
尹舟沉默一會兒,像下定決心似的突然開口:「那……跟他一起呢?正好帶他逛逛現代社會,我替你們倆訂了機票和賓館,身份證都搞定了,但阿澈說他只聽你的,我只好來問你了。」
林言沒聽懂,愣愣的看著他。
尹舟笑嘻嘻的指了指林言身後:「人來了你自己問,當時狐族把他的身子帶走就是試還陽術去了,這事阿澈沒把握,沒辦成前我們都不敢告訴你,對了,要謝謝阿顏,是阿顏給了他自己的六十年陽壽。」
林言驚慌失措的回頭,那一刻好像突然跌入愛麗絲的仙境,墓園夕陽西下,艷紅的晚霞如一位胭脂膩膩的姑娘,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沐浴著霞光,林言回頭把手舉在眼前,餘暉從指間透進來,眼皮一片燦爛的橙紅。
他的愛人從遠處走來,黑髮如雲,寬襦大袖,笑容猶如三月陽光,林言猶呆呆站著,直到蕭郁來到跟前,猛的把他抱起來轉了個圈,溫柔的吻落在他的臉頰。
「想不想我?」
林言傻不拉幾的看著蕭郁,緩緩抬手摸摸他溫暖的臉,手指又移到胸口,他的心跳規律而有力,一個真正活著的人。林言一句話說不出來,半晌後退兩步,像個三歲孩子,蹲在地上哇地哭了出來。
他有生以來沒這麼哭過,哭的聲嘶力竭肝膽俱裂,雙肩聳動,上氣不接下氣,蕭郁急忙來拉他,被糊了一身鼻涕眼淚。林言狠狠的一口咬在蕭郁的肩膀上,這一下子使足了力氣,蕭郁邊忍著疼邊安慰,眼見著怎麼都哄不好了,使勁推開他:「哭什麼哭,回家下廚,天天悶在山裡吃沒鹽的燒肉要膩死人了。」
林言哭哭笑笑,雙手摟著蕭郁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口,怎麼都不肯放開。
「好了好了,活了兩輩子的人還這麼鬧騰。」
林言使勁揩了把眼角:「嫌棄我?」
「哪敢,你那腦袋裡不知道裝了什麼,再把我弄死一次當鬼怎麼辦。」蕭郁見林言面色不善,吻了吻他的額頭,「你是我用兩條命換來的,疼都來不及。」
林言撲哧一聲笑了。
「林言哥哥,我把你男人還回來了,不請客吃飯嗎?」
身後冷不丁響起一個陌生而乾淨的男音,回頭一看,眼前竟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少年,皮膚白皙,雙腿修長而筆直,細長的眼睛一笑便彎成月亮,樣子很是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林言在搜索一番未果,抱歉的問道:「你是?」
少年撥了撥頭髮,露出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孩子氣地咬了咬手指:「狐族到二百歲會變樣子,喏,耳朵給你看,尾巴不行,現在有九條,一下子冒出來可嚇人了。」
「阿澈!」林言失聲叫道。
眼前的少年可不就是那小狐狸長大了的樣子,相似的桃花眼,尖尖的下巴,頭髮剪短了,散碎的劉海垂在額前,一舉一動有狐族的媚態。
「我每天都偷爬到你家窗戶看你,你總吃方便麵,郁哥哥一聽就生氣。」阿澈轉了轉眼珠,瞥著尹舟,「都是這個大蠢驢不讓我提前告訴你,怕還陽術不到日子沒作用。」
「你快去揍他……」阿澈還沒說完被尹舟一把扛到肩上,對林言勾了勾手指,「走,今天不開火做飯,哥們請客下館子,海參鮑魚魚翅燕窩揀最貴的點,咱們好好慶祝一下,活著萬歲!」
「不要臭貝殼,肉呢?」阿澈捶著尹舟的肩膀。
尹舟哈哈大笑:「從今天開始,狐狸只能吃菠菜了!」
八月的晚風吹來清涼水汽,一行人笑笑鬧鬧往市區趕,林言的小車許久未曾充滿歡聲笑語,尹舟開車,阿澈坐在副駕駛上搗亂,林言跟蕭郁坐在後排,各自講這段時間的生活,偶爾毫不避諱的停下來接吻,尹舟大喊著偷看長針眼把後視鏡翻了上去。
林言偷偷的笑,他想他和蕭郁的感情恐怕從此要成為朋友們眼中的一段禁忌之戀,可似乎就在剛才,路口紅燈時,他看到尹舟飛快地摟了摟那狐狸的腰,阿澈不甘示弱,撲過去鬧成一團。
「喂,小心開車!」林言嚇得直喊。
「你們親你們的,管我們幹嘛!」
酒店裝潢古色古香,服務員打扮成清朝旗女,穿寬身旗袍朝大家行禮,尹舟拖著阿澈去前台訂房間,林言跟蕭郁在大廳的沙發等待。
蕭郁有點心不在焉,林言捏了捏他的手問怎麼了,蕭郁搖搖頭,盯著門口的一扇清朝風格的花鳥屏風:「跟我那時有些像,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