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沈夏東站在墓碑面前還無法緩過神來,墓碑上的少年面無表情的樣子,目光陰暗空洞,不知道在看向何方。
沈夏東嘴巴蠕動著,卻沒能發出聲音。一切都來的太快突然,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場夢。
前不久還見著沈城出現在自己的樓下,那日沈夏東忙著公司的事,只得叫現任妻子先招呼他,自己也沒多在意便往公司跑了。
沈城是他的兒子,唯一一個兒子,沈夏東還有一個女兒。
沈城是他與一個情婦生的,這也是年輕時犯的糊塗帳,可那會兒沈夏東已經是有婦之夫了,當時也想著用錢來打發掉這個女人,誰知這個女人也挺有骨氣,二話不說,也沒拿沈夏東的錢就這樣一個帶著一個孩子不接受沈夏東的任何幫助過了十二年,直到沈城十二歲那年,那個女人因病去世,臨死前那個女人拉下臉來求沈夏東,要他好好照顧沈城。
沈夏東也並非喪失了良心,這麼多年來其實心裡也很是愧疚,所以當時就答應了。
回去和妻子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個清楚,沈夏東的老婆這個人也挺強勢,當時和沈夏東鬧了幾天,沒少給沈夏東好果子吃。沈夏東有現在的成就基本都是靠這個老婆娘家給帶上去的,平時都是陳麗說了算。
那時候鬧歸鬧,陳麗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壓著性子告訴沈夏東說願意將這個孩子帶回來。於是沈夏東就要去將這個兒子給接回來,心裡想著,帶回來也好,女兒沈清今年也才十歲,有個小哥哥陪著說不定也會更開心。
他找到沈城的時候,十二歲的沈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張帶著稚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正抱著他媽的照片坐在陰暗的房間裡,見沈夏東來的時候,只是抬眼看了沈夏東一眼。就那一眼給沈夏東嚇得一哆嗦,這哪兒是一孩子的眼神,死氣陰沉的。
沈城長著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一雙大眼睛,皮膚也白皙水潤。模樣很好。沈夏東看著看著就很愧疚,走過去朝沈城伸出手:「沈城,跟爸爸回家。」
沈城轉過頭來一動不動的盯著沈夏東的眼睛,陰森森的蹦出一句:「滾。」
沈夏東那天就默默的陪在沈城身邊,尋思著等他能接納自己了,就將他帶回去。可這一等,等到沈城長大,等到沈城死,也沒能讓沈城原諒自己,接受自己。
沈城並沒有和沈夏東夫婦生活在一起,而是依舊待在他媽去世的那棟房子裡,沈夏東雇來保姆在哪兒伺候著,隔三差五的就跑過去看看他。
父子倆人並沒有說過什麼話,通常都是沈夏東吩咐保姆好好照顧他,然後站在沈城對面的陽台上靜靜的看著房間裡的沈城一會,就走人。
這樣一來,陳麗都跟著愧疚起來。覺得將一個半大的孩子放在那裡實在是不好,曾和沈夏東一起去接沈城,最後沈城卻始終不肯跟著沈夏東走。
這樣的生活方式一直維持到沈城十九歲,終於結束了。
沈城是出車禍死的,死狀殘忍,有人說那車開起來是故意撞過去的,開始撞了一下,只是將沈城給撞倒,並沒有大礙。可緊接著那輛車又朝著沈城開過去,直接壓過沈城的身子。
當然這也是聽說,開車的司機也自首了,警察也審問不出個什麼來。只能草草結案。
沈夏東記得十分清楚,他最後一次遇見沈城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多的樣子,而據沈城的死亡時間來看,十點零五分在醫院搶救無效宣佈死亡結果的沈城不可能會在十一點多來找自己。
那是沈城的靈魂來找自己了。
沈夏東心裡這樣想。他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的,十分信這些事。
他依舊記得他去醫院看到沈城的樣子,平日裡陰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血色和生氣,額頭上有一個大洞,那是被車撞出來的,沈夏東去牽他的手的時候手心一陣錐心的冰涼。
那是沈夏東第一次為沈城哭,他說:「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
這句遲來的對不起,如若在早些時間說出口會不會好點呢?如果當初沈夏東敢男人一點,在沈城出世的那一刻開始,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將他帶回自己身邊。會不會就沒有這樣一場悲劇?
沈城的葬禮很簡單冷清,甚至連哭聲都聽不見,說到底也畢竟是一個私生子,還能怎樣做?
葬禮那天陳麗帶著女兒沈清過去,陳麗也只是覺得沈城這孩子可憐,但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沈清有些不耐煩的陪站在沈城的棺材面前,小聲的說了一句:「死跟不死有什麼區別,活著也那樣……」
其實打心底她是極其排斥這個私生子哥哥的,總覺得丟自家的臉,而且這個哥哥也不好接觸,在世的時候自己總是熱臉貼冷屁股。
這話被沈夏東聽到了,嚴聲厲色的喝道:「你在說什麼!?」
沈清被嚇了一跳,一直看起來挺窩囊的父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罵她,當下眼淚就掉了下來。
陳麗有些不高興,眉頭隆得老高:「行啊沈夏東,長脾氣了啊!?對女兒吼什麼!?這種造孽的事是誰犯下的啊?」
沈城死後,沈夏東和陳麗大吵了一架,就因為沈夏東將沈城的照片擺放在自己的臥室裡。
你說一個死人的照片掛在房間裡誰看了不瘆得慌,沈夏東說,他已經沒辦法補償沈城了,只是不想死後讓他和他媽一樣孤零零的。
最後夫妻倆人分了房睡,沈城的照片也就掛在了沈夏東房間。其實沈夏東也是有些害怕的,但他除了這樣做,已經不能多做些什麼了。沈城死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不想沈城死後也是孤零零的。
沈城這樣的一生,全都是因為自己而造成的。
「你會怪爸爸吧?怪爸爸無能,怪爸爸窩囊,爸爸沒有保護好你,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沒有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沒有看著你像一個正常人家的孩子長大。沈城,你說,你是不是在恨我?是不是太恨了?所以想要用這種方法來報復爸爸?」沈夏東紅著眼睛摸著照片上的人,臉上掛著狼狽至極的笑容。
「對不起,沈城。」沈夏東摀住眼睛,他的良心受到譴責,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正眼看沈城的那雙眼睛了。哪怕是將對沈清的一半的愛加注沈城身上,那又該多好?
「沈城……」沈夏東的喉嚨像被一隻手給扼住,除了發出不明的嗚咽聲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欠沈城的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他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恐怖都還不起。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沈夏東,你他媽在沈城死前怎麼不裝這樣子啊?瞧瞧你這窩囊相!要不是我爸心好,將你給提拔了起來,你以為你還有今天這種成就麼?啊?真了不得啊,現在都敢對著我擺臉色了?哈?」陳麗陰沉著臉將碗重重的擱下,一雙筷子摔倒剛從門外進來不久的男人身上。
沈夏東沒有換上平日裡討好的笑容去討好她,靜靜的看了一眼腳下的筷子,突然覺得心已經累到無法跳動的地步了。他忍受陳麗很多年了,從娶她進門就開始忍,窩囊了大半輩子,連他自己都累了。
晚上沈夏東敲了陳麗的房門,陳麗打開門,面無表情的的看著他,「怎麼?有事兒?別給老娘擺出一出苦瓜相。」
「我們談談吧。」沈夏東沉默了一會,開口道。
「談談?談什麼?」陳麗站在門前雙手環胸,看著沈夏東嘴角扯出譏諷的笑容。
沈夏東看著她,陳麗長的好看,即使是快到四十歲還是這樣好看,長的漂亮不說,家境又好。哪個男人不心動呢?沈夏東為的什麼?更多的也不過是陳麗的錢,這是沒錯。可自從結婚之後,他才感覺到壓力很大,陳麗的脾氣他忍受不了,多年來都受陳麗壓制。
「我們離婚吧。」沈夏東開口道,聲音帶些疲憊和堅定。
陳麗有些沒反應過來,等到她聽清沈夏東說了什麼的時候,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沈夏東,隨後冷嘲熱諷道:「離婚?沈夏東,你這麼多年吃我的用我的,我爸還給你那麼一個大公司掌管,你現在在跟我說離婚?沈夏東,你良心被狗吃了麼?」
說完陳麗冷笑了起來:「沈夏東,我告訴你。沒門兒。」
沈夏東垂下眼:「我什麼都不要,我將那些都還給你,房子,公司,全部財產。我們離婚吧。」
陳麗一怔,半響開口道:「出去。」
沈夏東抿著嘴沒有動,陳麗臉色一變,朝著沈夏東踢了一腳,手指著外面加重了語氣:「沈夏東!滾出去!」
沈夏東低著頭,轉身往自己房間裡走,房間裡一片漆黑,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沈夏東一進來,就開始盯著。
沈夏東也不急著開燈,往床邊坐上去,然後點燃一根煙抽了起來。
紅色的火點在黑夜裡暗暗亮亮,沈夏東對著對面擺放著沈城照片的位置苦笑道:「你看,多窩囊,一個男人活成我這樣……」
說完又覺得好笑,傻不拉幾的對著空氣說什麼呢。
沈夏東歎了口氣,將煙頭摁滅,轉身去開床頭的燈。
可他一轉身就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腳下冰冷,無法動彈。沈夏東頓時心裡一涼,他緩緩的轉過頭看去,在一片漆黑裡似乎能看到一團東西在自己面前移動著,心一下子提嗓子眼兒裡了,嚥了嚥口水用力伸手去開床頭的燈,啪的一聲,房間頓時亮了起來,身上那股冷意也不見了。
沈夏東再次鼓起勇氣回過頭,只見房間裡什麼都沒有,沈城過的照片依舊是那個樣子,只是那視線,似乎是直直的看著自己……
☆、2 住錯了家
沈夏東眨了眨眼睛,以為是出現了錯覺。
可心裡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明天就是頭七呢,沈城會回來麼……?沈夏東這樣想,手裡便出了汗。
「沈城……明天、明天你會來看爸爸嗎?」有些害怕卻又有些內疚的沈夏東硬著頭皮將這句話一說話便不敢再去看沈城的照片。
這一覺也睡得不安穩,總覺得冷,將被子裹住了整個身子也覺得有涼意,腦子裡昏沉沉的,意識模糊,想掙扎著爬起來無奈眼睛都睜不開,身子也動彈不了。
晚上沈清爬起來上廁所,來到走廊上她揉了揉眼睛,見轉彎處衛生間的燈還是亮著的。
看著自己裡的自己,眼睛有些紅腫,沈清一邊洗著手一遍看著自己的眼睛,腦子裡有些暈乎乎的。突然伸出手朝自己扇了兩巴掌,力道極重,臉上立馬出現兩個巴掌印。沈清就這樣愣愣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像是突然醒過來一樣。
忙低下頭洗了一把臉,以為自己睡懵了。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瞬間瞪的老大。「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