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我還是頭一次黑夜掌舵呢,所以我不由得一陣緊張,握舵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父親卻依舊失魂落魄的坐在船尾,目光冰冷的看著河面,好像是一尊雕塑。
經過爺爺屍體的時候,父親麻利的剝開爺爺的上衣繫在腰間,然後抖開自己的蓑衣,蓋在了爺爺的臉上。
下一秒,屍體竟開始順流而下,似乎在給我們指引方向似的。
父親用手一指:「快,跟上!」
我深呼吸一口氣,給自己鼓足勇氣,大著膽撐起竹篙。
若是普通的孩子,怕是這會兒早就已經被嚇傻了,哪裡還會開船。不過我這人就是這麼倔,好奇心就是這麼強,我認定的事,就算是一條路走到黑,也得繼續往前走。
不知怎麼回事兒,我心中總是隱隱約約的覺得不對勁,覺得有東西在船後邊跟著我們似的,時不時還傳來嘩啦啦的划水聲。為了聽的更真切一點,我偶然會停止划槳,但船屁股後邊的划水聲,也隨之消停。持續好幾次,都是這樣。
走了一段路程之後,屍逆竟沉了下去,然後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桀桀的冷笑聲。
隨著那陣冷笑聲響起,水草蕩子又開始唰唰的擺動了,沙沙的聲音響個不停,小船也跟著蕩來蕩去。
小雨砸在水面上,濺起了一圈圈漣漪。噗,噗,水面上不斷出現破水而出的聲音,好像有很多東西想從水裡鑽出來。
我暴喝一聲「滾!」,給自己壯膽。
然後點亮煤油燈,希望光明能給我帶來一絲安全感。
但沒想到一撥開煤油燈,我立馬就驚呆了。
船下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眼睛,死死的盯著我看,那一雙雙眼睛,反射著藍汪汪的螢光,不甘的盯著我們看。
密密麻麻,大約得有幾十雙,充滿了鄙視和冷漠,而且全都是只有眼白,沒有眼球……
提著煤油燈照上去,就會看到一張張蒼白的臉在渾濁的江水裡時隱時現,不知水流裡還有什麼東西,無數只手好像投降一樣豎起,一邊拍著船幫子,一邊亂抓著,好像要把我給拖下水。
我隱約能辨認出這些熟悉的面孔,全都是淹死的巫山鎮村民,甚至包括前兩天剛出殯的王艄公。一群水鬼,就那般在水中虎視眈眈的盯著你,是個人都會心裡發怵。
「別看了,快走!」父親催促了一句。
父親的催促給了我很大的動力,我抓緊時間划船。不過直到這會兒,我才詭異的發現,船根本就動不了了。
「不好!」我的心咯登跳了一下,越害怕什麼越來什麼,終於還是出事了。
☆、第三章 水鬼
這是長江上發生最頻繁的『鬼拖舟』現象。長江裡的水鬼想找替身,就會攔住一條船,千方百計奪走船上人的性命。
以前碰到『鬼拖舟』,漁民們都是大聲吆喝,用竹篙打得啪啪作響,請爺爺來解決。
一般情況下,爺爺會採用祭祀的方式,往水中丟豬頭水果之類的貢品,求水鬼放一條生路。
若是祭祀不成功,就只能用強了。這時爺爺就會用祖傳手藝提桿穿線,像釣魚一樣將水鬼給釣出來,畢竟水鬼在水中有力氣,三四個大漢都拽不住,只有釣到船上才好對付。
當然,我從未見過爺爺釣鬼,只是從村民口中得知,不過從村民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們對爺爺的佩服,估計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自從爺爺離開之後,我們家就沒有人會這門手藝了,甚至也沒見父親耍過,結果自然是因為『鬼拖舟』死過幾個艄公。
這次我們遇到『鬼拖舟』,我有些慌了,不知該怎麼做。
我緊張兮兮的看著父親,希望父親能拿定主意。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父親竟依依不捨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便做了一件讓我瞠目結舌的事來。
他竟然一頭就扎進了水中,也就眨眼間的功夫,身子就被長江水所吞沒。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我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呆呆愣愣的看著平靜的江面,良久之後才終於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爹!」
誰不知道,夜裡行船,尤其是碰到『鬼拖舟』,最忌諱的就是碰到水了。因為那會兒的水是陰水,是最可能澆滅人肩膀上的三把陽火。一旦陽火滅了,人就真的失去了最後的一重保障,水鬼是最容易在此時趁虛而入的。
父親在此時選擇下水,無疑是找死!
當我撲到船尾的時候,原本擺動的江面早就已經平息了,甚至周圍那些手,也都開始緩緩的下沉。
「爹!」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聲,不過並未得到任何回應。我心中悲傷至極,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對父親的關心,讓我暫時忘記了恐懼,望著平靜的水面,我輕輕的呼喚著父親,希望能換來父親的回應。
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一想起父親可能永遠的離開我,我就有些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心破碎一般的疼。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可轉眼間的功夫,我就要變成一個單親孩子了嗎?我怎麼能接受得了這麼殘酷的事實?我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境。
一個痛過之後,就會醒來的夢境。
不過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我知道這不可能是夢境。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來,儘管耳畔那呼呼的詭異風聲,就好像水鬼們放肆的嘲笑,但我已顧不上害怕。
然而,就在此時,我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水流波動的聲音,我立馬驚喜的扭頭,發現一個披頭散髮黑乎乎的人影,正抓著船槳準備爬上來。
我大驚失色,連忙站起身。
對方實在是太恐怖了,上半身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姿勢,下半身竟浮在水面上,亂蓬蓬的頭髮,將臉蛋給遮住,他的身子正以一種極難的扭曲動作,努力的爬上小船。
生活在長江邊上的人都知道,只有死屍,才會漂浮在水面上。這說明什麼?眼下這個往船上爬的東西是死屍?
我大驚失色,抓起竹篙,鼓足勇氣就想把對方給砸下去,因為在長江裡過活,若是不能當機立斷的話,每天都有死亡的危險。
「小九!」沒想到我還沒拍下竹篙,『屍體』竟說話了,而那分明是父親的聲音。
「爹!」我驚喜連連:「是你?」
重新見到父親的喜悅,讓我暫時忘記了這一切的詭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