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一章 人骨長簫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墮落了還是昇華了,總之,隨後的生活幾乎每一天都充滿了不可思議。
  我的爺爺是一名古董商,如果沒有他,我不會進入詭物買賣這個行當。而我爺爺之所以會進入古董這個行當,是因為早年間,我老家所在的村子裡發生的一幕慘劇。
  我的老家位於雲緬邊界一處叫納塔河的小村莊,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緬甸野人山一側挖出了大片的玉石礦,而納塔河就在野人山的山腳。當時不知道是誰說此地也有大型玉礦,於是村子裡啥都不懂的父老鄉親掄起鎬鍬就去挖「玉礦」了。
  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甭說玉礦,連鐵疙瘩都沒見著一塊。可是懷揣理想的村民還是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將方圓數平方公里的土層都刨了一遍,最後在村子北面一處常年背陰的地方挖出了一座大型古墓。
  消息傳出,整個村子都轟動了,家家戶戶老老小小全體出動,趕來「挖寶藏」。然而,缺乏常識的村民並不知道,有來頭的古墓一般都埋設有機關暗器。他們只顧挖得痛快,卻沒想到死神已經在他們頭上悄悄地張開了烏黑的雙翼。
  這條墓道的機關用行話來說就是「刀山火海」。墓穴主人為了防止盜墓賊洗劫他的陰宅,用了世上最惡毒的機關,不惜與盜墓賊同歸於盡。
  當有人撬動墓室上方的磚塊,就會扯動其下暗藏的血蠶絲,坑道內的暗口就會打開,儲存於其中的黑火藥便傾瀉而出,匯入一處早已安排好的玉匣內。站在磚頂上的人根本無法想到,他的腳下已經變成了一座隨時可能發生劇烈爆炸的彈藥庫。
  就算進入墓室坑穴,之後的路也非一馬平川。打開坑道口的第一扇門,就會出現兩排銅人。銅人前蹲後立,皆是手握一把撐開的利弓,待門打開時身體內機括牽引,拉弓的手指鬆開,兩排毒箭瞬息而至,只要是正對墓穴入口的人幾乎難逃中箭的命運。箭頭抹有劇毒,雖然歷經千年,毒性卻未有絲毫消退,只要擦破皮膚,片刻之後人就會血凝而亡。
  現在這排詭異的銅人陣已經全數被拉去了某地博物館展覽。我想,參觀它們的人沒誰能想到,這些看似是手工藝品的銅雕像其實是用來殺人的凶器,當時納塔河村子裡超過一半的壯勞力都是死在這些銅人手中。
  毒箭射殺掉一大群人,不等那些殘存的人從驚恐中緩過神來,古墓就又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納塔河村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損失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口。
  接下來,讓人記憶深刻的一幕發生了。古墓深處那些堅固的金屬製品隨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像噴泉一樣四散飛出,包括那些銅人。它們掉落在納塔河村東面的一大片土地中,於是倖存的村民撿著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在這些倖存的村民中,就包括爺爺和我的父母。
  我們家是村子裡為數不多得以完整「保留」的家庭。據爺爺說,因為我們家人老實,所以在村子裡沒有地位,似這等挖財寶的好事兒根本輪不到他們往裡擠,所以乾脆也沒動身。沒想到這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卻將許多古董、器物「送」到了我們家。
  想淘寶的人慘遭意外身亡,老實在家待著的人卻得到了大量有價值的古董器物,這或許就是宿命。
  後來爺爺帶著父母開始倒賣文物。那時候吃這碗飯的人沒有法律約束,你有東西在手,敢開價就能賺到錢。爺爺窮了大半輩子,這回終於時來運轉,賺了大錢,而我們一家人的命運也隨之發生了改變:整日就知道埋頭種地的父親成了爺爺最忠實的送貨員,母親則管理著爺爺所有賬戶的密碼。
  因為家境變好,我一直念到大學畢業,有了知識,長了見識,然後也跟著爺爺一起跑起了古董銷售。至於後來我之所以會跨入詭物買賣這行,則是因為爺爺從古墓中得到的一根長簫。
  這根長簫可以百分百肯定不屬於墓主人。因為按照墓中出土的器物推測,這應該是一座秦漢時期的墓葬。雖然那時已有簫笛的前身羌笛面世,可羌笛大多為五孔制,爺爺得到的這根長簫卻是前面六孔外加旁邊一孔,這種制式的長簫是唐朝以後才出現的。可問題在於,一座秦漢時期的古墓中,為何會有一根「唐朝款」的長簫?
  這根長簫長約八十厘米,通體純白。簫笛大部分是以竹為材質,但這根長簫不是。起初家人以為這東西是玉製品,可是在後來積攢了一些古董識別經驗後,才發現這根長簫居然是白骨所制。
  爺爺有些擔心,因為他無法確定這是不是用人骨製成的。
  當時爺爺在古玩圈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早從納塔河村搬到了雲南省最大的城市K市。爺爺雖然是農民,但腦子活絡,搜羅到古墓裡的一些物品後,並不像一些村民那樣直接賣給聞風而來的文物販子,而是先賣了一部分,得到資金後便開始購買同村人撿拾的古董器物。村民普遍開價不高,於是爺爺又將收購來的古董以高價販賣給古董販子。後來他利用文物販子輕視農民的心理,摻假賣假,甚至開始收購文物販子手裡的東西,再加價賣給下一撥人。
  總之,就靠著爺爺「連消帶打」的手段,我們家不但賺到了錢,還囤積了相當一批古玩。就在我大學畢業後不久,也就是正式跨入古玩圈後不久,我遇到了改變我人生軌跡的那個人。
  這人姓馬,叫馬長玨,其家族在香港經營著規模龐大的生意,旗下集團包括地產、電信、傳媒……一些很著名的港台藝人都匯聚在他家的娛樂公司旗下。
  馬長玨的身份背景看上去與詭物絲毫不沾邊,但圈裡人都明白,正是這種背景,才更適合經營不可思議的「詭物銷售事業」,因為那些身份顯貴的有錢人對命理玄說極其在意。如果你說某座深山老林裡發現了龍的犄角,這些人都會想方設法弄到這塊龍犄角,放在自己家的「風水寶地」裡供養起來,以期福澤自己和後人。
  換而言之,迷信構成了有錢人信仰的一部分,這就是靈異物品一直有市場的原因。
  而我也從一個大學畢業、對中國的古董文化充滿興趣的學生漸漸變成了一個鋌而走險、專撈偏門的詭物商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墮落了還是昇華了,總之,隨後的生活幾乎每一天都充滿了不可思議。

第二章 狼騎尉
  其實我的膽子並不算大,之所以會踏入這行一是因為好奇心,二是因為受到了利益的誘惑。
  錢這個東西真的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即便是極度痛恨鄙視它的人,都無法徹底拒絕這個王八蛋的誘惑。這世界上有很多瘋狂、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是圍繞著它而發生的。
  或許是這一行的特殊性磨煉了我的性格、意識,讓我比很多同齡人更早一步走向成熟。我很早就明白,不要隨性地對待自己身邊的親人,不要輕易判斷別人究竟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敵人,更不要輕易對一件毫不瞭解的事物下最終的定義。
  這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能夠早於同齡人理性地看待人和事,反省自己的錯誤與不足。但後來,我發現自己還是遠遠不夠瞭解自己。
  不過第一次見到馬長玨,我還是很輕易地對他作出了判斷。因為那時的我並不成熟,所以我覺得他就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拿著家族的股份分紅,整日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在內地城市來回旅遊。
  因為是香港人,而且是一個香港富二代,馬長玨總喜歡穿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他並不算高,有點偏胖,沒事兒就喜歡去理髮店保養頭髮,一年四季都梳著郭富城早年風靡大陸的「三七分」。一張方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總是笑瞇瞇的,讓人看著就不忍心懷疑他是壞人。
  對和他沒有利益衝突的人而言,馬長玨確實不是壞人。
  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整日竄來跑去,是因為馬長玨有個特別喜歡古玩並熱衷於收藏的爺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老馬先生的委任。
  古董行異常繁複,在這裡不存在假貨之說,只要你能把假貨當真貨賣出去,即便有人吃虧也沒處說理去,所以想要找人代理淘貨,必須找靠得住的人。老馬先生深知這一點,於是將採購大權交給了家裡排行第二的孫子。而馬長玨憨傻的表面下其實藏著精明強悍的頭腦,否則他在這行裡早被人騙得遍體鱗傷了。
  馬長玨比我大十歲,按理說我應該喊他叔叔,可是爺爺和老馬先生年紀相差不大,所以極其看重輩分的馬長玨堅持讓我喊他哥哥。在西南一帶,他最大的買家就是爺爺,所以他和我們家走得很勤。小時候,隔不了多久,我就能見到這個穿著洋氣、操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香港人。
  相處日久,爺爺去了戒備之心,便拿出了那件「鎮宅之寶」白骨長簫給他看。那也是我第一次開眼,見到這種珍貴卻又帶有一絲鬼魅氣息的老物件。沒想到,馬長玨看了一眼就激動起來,他搓著手,驚歎道:「契爺,你居然有這個寶貝在身上?」
  爺爺笑道:「這個東西我是不賣的,因為世界上只怕獨此一根了。」
  馬長玨也沒勸我爺爺,笑著將長簫放在桌上道:「我先去辦點事情,晚上再來和你聊天。」
  結果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鐘,馬長玨才姍姍而來,也不管我們還在等他吃飯,就大聲叫道:「契爺,把長簫給我。」
  爺爺取出長簫遞給他。馬長玨從手上拎著的袋子裡取出一袋紅顏色的液體,接著倒在碗裡。我立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不禁皺起了眉頭。馬長玨用布沾了點血抹在長簫的一端,走到窗邊,對著夜幕降臨的天空吹了起來。
  不知道他吹的什麼曲子,當時,我只感覺長簫的音色還挺悅耳動聽的,還暗暗地想,看不出,這馬長玨還是個多才多藝的人。
  忽然,窗外飛來一團黑影,眨眼間就落在長簫沾血的位置,看清後卻發現,那黑影居然是一隻巴掌大的蝙蝠。
  和常見的蝙蝠不同,這只蝙蝠腦袋更大,仔細看似乎和狗熊有些相似,嘴裡居然還有兩顆獠牙。它的翅膀上長了一層暗青色的絨毛,樣子看起來有些邪惡。
  這只蝙蝠在長簫上站定後,立刻用舌頭舔舐長簫上的鮮血,模樣就像一個餓極的大肚漢看見了食物,吃相貪婪至極。片刻間,它便將長簫上的鮮血舔舐乾淨。之後意猶未盡,又扁又圓的腦袋轉向了桌子上盛著鮮血的碗,尖叫一聲便朝桌上飛去。
  父親正要將它趕出去,馬長玨立刻阻止道:「別動它。」
  這隻小小的蝙蝠站在碗邊,俯身大口喝著碗裡的血漿,高高豎起的翅膀就像地獄血河中的魔鬼。這次它足足喝了十幾分鐘,我眼看著它的身體脹成了圓柱體,撐得滾圓的肚皮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喝光了血後,它似乎想要振翅飛起,但滿肚子的鮮血已經讓它不堪重負,這個貪婪的怪物努力飛到空中,扇動了幾下翅膀卻越飛越低,接著一頭撞在窗邊的牆壁上,頓時牆面出現了一片呈濺射狀的血點。
  這並不是蝙蝠被撞得頭破血流,而是撞擊產生的力道讓它將體內的鮮血全部吐了出來。隨即這只蝙蝠委頓不堪地躺在地下,嘴邊、胸前滿是鮮血,無力地哼哼著。
《詭物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