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除此之外,采金人還有一套專業術語,和江湖黑話一樣,外人往往不知所云。比如尋金時打的洞叫「槽子」,打洞的夥計叫「馬尾子」,斧子要叫「開山子」,石頭要叫「金嘎垃」,挖到金子叫「挖紅了」,天黑叫「夜了」,落土叫「掉毛」,塌方叫「扯棚」,水叫「灰」,油燈叫「紅碗子」,小便叫「吊線子」,大便叫「瀉瓤子」,金多叫「紅灘」簡稱「紅了」,金少叫「口稀」,無金稱「麻了」、「拖灘」、「打老鴰」。手藝人在黃河上采金,就要按照這些切口說話,不然就是犯了忌諱,犯了忌諱後,輕者要放鞭炮道歉,重者要被逐出金門。當然了,這些事情要是論起來,那話可就長了。
我聽得眼睛都直了,想起坐車去三門峽時,宋圓圓問我是哪家的,朱也顏一口一個宋家、白家、粟家,她們所說的六大家,看來說的就是這黃河六大王的後代,「黃、宋、栗、白、謝、朱」六大家。我又想起當時朱顏跟我說,「大家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做出一番大事業」,這個「大家」自然指的是「白家」、「宋家」「朱家」、「粟家」四家後人,那共同完成的「大事業」又是什麼呢?
還有,在鬼窟裡,死人臉說「你們六大家聯手封住了黃河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些事情在我腦子裡不斷閃過,一樁一樁對應了起來,我才發現上次去上河村確實不是那麼簡單,那個村子可能並不只是養龍那麼簡單,這裡面可能隱藏著一個黃河六大家的秘密。只不過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卻怎麼也猜不出來。
這個黃河上的秘密,我估計黃七爺應該知道,但是迫於黃曉麗和猴子在身邊,也不敢亂問,只好耐著性子聽黃七爺說下去。
黃七爺坐在廟裡,吸著旱煙,瞇著眼看著滔滔黃河水,給我講起了金門的淵源。
他說,金門最開始,是官府在民間徵召的采金人。
古代以金銀為貨幣,對這采金之事自然慎之再慎,在民間招募了許多高手進行勘探開採。但是官府很怕尋金人會夾帶私藏,便派了大量軍士做監工,對待采金人極為苛刻。采金人采金時,要赤身裸體,從金礦出來後,還要被反覆檢查,頭髮、口腔、腳指甲,甚至連肛門都要一一檢查過。
所以金門雖日采斗金,可是到頭來卻連一粒金沙也留不住,最後窮困交加,含恨而亡。
金門之人歷經千辛萬苦採得金沙,又被官府盤剝盡了,便想盡方法私藏黃金。有人打掉槽牙,在牙縫處鑲嵌進一顆金瓜子進去;也有人用一根極細的牛毛繩,一端拴在狗頭金上,一頭繫在槽牙上,將狗頭金吞嚥到肚子裡。狗頭金是原金,重量頗大,一旦牛毛繩斷掉,金子墜到腸子裡,就會把腸子墜斷了,人也會歷盡千萬痛苦而死。
久而久之,金民便秘密集合起來,大家各自拿出一輩子的采金經驗,經過一代代人的增補,竟然留下了一部尋金定脈之法,秘密傳給後人,希望後世子孫可以自行尋金,再不受官府壓搾。
到最後,金門在民間分為了四脈,分別是「分水」、「觀山」、「潛淵」、「凌雲」,有道是「分水定金」、「觀山尋脈」、「潛淵奪金」、「凌雲淘金」。
這尋金定脈之法可謂能點石成金,一旦洩露,必然引起江湖上的紛爭,所以金門一派行事低調而神秘,外人多不得知。
我們黃家就屬金門「潛淵」一脈,你們白家則是「分水」一脈,「潛淵」、「分水」都是在黃河上行事,所以我們黃、白兩家自古走得就很近。
他瞇著眼看了看黃河水,說,你可知道,當年我和你爺爺是八拜相交的好兄弟,在黃河上叱吒風雲,好不歡喜。只可惜白兄命薄,先走了一步,我也被困在這黃河邊上,一直隱居了幾十年!
不過無論我怎麼追問,黃七爺都不肯說當年那樁事情。
我見黃七爺不想說,也不好再問,就問他剛才為何說船下之物怕我?
黃七爺說,這水下昏暗,所以水下之物最喜金珠玉寶,遇到罕見之物,便要興風作浪,打翻船隻,可笑那富貴之人還喜歡佩戴金珠,往往被水中之物窺得,做了魚食。剛才水下之物,本是一路追蹤血缸而來,卻被船上辟邪的物件壓制住,不敢冒出頭來,所以想要掀起大浪,將那物給打掉,好在有驚無險,他及時趕了過來,用骨碗嚇跑了那物。
我問道,那水下之物難道不是怕那只骨碗嗎?
黃七爺搖搖頭,說:「那骨碗雖然是好東西,但是碗裡必須要有黃河水才行,一旦黃河水干,那就再沒有什麼用處了。」
我才明白為何黃七爺在水中要用白碗舀水,傾倒在水下,那水中之物才聞風而逃。
可是,黃七爺說的船上辟邪之物又是什麼呢?
猴子這時說道:「老白,黃七爺說的是不是你那隻玉佩?」
猴子說的是金子寒臨走時送我的玉珮,那玉珮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非玉非石,通體冰涼,即便是炎炎夏日,人戴上後也會遍體生寒,就覺得一股涼氣直衝腦門,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舒坦。我和猴子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明白,我則一直戴在身上。
我取下玉珮給黃七爺,他只看了一眼,眼睛便死死盯住那塊玉珮,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兩隻手都發顫了。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頹然了,歎息道:「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白大哥千方百計想讓你脫離了金門一派,沒想到你卻自己將江珠給戴上了。」
我聽他話裡有話,以為那物是不祥之物,就想將它摘下來,黃七爺卻擺擺手,示意我還是戴著,說:「伢子,老話說得好,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看來你注定是要漂在黃河上做個手藝人,怎麼跑也跑不掉了。伢子,你可知脖子上戴的是什麼東西?」
我說:「是古代的玉珮吧,不過玉質很特別,別是塊古玉吧?」
猴子也說著:「我們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到底是什麼料。」
黃七爺哈哈大笑,說道:「這可比古玉值錢多了,你可知道,這個就是咱們采金手藝人必備的江珠,這可是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是采金一門世代相傳的傳家寶。你一旦戴上這個江珠,就算是拜了黃河大王,這輩子是再也摘不下來啦!」
我當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玉珮竟然那麼有名,忍不住拿在手裡仔細看著,卻只覺得那塊古玉除了材質有點軟外,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呀!
黃七爺這時候見我好奇,便讓猴子取了一瓢水,倒進了骨碗中。我們幾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都盯住骨碗。這時候奇跡就出現了,那骨碗中本只有小半碗水,但是那碗中的水卻自己慢慢增加了,轉眼間就滿碗了,然而水還在增加。後來碗中的水竟然高出了碗沿,卻一滴也不流到外面去。
我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只古碗,猴子也使勁搓著頭髮,就像撞見了鬼一般。我們都知道這碗古怪,卻沒有想到竟如此古怪。
黃七爺問道:「你們覺得這只碗有何特別之處?」
猴子當時簡直呆住了,他覺得這只碗簡直算得上是神器,甚至想搶過這只碗,揣在懷裡,但是後來卻訕訕地說了一句:「這水怎麼灑不出來?」
黃七爺說:「你試試那水。」
猴子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溢在碗口處的水,突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著黃七爺。
我看他表情古怪,忙問他:「怎麼了?那水是不是燙手?」
猴子說:「不,不,不……這,這碗裡根本就沒有水!」
我簡直讓猴子給弄糊塗了,明明這是一碗滿得都要溢出來的水了,這孫子怎麼還硬說沒有水。我乾脆推開他,自己伸手往碗裡一摸,身子卻一下子僵住了。
我終於明白猴子的意思了,我的手一伸進去,馬上就感覺出來了,這只碗是空的,連一滴水也沒有。可是我們眼睜睜看著黃七爺舀了半碗黃河水在裡面,那水甚至要溢出來了,怎麼卻突然就沒有了!
我和猴子兩個人一時間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話來。這時候黃七爺卻呵呵笑了,他拿起那只碗,手一歪,碗裡的水給倒了出來,不多不少還是半碗。他將白碗放了回去,說道:「這回你們明白了吧,我這只碗可不是隨便帶的,以後你們就知道了,這碗大有用處。」
我和猴子使勁點頭,再沒有半分懷疑,黃七爺不愧是當年縱橫黃河的高人,雖然隱世了那麼多年,不過隨便一出手,拿出來的還都是神器級別的物件,這次可真讓我們開了眼了。
黃七爺這時候緩聲說道:「你們可知道,這碗是什麼做成的?」
猴子說:「這碗瓷實,摸著不像是象牙,倒像是骨頭做的。」
我也尋思著:「我聽說在古代,西藏那邊時興用喇嘛頭蓋骨做成人骨碗,這會不會是用人的顱骨雕成的呢?」
黃七爺說道:「這的確是一枚骨碗,不過不是普通骨頭,是用龍骨雕成的。龍骨能聚水,你們剛才看到水溢了出來,其實是龍骨將那半碗水凝聚成了水汽,看起來就像是水流滿了一樣,其實還是那半碗水。」
猴子失聲叫道:「龍?!你說這只碗是用龍的骨頭雕出來的?!」
黃七爺點點頭,說道:「民間說法,蛇大為蛟。蛟就是生了鱗片的大蛇,古代說的燭龍、螭龍、虯龍、夔龍,都是沒有角的龍,其實就是遍體結滿巨大鱗片的巨蛇。這龍骨碗,就是用黃河蛟龍的頭蓋骨雕成的。
「手藝人在黃河上采金時,要在碗中倒入半碗黃河水,放在船上,黃河中的詭異物件就不敢近身了。不過這龍骨雖說稀罕,卻也並不算什麼稀世之寶,在好多黃河古道或深水潭中,都發現過巨大的龍骨架,好多跑船的海員身上,都帶著龍骨雕成的小玩意。不過他們那些龍骨,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龍骨,只能算是龍脫的皮。
「古人說『蛇蛻皮,龍脫骨』,說的就是蛇會蛻皮,龍會脫骨,龍骨是上好的補藥,身上哪裡破皮流血了,只要將龍骨頭研成粉,塗到傷口上,血就會馬上止住,還不會留下疤痕。將龍骨粉抹在碗沿上,往碗裡倒水,即使倒進去的水高出碗口好幾寸,水也不會流到外面去,就像是你們剛才看到的一樣。還有就是,這龍乃水中之王,只要你身上帶一寸龍骨,那水下的什麼物件都不敢近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