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還想跟父親詳細說一下深淵大鼎的事情,他卻並不感興趣,只是死死盯住我:「石頭,你要說實話,那個牛皮不是別人給你的?」我賭咒發誓說:「絕不是!那是我從山洞裡拿出來的,它在一個大鼎裡。我本來用它包了一些金砂的,想著給爺爺打個金煙嘴……」父親聽我這樣解釋,點點頭,臉色稍緩,沒有再問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爹,我在山洞一個古鼎上看見你寫的字了……」
父親沉著臉說:「你進鬼窟了?是朱家丫頭帶你進去的?」我搖搖頭,說不是。
我父親冷哼:「那是宋家那個鬼丫頭?」我還是搖搖頭。
父親咦了一聲,問:「難道是粟家?」
我說:「都不是,要是也是金家。」話音剛落,父親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乾糧咕咚咕咚滾落到了水底。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金家?你怎麼會遇上金家?」
我嚇了一跳,說:「是……金家,他說他叫死人……叫金子寒……」「金子寒?」父親一下子跳了起來,死死抓住我的衣領,眼睛通紅,問我:「他真是金子寒?」
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真……真叫金……金子寒!」
父親死死盯著我,眼神漸漸黯淡了。他放開我,神經質地在河灘上來回走著,喃喃自語:「金子寒……金子寒……不可能呀,他怎麼能出來,他真出來了?」
我忍不住問他:「爹,金子寒他到底怎麼了?」父親臉色陰沉,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後來終於下了決心,歎息了一下,坐在一塊石頭上,說:「唉,石頭,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瞞著你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吧,都是前幾輩人的恩怨,不想再牽扯到你身上……現在看來,不告訴你不行了……這個世道,人心都壞下去啦!你也知道,咱們白家祖上一直有規矩,白家後人要麼做河兵,要麼做河工,幾百年來一直守著老黃河,明白許多黃河上的禁忌,也一直守護著黃河上的秘密。這件事情吧,要是說起來,得從幾十年前黃河上的一件怪事開始說。」
我一下子興奮了,看來父親終於要告訴我真相了!我哪兒敢放半個屁,乖乖地坐在地上聽父親講。父親歎了一口氣,看著遠處黑黝黝的黃河,聽著遠處咆哮的河水,極不情願地講起來。他說的是清朝末年時期,黃河上發生的一件怪事:那一年大旱,黃河下游斷流。有一處斷流的黃河出了邪,整段黃濁的黃河水變成了血水,又黏又稠,都是猩紅色。水裡的魚蝦全死完了,漂在水面上,遠遠看去分外詭異。黃河流血自然是大災之兆,好多騙子流寇趁機散播謠言,騙取錢財,嚇得黃河兩岸百姓又是祭祀又是逃荒,鬧得黃河上下人心惶惶。
我一愣,這不就是黃七爺說的,他爺爺經歷過的黃河流血事件嗎?但是我沒敢插嘴。父親接下來說的,就和黃七爺說的人形玉棺不一樣了,要比黃七爺講的恐怖得多。
第十章 血鼎屍煞(4)
他說,在當年,黃河上有一個著名的采金行,叫作金門。我們白家的黃河手藝人,就是金門的一支。手藝人吃的是黃河飯,采的是黃河金,眼下黃河出了這等事情,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當時便派了兩個得意弟子前去查看。這兩個人,一個姓白,一個姓黃。為了掩人耳目,這姓白的打扮成了一個僧人,姓黃的打扮成腳夫。兩人星夜趕路,連夜趕到開封,只見星月之下,黃河水上下翻騰,水質呈暗紅色,惡臭難聞。血河中一個個白點,都是死在水中的臭魚爛蝦。慘淡的紅月光照在上面,河床裡像是滾動著鮮血,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兩人四下裡看看,發現不僅這段黃河古怪,附近的地形也有問題。這段黃河隱藏在大山峽谷之中,繞著峽谷轉了幾圈,最後流入峽谷中的一段暗河。河水進入暗河前還是好好的,出來後就變成了血河。看來,問題一定是出自那段暗河裡。而且這血河圍繞著峽谷流淌,像是一潭死水,既不往下遊走,也不往上遊走。想來這峽谷下一定有一個巨大的空間,血水不斷灌進去,在峽谷下湧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攪動得血河水不斷翻騰,出不去也進不來。恐怕要下一場大雨,雨水猛灌入黃河,才能將那暗河倒灌,沖走這一池血水。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兩人既看出問題出自峽谷中的陰洞,當時便各施所長,使出分水定金、墜山探穴等手法,設法從峽谷進入了陰洞中。進入陰洞後,他們驚奇地發現,整座山都被人挖空了,裡面被設計成了一條非常精巧的水道,一直通往山底。兩人用吊索順著水道吊進去,發現山底下竟然隱藏著一個似乎沒有盡頭的巨大深淵。讓他們震撼的是,在這個無底深淵中,竟然用密密麻麻的鐵鏈子鎖住了一個巨大的古鼎。
這時候,饒是他們見多識廣,也有些震驚。先是黃河帶血,然後是峽谷陰洞,被人鑿空的大山,無窮無盡的深淵,這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樣。兩人分析了一下,那段黃河水應該是流入了這個深淵中,又流出來,就帶有了血水,恐怕這黃河流血的原因就出在這深淵古鼎上。考慮再三,兩人決定其中一個人下去探鼎。兩人計議已定,便掏出用牛毛混合著人發樹皮特製成的百金繩,一頭拴在上面一塊巨石上,一頭牢牢綁在人的腰上。上面的人緊緊把著繩索,將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吊到深淵下,想一探這大鼎的究竟。(聽到這裡,我大吃一驚。父親說的這個地方,應該就是三門峽人臉怪山下的黃河鬼窟。那巨大的冰冷的深淵,彷彿沒有盡頭,又像是能吸住人的精氣神。我當時只遠遠看了幾眼,就覺得頭腦發昏,手足冰冷,彷彿連快樂都被吸走了,迷迷糊糊地想往深淵裡跳。在那樣邪門的無底深淵中,他們竟然還想探鼎?)
那僧人下到深淵中沒多深,就覺得裡面大有古怪。原來,他下去十幾米後就能看見深淵底下呈一派火紅色,熱氣逼人,那底下像是個火山口。他又下了十幾米,感覺有些不對。既然下面是一個火山口,自然是越往下越熱才對,但是他卻明顯感覺到,越往下周圍的溫度越低,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江湖人行事,必然有一套自己的法則:凡事只要不符合自然邏輯,必然大有古怪。那僧人見周圍溫度不對,當時止住腳步,使出一招蛛母倒盤絲的把勢,雙手緊緊抓住百金索,將腿腳盤在繩子上,左右繞了一圈。然後他將身子和腿腳全部張開,像只張牙舞爪的蜘蛛,在半空中做了一個懸空式,撐在了那裡——這樣既方便俯瞰下面,遇到什麼危險也好應付。
第十章 血鼎屍煞(5)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火折子,吹燃了,朝深淵下拋去。隨著火折子照亮下面,他兩手使勁兒一搓繩子,身子便隨著繩子滴溜溜地旋轉了一圈,轉眼間就將這深淵週遭看了一遍。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到了深淵中的第一層,那腳底下全都是一道道縱橫的鐵鏈子。鐵鏈子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形成了一張獨特的鐵索網,將深淵上下隔開,上面的東西下不去,底下的東西也上不來。
他又往下放了一米多繩子,試了試。鐵鏈子很結實,人可以踩在鐵鏈上行走。他往下看了看,下面依然是火紅一片。但是鐵鏈子上卻是寒氣逼人,甚至結了厚厚一層冰霜。那浸入骨髓的寒氣,便是從這些大鐵鏈子上傳來的。
往上看看,上面像只有水缸大小;往下看看,下面依舊是無底的深淵。這時候,饒是他膽大包天,也覺得這深淵古怪極了。他定了定神,開始分析這一切。
首先,這些鐵索是做什麼用的?這些密密麻麻的鐵索,少說也有成百上千條,手腕粗細,一道道深深打入山體內部。這工夫下得實在不小,沒有幾十年上百年的工夫,恐怕都完不成。古人既然下了那麼大的工夫,用鐵鏈封住這深淵,必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古人想封住這個深淵,大可以直接用巨石封口,不必這樣大費苦心。看來這些鐵鏈子並不像是阻擋人往裡下,卻像是要擋住深淵下的什麼東西,不想讓它出來一樣。
還有,既然底下是個火山口,必然灼熱無比,為何這些鐵鏈子如此冰冷刺骨呢?看來,這既熱又寒的深淵下,一定隱藏了什麼古怪至極的物件。他越想越興奮,想著前人如此大手筆做這件事情,底下必然藏著什麼古怪至極的東西。正所謂年少輕狂,那僧人本是金門數百年來的翹楚,當時意氣風發,不由得起了與古人爭鋒之念,想要到深淵下一探究竟。
想到這裡,他便掏出金剛鋸,將那鐵鏈鋸斷了幾根,露出一個剛好通過一個人大小的地方。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百金繩,一手擎著火折子,一手握住一把牛耳尖刀,向上打了個呼哨,便小心翼翼地將身子潛入深淵之中。
那僧人下去一探,只覺得周圍冰冷刺骨,冷風撲面而來。那鐵鏈上已經冰冷刺骨,沒想到深淵下更冷上三分。
越往下,冷氣越足。又下了差不多十幾米深,感覺那深淵深處彷彿往外射出一柄柄狂舞的冰刀,直往身上臉上招呼。眼看著手腳都凍僵了,連繩子都要握不住,他想著不行就放棄了,這時腳下一頓,明顯觸到了什麼東西。
他心中一驚,忙連拽幾下繩子,收住下放之勢。他點亮幾條火折子,丟到下面,再往下一看,卻見那下面一片黑黝黝的虛空,幾支火折子彷彿幾點流星,打著旋直往下走,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永無止境的黑暗中。那冰冷的無止境的深淵,讓人看了之後,便陡生荒涼孤獨之感,感覺世事難料,生命深遠,永無盡頭,一時竟讓那僧人心神恍惚,悲從心來,身形一晃,幾乎要跌入深淵中。好在那僧人也是心智極強之輩,當時便回過神來,用繩子穩住身子。他覺得好像有些不對,自己走南闖北那麼多年,經歷過那麼多生離死別,豈會只看一眼就陡生蒼涼之感?看來這深淵大有古怪。
他越想越害怕,這深淵像是個無底洞,彷彿能吸走人的精氣神,讓人不知不覺就受到它的吸引,心中產生厭世之感。定力差一些的,甚至會情不自禁跳入深淵,當場結束自己的生命。
第十章 血鼎屍煞(6)
那僧人忙從身上的百寶囊中取出一塊硝石,用指甲摳出一些粉末送入鼻孔,狠狠打了幾個噴嚏,才感覺昏昏沉沉的腦子清爽了一些。他覺得深淵之下果然大有古怪,還是趕緊上去才是。
剛要走,他突然想到剛才腳下好像觸到一物,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忙再取一條火折子順著腳拋下去。那火折子順下去,正好跌到那物之上,讓他將那腳下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腳下之物雖然看不清全部,估計也差不多有半間屋子大小,通體渾圓,在火折子下幽幽閃著綠光。那僧人看著古怪,不知道這深淵下到底懸掛著什麼東西。
想了又想,他突然一拍腦袋,暗笑自己癡了。這渾圓之物不是別的,正是他們在上面看到的那口懸掛在大鐵鏈下的大鼎!
這大鼎從上面看倒沒有多大,沒想到真到了跟前,竟然有半間屋大小。那僧人嘖嘖稱奇,又連拋下幾條火折子,將那大鼎週身看了一遍,越看心中越驚奇。
火光之下,古鼎呈現出一派碧綠色。這是個上了年頭的銅鼎,鼎身上結滿了厚厚一層銅綠,一看便是古物——沒準兒還是件上古的青銅器,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知道,古人將鼎看作是一件非常神聖的器具,一般都是君王占卜或者祭祀時才會用,地位非常崇高。古代的青銅冶煉技術不成熟,冶煉一個半人高的東西往往都需要幾百人共同協作。這麼大的一件青銅器,恐怕要傾全國之力才能製造出來,算是一件神器級別的古物了!
但更吸引那僧人的卻是,這鼎為何要被鐵鏈子吊在這裡?這鼎上還覆蓋了一個蓋子,鼎中會不會還裝了什麼東西?
事情到了這一步,那僧人的心裡已經被撩撥得像燒起了一堆火,火光熊熊,便是捨出性命來,也得親眼看看那鼎中到底有什麼才行!
他計議已定,心中也慢慢平靜,知道古人既然費了天大的勁兒將這古鼎鎖在這裡,定然有它的用處。說不定這鼎中關著什麼上古的詛咒甚至是怪物,到時候放虎歸山,闖下彌天大禍,那可就糟了。
這樣想著,他便從百寶箱中取出一支金剛爪。這金剛爪為百煉鋼打造的特殊鉤子,像一隻攥緊的人手,上面有八個可以活動的鋼齒,可以用上面連著的繩子控制住爪子的開合,十分趁手,為手藝人翻牆爬樹必備的物件。
那僧人將金剛爪在手上蕩了幾圈,輕輕一甩手,金剛爪便正好鉤在對面一條碗口粗的鐵鏈子上。他用繩子將爪子合緊,試了試,金剛爪已經牢牢鉤住了鐵鏈。他抓住繩子,暗暗提起一口氣,身子隨著繩子一蕩,身懸一線,像蕩鞦韆一般悠悠蕩了過去。他蕩到當中,突然一鬆手,墜了下去,兩隻腳穩穩當當正好踏在了那個巨大的銅鼎上。
那僧人穩住身子,先用腳使勁兒踏了踏銅鼎,發現那銅鼎被鐵鏈拴得非常結實。不管他怎麼折騰,都無法撼動銅鼎一分,總算放了心。
這時候,他已經潛到深淵下幾十米深,發一聲喊,甕聲甕氣,蕩著許多回音,傳到上面時聲音早變了調。他便吹起呼哨,用秘音傳信,說他在下面發現了什麼東西,讓上面拋下幾支火把,他好仔細檢查一番。
待他拿到火把,往那銅鼎壁上照了照,發現銅鼎壁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銘文,看起來像蝌蚪,像小蛇,又像是古怪的壁畫。他看了半天也看不懂,索性往上照照,看看能不能找到蓋子,將這銅鼎打開,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待用火把仔細一照,發現有些不對勁兒。再仔細看看,不禁大驚失色,手中的火把都差點兒沒拿住,險些掉入無底深淵中。
第十章 血鼎屍煞(7)
《黃河古道2:活人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