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因為此番我原本的目的,是等到天黑,然後點亮屋子裡的燈。燈罩上是被我畫了敷的,所以整個燈光能覆蓋的範圍內,其實都是被這個敷籠罩著,這個原理就有點像我們小時候老師教玩放大鏡是一個道理。然後我在窗戶上也畫了敷,還畫了兩個,因為敷必須是一個完整的,不能被隔斷,隔斷了就等於是破了,絲毫作用也沒有。這白天透明的玻璃,到了天黑的時候,作用比鏡子實際上差不了多少。燈光透過窗戶玻璃的折射能夠將窗戶上的敷直接壓在床上。桌子上的那面鏡子也是同樣的原理,雖然並沒有多大必要,但是這是雙保險,以確保就算姑娘體內這個鬼魂再猛,也會因為被敷壓著我關係,四散而逃。
而胡宗仁說放狗進去,其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因為敷說到底是一個迷宮,其目的在於讓鬼魂走進去之後就迷路,出不來。它本身並不具備什麼攻擊性,只是阻攔的一個手段。敷的傳承已經好幾千年了,佛家和道家某些符或者咒上,都有敷一樣的東西存在,這並不是什麼獨家的秘術,而是很大同化的,區別只在於,於佛道兩家,喊法和稱謂有所不同罷了。但是正因為沒有攻擊性,那只姑娘體內的鬼甚至可以不掙扎,但未必肯束手就擒。而放狗進去,則可以達到逼著它離開姑娘的身體,然後找路躲著狗,最後它一定會發現,這間屋子裡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寫字檯底下不被燈光照射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我和胡宗仁已經在碗口上擺上了八卦袋。
「請君入甕!」胡宗仁笑哈哈的說道,他一定以為自己是個文化人。但是不得不承認,他這招肯定是非常有效的,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被狗咬壞八卦袋。我把我的擔心說了出來,胡宗仁顯然還是比較稀罕自己的寶貝的。但是他想了想,咬咬牙說,等會咱們只要一聽到碗摔到地上的聲音,就立刻進屋去,把狗給拉住。
想來想去,也只能有這麼個辦法了。於是我和胡宗仁跟劉總商量,雖然金毛本身很溫順,但是畢竟是一條大型狗,咬一口也挺疼的。所以等下我們開門進去的時候,抓狗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吧。劉總答應了,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基本上明白我們如此做的理由了,於是我們就一邊觀察著屋裡的動靜,一邊看著時間,一邊靜靜等著。
自打我認識胡宗仁開始,這人就不是個安靜的人。沒樂子的時候,他也會自娛自樂。我本來心裡還是挺緊張的,因為儘管做了這麼多年,每次即將要面對鬼魂的時候我還是會有些壓迫感。可能壓迫我的並不是直面鬼魂的那種靈異的感覺,而是這期間等待的焦急,等待的過程中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還不得不防備著隨時都有可能突發的情況。
我伸手去摸香煙,卻發現已經抽完了。於是我轉身正打算開口問胡宗仁要煙抽的時候,我發現他正蹲在地上,而那只賤狗正四腳朝天,尾巴一直狂搖,一副陶醉至極的蠢樣子,因為胡宗仁正在捏著金毛犬的乳頭玩。
我被眼前這變態的一幕震驚了。張大嘴巴看著胡宗仁,很想罵他但又不知道怎麼罵起。旁邊的劉總也是一臉無奈和尷尬,衝著我笑笑。頓時,我覺得丟臉極了。我沒好氣的對胡宗仁說,你口味還真是挺重的啊,連畜生都不放過了。他依舊覺得沒事似的哈哈大笑,然後開心地問我,你說這狗怎麼有這麼多個咪咪啊,為什麼人只有兩個啊?他問得我啞口無言,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問出這種低級的問題,這就好像他曾經問我,米飯是白色,但是為什麼大便是黃色一樣。當我還沒來得及慘叫出來的時候,胡宗仁有繼續笑呵呵的說,這狗喜歡我玩它,它高興著呢!我嘲笑胡宗仁說,那你要不要趁熱來一下啊?我不告訴你家付韻妮。胡宗仁哈哈笑著說那還是不用了…對了你叫我做什麼?我說我要煙。於是他伸手到包裡拿了一支給我,就是他先前捏狗咪咪的那兩個手指頭,還捏著香煙的過濾嘴。我絕望的歎了口氣,說我不抽了。
終於等到了天黑,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對胡宗仁說咱們準備吧。然後我讓胡宗仁別玩狗了,把狗給我。他依依不捨的把狗抱起來遞給我。金毛還是挺重的,好在母狗個子比較小,我還能抱得動。我一隻手抱著狗,一隻手捏著最後那段沒拴上,另一頭拴在了生活陽台的門把手上、中間貼了胡宗仁雷符的繩子,輕手輕腳地跨過地上的墳土,走進了屋裡。
然後我緩慢的撩開了窗簾,窗外已經是黑成一片了。就在我撩開的時候,我懷裡的狗突然好像受驚了似的開始掙扎起來。顧不得多想,我一把撩開剩餘的窗簾,耳朵邊除了狗鼻子裡那嗚嗚的聲音外,我還聽到了從床上劉總女兒方向傳來的一種類似打嗝的女聲。
我知道,她要醒過來了,於是我趕緊抱著狗朝門口跑去,顧不得動靜大了,到了門口的時候,我把狗轉身拋到了姑娘的床上,然後立刻打開燈的開關,迅速閃出門外,關門,把手裡那段沒拴上的繩子,牢牢栓在了房間門的把手上。
我覺得我自己明顯心跳加速,我死死拉住門,雖然我知道它出不來,但我還是忍不住這麼做。接著,我聽見門背後傳來一陣好像狗被踩到尾巴似的叫聲,然後聽到另一種奇怪的叫聲,如果大家聽過動物世界裡豹子的叫聲的話,那一聲就好像是有人在模仿豹子叫。
只不過,那是兩個聲音重疊的感覺,一個是成熟的女聲,一個卻是稚嫩的女聲。
第二十八章.中陰身
在那之前,我聽過不少次鬼叫。如果一定要讓我做個區分的話,大致能夠分為這麼幾類。第一種就是純粹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例如哀歎,笑,或者叫名字之類的。第二種是那種毫無前兆地突然發出尖利可怕的聲音,這種聲音往往都是不懷好意的。第三種,就是受到傷害或者刺激後,發出的慘叫。
我覺得當下那個重疊的女聲,應該屬於第三種。在我把金毛犬抱進去的時候,狗就一度出現了很明顯也很突然的抗拒感,動物的情感是比較直接的,所以它的反應幾乎是在給我傳遞這麼一個信息,它已經發現了床上的小主人身體裡的那個鬼。而且它是在害怕,這種反應是騙不了人的,這也是為什麼我開始驚慌,丟下狗就跑的原因。
那聲鬼叫持續的時間差不多能有十多二十秒,期間我隔著門還聽見了狗兒因為驚慌而哇哇叫喚,刨門的聲音。隔了好一會,我們大家都聽見了匡噹一聲響,是碗摔落到地上的聲音。胡宗仁衝著我喊道,好像是進去了!我心想唯一能夠證實的辦法就是親自打開門去看,於是我對劉總說,我馬上就開門,開門的時候你就直接抓住你們家的狗,別的什麼都不用你管,記住,進屋的時候千萬不要弄到地上的墳土灰了。劉總趕緊點點頭,我看了看胡宗仁,胡宗仁也示意他準備好了,於是我深呼吸一口,打開了門。
嗷的一聲慘叫,應該是由於我開門用力過大,一下子撞到了正躲在門背後的那隻金毛犬。看樣子本來讓它去幫忙趕鬼,這賤狗在被胡宗仁調戲了以後竟然老老實實躲起來了。不得不說,我對胡宗仁的新歡簡直是太失望了。我剛打開門,金毛就迫不及待地衝了出來,於是我對劉總說,快去把狗抓住,待會我弄完還得檢查下狗。因為我心裡其實還是有點害怕,那個鬼魂離開了劉總女兒的身體,而附身在了狗的身上。雖然這種可能算得上是微乎其微,但也始終得防備。
胡宗仁第一時間就衝到自己的八卦袋那兒,我看到地上有個摔碎的瓷碗,凳子也給撞翻了,空中橫七豎八被我拉滿的紅繩上,也好像是剛剛瓜果一場風似的,輕輕擺動著。寫字檯上的那面可以旋轉的小鏡子已經被推到了,窗戶玻璃上有幾道手指的痕跡,看得出之前是有人試圖把我的敷給破壞掉,但始終未能得逞。劉總的女兒正以一種非常不雅的姿勢躺在先前她撲到胡宗仁的位置上,頭側向一邊,頭髮也亂糟糟的散在臉上,她的手還是呈現爪狀,腳也是呈踮腳的姿勢,只不過腳尖沒有著地,而是像個跳芭蕾的,突然抽筋摔到的感覺。就在我慌忙檢查屋裡之前我列下的陣裡有沒有明顯的破損的地方的時候,胡宗仁突然在我耳邊大叫到,抓到了!
有他這句話,我的心才算是整個放下來。因為胡宗仁的八卦袋如果沒有胡宗仁自己的手法的話,對於鬼魂而言更像是一個單行道,進去了就別想出來,除非是遇到羅剎這種鬼王級別的。胡宗仁手捏著八卦袋的口子,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然後笑起來。我依然有些心有餘悸的說,還好你的新歡害怕了一直躲在門後,否則要是剛才我們聽到的碎碗的聲音是狗把凳子撞翻了的話,我倆現在非但沒抓著這個傢伙,保不齊自己都中招呢。
我沒撒謊,我們這行,的確需要很大的運氣。
胡宗仁把房間裡的那些紅繩統統扯了下來,然後直接在袋子裡燒掉,再把袋子口給拴好,別在腰上。這時候才跟我一起把地上的劉總的女兒給抬起來,放到床上。可能是因為被上身很久的關係,加上光是我和胡宗仁呆在這裡都已經挺長時間了,我們把她抬起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尿了一地。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發生在鬼上身的事件上,這就好像身體裡的東西突然給騰出了位置,自己活動的空間大了些,於是就放鬆了而已。這種突然的放鬆其實就很容易造成大小便失禁。抬到床上以後,胡宗仁還細心地給姑娘蓋上了被子,然後他翻起姑娘的眼皮檢查了一下,然後對我說,姑娘的眼睛變得透亮了,這說明她身體裡已經沒了鬼魂的痕跡。我問胡宗仁,那為什麼腳還是呈踮腳尖的姿勢?胡宗仁說,可能是剛才開燈後,掙扎的時候就把鬼給逼出來了,姑娘是暈倒的,所以動作僵直了吧。
我覺得他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於是我對胡宗仁說,你給她的手腕稍微捏捏,我給她捏腳腕吧,於是我倆就開始給姑娘做一些按摩,卻在這個時候,劉總抱著狗回來了。
大概是我和胡宗仁的動作讓劉總有點誤會,儘管我和胡宗仁再怎麼不算正人君子,也絕不會幹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的。為了不讓我的解釋變得蒼白,我趕緊對劉總說,你來得正好,你女兒身上已經乾淨了,你快讓你家裡的親戚來幫你女兒肩膀和腳腕這些關節的地方做做按摩,活動下血脈,畢竟被鬼魂佔據身體都那麼長時間了。
我提醒劉總,最好是找家裡的女性來幫忙,因為這姑娘家的,始終是不方便。劉總很快就從樓下把人給叫了上來,接替了我和胡宗仁。我起身後把窗戶玻璃上的敷給擦掉,然後打開窗透氣,但吸頂燈上的敷我沒動,只是告訴劉總,49天以後,才能換洗燈罩。
由於已經是入夏,忙活折騰了半天我和胡宗仁都是一身臭汗。既然這裡已經由他們家人接管了,也就沒我和胡宗仁什麼事了。鬧事的鬼魂裝在了胡宗仁的袋子裡,我們也是時候離開了。臨別前胡宗仁告訴劉總,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還是要不離人地讓人守在你們家女兒身邊,因為接下來的幾天她可能會反覆出現發燒嘔吐頭疼的現象,這些都是正常的,只要她說話和神志恢復了,人就不會有事了。我接過胡宗仁的話告訴劉總,你女兒醒過來以後,有可能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事,也有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作為你們來說,別死追著問,被鬼上身的人不是你,所以你們無法體會那種痛苦。
劉總問我和胡宗仁,那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鬼上身的,不就查不出來了嗎?胡宗仁看了我一眼,然後拍拍自己的袋子說,沒事,我們會問出來的。這次讓我們倆來幫忙的黃婆婆,就是問事最厲害的老婆婆了。
劉總一直送我們到樓下,天色已經很晚了。我的映著小區裡很有情調的燈光,劉總的一個隨行的人把我的車鑰匙還給了我,我才發現原來他不但給我加滿了油,還給我把車洗了個乾淨。劉總問我們,難道就真不打算收點報酬嗎?
我敢打賭,如果我是個心黑的人的話,那天我可能問劉總要的酬金將可以多到讓我幾年內都不必再繼續抓鬼。但是事先已經答應了黃婆婆,這種偷偷摸摸收錢就太沒品了。於是我告訴劉總,我們真不要錢,我收了你的錢你估計還更不放心呢。他尷尬地微笑著,可能平時花錢求人的事太多了,遇到我們這種反而不知所措。為了減緩他內心的不安,我對胡宗仁說,你身上還有煙嗎給我一根抽抽。一邊問他我一邊衝他狂使眼色,胡宗仁很快明白我的意思了,說我身上的也抽完了啊,這劉總啊你們小區有小賣店嗎?我們去買盒煙。
劉總是個聰明人,趕緊吩咐身邊另一個男人,跑到樓上,拿了兩條很好的煙下來,如果按零售的話,這一包煙都得100塊呢。遞給我們的時候,劉總笑呵呵的說,我們這小區還如果要買東西要走挺遠的,小地方就是不方便,兩位小兄弟要是不嫌棄,就將就抽抽這煙好了。
我一副非常為難地推辭,一邊推辭一邊把煙遞給了胡宗仁,並迅速拆開了一包。當著劉總的面我給黃婆婆打了電話,付韻妮和彩姐都還在那兒,我告訴她我們很快就先去一趟她那兒,剩下的事情,看她的吩咐再說吧。
由於略施小計就賺了兩條煙,而且我們也確實沒收酬金啊,這只不過是劉總看我們忙活半天,送的一點禮品罷了,禮物就是情義了,這跟錢沒關係。總之回去的一路上我和胡宗仁都是以這樣的理由相互勉勵著對方。到了黃婆婆家裡的時候,我和胡宗仁具體的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黃婆婆和付韻妮,我們並且提到這個姑娘被附身,是因為被鬼換眼了。這並非是說這個姑娘可以直接看見鬼,而是指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那個小女孩,其實是個鬼。
在胡宗仁和黃婆婆看來,人死之後,有些會因為心存遺憾,導致自己不肯面對自己死亡的事實,繼續以人的形態生活,甚至會讓身邊的人看見自己,在彼此都完全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這種情況,稱之為「中陰身」。
而被中陰身以達到目的的方式附身的情況,也是數量最多的。現在的情況很顯然,附身在姑娘身上的就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的執念是不能回家,她此刻應該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但是死得不甘心,不肯面對事實而已。對它自己而言,雖然是在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但對於咱們活生生的人來說,它卻形成了傷害。
我問黃婆婆,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黃婆婆說,別著急,等我下去問一問,看看小女孩是因為什麼回不了家,你們再幫我送她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草人
當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這個時間段黃婆婆走陰,根據以往我的觀測,是成功率最高的。具體是因為什麼我說不上來。胡宗仁給畫了道符,把袋子裡的鬼魂關聯到符上,因為當時不知道那個鬼魂的生辰八字,更沒有屬於她身體的一部分東西,所以除了那道符以外,胡宗仁還得把自己的袋子給留下,等於說,是讓黃婆婆自己親自問那個鬼魂了。黃婆婆依舊問卦後,就陰了過去。忙活了很久我和胡宗仁都沒吃飯,於是就拜託付韻妮和彩姐在邊上守著黃婆婆,畢竟她一把歲數了。我則跟胡宗仁到外邊找東西吃。等到我們吃完回來的時候,黃婆婆也正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喝茶。付韻妮在一邊給黃婆婆按著肩膀替她放鬆。
見我們回來了,黃婆婆衝我們招招手,說這回你們要出一趟遠門哦。我其實早在那個男人口述說是外地口音的時候,心裡就知道估計這趟腿兒看來是不得不跑了。於是我問黃婆婆,是哪兒啊?黃婆婆說,是陝西的。
黃婆婆說,這個鬼魂是個7歲的小姑娘,死了之後一直走不成,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因為她是橫穿鐵路的時候被撞死的,首先不是死得其所,其次是死於非命,再者年紀太小,這叫夭折。夭折的孩子是要修煉的,在她看來,這種孩子是屬於前世投胎的時候,還沒準備好,所以才長不大。其二一個原因就比較關鍵了。黃婆婆說,因為這個小女孩,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媽是誰。
我問黃婆婆那是什麼意思?黃婆婆說,每個人都是有父母的,但這個孩子有父母但卻不知道是誰,也就是說活著的時候是個孤兒,死後也是個野鬼。這種就特別不利於超度了。胡宗仁也插嘴說,可是不對呀,這個小女孩當時附身在別人身上的時候,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家住在哪兒哪兒,要人送她回家呀,怎麼會還是個孤兒?黃婆婆說,這個孩子是讓人從陝西給帶過來的,跟著一對陝西老人一起生活。從小到大,都一直流竄在川陝鄂等地,老人把這小姑娘,當成是一個騙錢的工具了。
我問黃婆婆,怎麼騙錢?黃婆婆說,說什麼孫女快死了啊,或者說湊路費等等,每天騙個幾十上百塊,這一年下來,都能掙到不少錢了,再加上是外鄉人,又是老人和孩子,就算是有人覺得他們是騙子,一般也就遠遠躲開了,不會故意去為難。黃婆婆說,小姑娘的陰人告訴她,自己每年都跟著「爺爺奶奶」在各地遊蕩行騙,當然她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在騙人。每年都是在過年的時候,才跟著爺爺奶奶一起回陝西的家裡,她說雖然知道爺爺奶奶不是親生的,但是對她還是挺好的。
黃婆婆接著說,是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爺爺奶奶帶著她回家過年,但中途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奶奶就動手打了她一巴掌,這讓她很委屈,因為村子裡有一條鐵路,常常有些拉煤或者貨運的慢車從村子裡經過,於是她就在挨打的當天傍晚爬了火車。在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掛了好幾個小時,才到了一個小站。她趁著安全員檢查的時候,偷偷溜了下來,鐵路上的夜晚黑漆漆的,她就沿著鐵路一直朝前走,作為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火車來了要躲開這種簡單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只是當那列火車來的時候,她又冷又餓,想跑卻腳軟,加上火車的轟鳴聲和汽笛聲太嚇人,一下就把小姑娘給嚇焉了。火車在夜晚能見度本來也不高,所以意識到鐵軌上有個孩子的時候,已經是來不及緊急制動了。沒辦法,這孩子的生命就這麼沒了。
黃婆婆說完以後大家都沒說話,其實作為我個人而言,我對於孩子受苦受難的事情一直是非常牴觸的,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孩子吃苦。但是我也深知每個人的軌跡不可能是完全幸福的。這個小女孩是孤兒,這是不幸。但是她被兩個陌生的老人收養,不至於餓死凍死,這是幸運。收養她的老人,竟然讓她成為了自己行騙的工具,這是不幸,而每當過年的時候,還是會帶著孩子一起回家過年,就好像一家人,這又是幸運的。但孩子離家出走,扒火車,然後被撞死,這依舊是不幸的。想到這些的時候,一時之間我竟然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什麼好。若是在以往遇到這個小女孩,也許我和胡宗仁會選擇用我們一貫的方式,本著對生命的尊重,送走了便是,但為什麼卻對這個小姑娘的感覺如此不同呢。
胡宗仁看看我,做了一個抽煙的姿勢。於是我扔給他,他點煙,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他抽了幾口後問黃婆婆,所以這小姑娘說的,這個某某路某某號,實際上是一個陝西村子裡的地址對嗎?黃婆婆說是的,而且就是那對老夫妻住的地方。接下來黃婆婆說,這個小姑娘在她生前待過的一些地方流連了很長時間,好多次聽見火車的汽笛聲就嚇得快魂飛魄散,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想起自己原來已經死了,但是她內心不甘,覺得自己死了爺爺奶奶肯定要找自己,找不到自己就會很難過。年紀小小,雖然那對老人利用她並非幹的是什麼好事,可在小姑娘看來,無論怎樣,自己沒餓死凍死,也全虧了這對老人,她自己也沒親人,儘管很殘酷,但那對老人卻是這個世界上她最親的人。黃婆婆說,直到這個小妹妹,在重慶遇到了這次被上身的那個姑娘。
黃婆婆說,當時小姑娘也就和以往一樣,一副流浪兒童的樣子,卻不知為什麼,肯定有不少人看到她,只是沒人能想到她已經死了很久了。卻只有那個被上身的劉總的女兒,走到身邊來,給了她一包果凍,還有十幾塊錢。小姑娘說姐姐很漂亮,自己很喜歡,於是就一直看著姐姐,看著看著,就覺得如果我有這個姐姐這麼漂亮就好了,就這麼著,在她自己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鬼迷眼,就附了劉總女兒的身。
說到這裡的時候,胡宗仁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難怪她在那姑娘身體裡的表現這麼明顯,連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是鬼上身了。黃婆婆說是啊,她也不是想害人,只是孩子的天性罷了,時間晚了,就很想回家。黃婆婆說,幸好那天觀音菩薩生日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那個男人,否則的話,這個小姑娘繼續附身在別人身上,時間越久,就會變得越野,到最後執念成了死念,解不開又斷不了的時候,恐怕也會變成一直惡鬼,到時候才真是作孽呀。
胡宗仁問,那送回陝西也沒意義啊,那兒又不是她真正的家。黃婆婆歎氣說,阿彌陀佛,我是像替這個小娃娃做個身子,你帶著她回去那兒看看爺爺奶奶,然後再給我帶回來,她死於非命,又年幼。我得把她在菩薩跟前供到陰壽補齊,再送了她走。上天還是下地,成鬼還是成佛,這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嘍。
我和胡宗仁面面相覷,心裡都在琢磨著這一趟咱們倆到底誰去。我和胡宗仁不分你我,誰去都行,而且也能夠順便告訴那兩位老人,你們撿來的孩子丟了,死了,到死都還記掛著你們,你們竟然還打算這樣繼續靠行騙生活嗎。起碼是我的話,我一定會這麼幹的。想了一會,我決定還是我自己去,但是正當我打算開口的時候,胡宗仁突然搶在我前頭說,他去就行了。
我改變主意了,我對胡宗仁說,要不咱倆一起吧。他說,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從成都那邊出川,順路也回去看看我師傅。另外我還有點自己的私事要辦呢。
聽到胡宗仁這麼說,我也不好意思跟著再摻和了。朋友歸朋友,門派畢竟不同,所以我連問都不會問。黃婆婆看我也沒有繼續要求的意思,她也知道我和胡宗仁兩家的關係。於是她說,那就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就自己扎草人,自己給娃娃點咒,做個身子,做套衣裳。明天小胡來我這裡的時候,你自己來給娃娃開眼,然後帶她去完成這最後的心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