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胡宗仁跑到防盜門的門口,按照杜女士那天晚上開門撞鬼的位置,在門的內側同樣的位置貼上了符咒,加上我在地上的繩頭釘,如此一來除非那個鬼魂的進出口是廚房和陽台的窗戶,否則它就一定身處在我們這個密閉的空間裡。
考慮到杜女士說的之前在走廊盡頭的消防栓下邊也看到了一個孩子,雖然她自己無法確定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反正也就幾步路的距離,我和胡宗仁還是打算去檢查一下。於是我暫時把繩頭釘取下來一端,接著打開門和胡宗仁朝著盡頭的消防栓走過去。除了跟胡宗仁交代案情以外,我們倆始終沒說一句話,心裡相互不爽對方。雖然我的本意還是在幫著胡宗仁處理這件事,但我可以強詞奪理的說我也身在其中沒有辦法,這件事如果胡宗仁不跟我道歉的話,我是打定主意不會主動和他示好的。
消防栓的兩側就是相對的另外兩戶人家,杜女士告訴我們,其中一家是空了很久的房子,沒人住。自己也是才搬來沒多少時間,反正從沒見過這家的鄰居。我看了看門把手上的灰塵,這房子至少有一年多沒人來碰過了。我蹲下身來,在消防栓附近用羅盤尋找著。這個消防栓的位置相對比較不科學,這邊上的兩家任何一家如果打開房門的話,就能把消防栓的開合口子給遮住一半,靠近長期沒人住的那個屋子的牆角,也就是杜女士早前看到小孩的位置,我發現了明顯的靈異反應。
這個地方是一根豎著的管道,漆成朱紅色,不知道是水管還是什麼。這也是個老社區,沒有配備物管這樣的設施,估計連水電氣費都是居民們自己去繳納或者由街道的工作人員代收。而那個管子上每間隔幾寸,就會出現相對較強的反應,這證明當初杜女士跺腳把廊燈給弄亮之後,看到角落裡背朝著她的那個小孩真的是個鬼魂。於是我計算了一下那個小孩子大致的身高,以及蹲下後的高度,得出一個結論,那根管子上相對比較強的反應,正好是以小孩子的高度作為參照,手能夠夠得著的位置。
換句話說,就好像一個小孩蹲著或者站著,都用雙手抓住這根管子似的。
一時之間我難以理解這個小鬼做出這樣姿勢的原因,倒是胡宗仁開始朝著管子丟了一些米粒,這是各行各派都比較常用的一個手法,撒米和上香一樣,都是在給鬼魂敬飯的意思,表面自己的立場,意思是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幫忙,吃了我的飯可就要聽我的話之類的意思。接著胡宗仁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一個手搖鈴,一個八卦鏡。他轉頭對杜女士說,你把房門大大開著,然後先站到屋裡廚房去,堵在廚房門口就別動了,別擋著咱們回來的路。杜女士應聲去了。於是我知道胡宗仁是想要從消防栓的位置把目前在走廊上的鬼魂給敢到屋裡去,讓它進入那個封閉的空間後再來想辦法。
於是我拉住胡宗仁對他說,你著什麼急啊,這邊還有個樓梯通道呢!萬一這小鬼上串下跳的,你得花多少時間來趕啊?胡宗仁笑著說,喲,原來你不是啞巴啊,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呢。我白了他一眼沒理他,就自己站起身來走到了樓梯口,蹲下身子開始仔細檢查。但是結果卻讓我感到有些意外,在樓梯口是有靈異反應的,但是也只是止步於此,沒有上樓和下樓的痕跡,既然在樓梯口有,說明這個小鬼選擇的行動方式還是和我們活人一樣,而不是想飄到哪兒就飄到哪兒。這就是說,此刻那個小鬼,就在這層樓內,就出現靈異反應的範圍和頻率以及新舊程度來看,它就在胡宗仁此刻站著的消防栓的位置,一直到杜女士的客廳之間。
不會錯了,於是我在樓梯口也結上繩頭釘,以保證胡宗仁在驅趕的過程中不會讓它從樓道溜走,而我也站在樓梯口繩頭釘的另外一側,手裡捏著紅繩端著羅盤,稍有不對,我也不會來不及準備。我還是沒跟胡宗仁說話,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於是胡宗仁將雙手舉到肩膀的位置,嘴裡唸唸有詞,一隻手隔幾秒就搖晃一下鈴鐺,另一隻手則用八卦鏡的反光上下來回的射著從消防栓開始的那一段路。
八卦鏡是道家常常用的一樣法器,不僅用於抓鬼驅鬼,連有時候日常的開光符咒也會用到。中間是一塊熬下去的鏡面,可以在一定的距離裡聚集光線,而這種光線據他們所稱,是結合了八卦陰陽之力,可以燒灼鬼魂,使其現行。胡宗仁是個正規師承的道家人,所以比起很多裝模作樣的傢伙來說他可算都是真本事,樓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一跺腳就會亮起來的聲控廊燈,燈光通過八卦鏡的鏡面形成反射,從而把光線聚集在一點,其原理大概就跟小時候我們自製的「太陽灶」差不多。而在胡宗仁移動光柱的時候,我能夠看到一些類似黑板擦被人拍打後揚起的灰塵,準確的說,那算是煙霧的一種,這說明胡宗仁的光柱對這裡的那個小鬼產生了傷害性,那些煙霧,就是鐵證。
我想我不用提醒胡宗仁下手要有分寸,因為這種灼傷烈度的大小取決於胡宗仁搖鈴的幅度和嘴裡唸咒的內容。就這麼緩緩的一步步朝著杜女士的房間移動,等到胡宗仁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也跨過了繩頭釘,跟在他身後,也隨時防止著那個小鬼偷偷跑到我們身後。
幸運的是,那個小傢伙似乎還是挺配合的,不知道是處於害怕還是無力掙扎,總之沒要多少時間我們就把它給帶回了杜女士的屋裡,並把它困在了客廳中狹小的範圍內。
胡宗仁開始擺陣問話了,他幾乎倒光杜女士家裡米桶裡所有的米,把米排成一個咒字,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咒字是不是他私底下跟付韻妮學的,因為據我所知,這個東西好像和他本門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在咒字的四個角和正中間點上蠟燭,接著把八卦鏡鏡面朝上放在咒字的頂端,同樣也是壓在米上,在胡宗仁念了一段咒之後,他就指著八卦鏡那不成形的反光倒影對我和杜女士說,你們看,現在這鏡子裡就能看見那個小孩兒了。
這是道家的法門,換成我的話,八卦鏡頂多也就被我用來裝神弄鬼了。杜女士順著胡宗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凹面鏡的反光中,看到一個倒立的小孩子的人影。雖然不算很清楚,但的確能夠分辨出,這個小孩就和當初杜女士形容的一樣,瘦瘦的,臉上有點髒,留著一個西瓜太郎似的蘑菇頭。看不懂臉上是什麼表情,有點驚慌,但是卻乖乖地呆在那兒。
胡宗仁問杜女士,你回憶一下那天晚上你開門後,在你耳邊叫喚的那個小鬼,是不是就是這個。杜女士皺著眉看了許久,然後非常肯定的點點頭說,就是他。
第三十五章.【案六】小鬼進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因為我好像是察覺到,當杜女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口氣和表情上充滿了排斥感。這也難怪,誰讓這個小屁孩折磨了人家這多天,不管它是有意還是無意,不該留下的就絕不能留下,十幾年來,哪怕我心裡有再多的情感在掙扎,這個原則我卻說什麼都不會丟掉。
胡宗仁看見杜女士已經確認了,於是就讓我們站到他身後,因為無論鬼的年歲是多少,它們都不喜歡別人站在它的身後,所以我們面對著胡宗仁蹲下的方向,依舊以一個「請」的姿態配合胡宗仁,胡宗仁則從地上的米粒堆裡抓起一小撮大概二三十顆米,放到嘴裡,繼而呈咀嚼狀。他一邊嚼著一邊喃喃自語說,嗯,好像是湖北大米,這米不好吃。
我踢了他屁股一腳,他轉過頭來對我怒目而視,我也瞪著他,意思是說你別發神經了趕緊辦正事。胡宗仁才不情願的轉過頭去,單膝下跪,先藉著米堆上蠟燭的火苗點了三支香,然後作揖三下,接著把香插到了米堆上,然後他的雙手成虎爪狀,左手在上,手心朝下,右手在下手心朝上,雙手相互扣握住之後,伸出了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接著用拇指勾住了另一隻手的小指頭。事後胡宗仁告訴我,這是他們瑤山道法中秘傳的一個手決,食指中指所指的方向是自己身邊的兩側,意為左右護法,代表著左右。而拇指扣住小指是在說首尾相連,首位表示上下,如此一來加上咒文的效果,就讓胡宗仁處於一個中心地帶,胡宗仁告訴我,這個中心地帶也是個灰色的地帶,通曉天地,洞察陰陽。人和鬼原本分屬兩個不該重疊的世界,既然發生了互聯,則表面其中的一方進入了這個灰色地帶,也就是我們常常所謂的「媒介」。
而此處的媒介,顯然就是地上那堆意有所指的米堆了。胡宗仁嘴裡含著米念著咒,照他的話來說,在他整段咒文反覆十八次念誦的時間裡,他其實是可以一心二用的,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裡,我們看上去他可能就是呆在原地嘴裡唧唧呱呱的,可實際上他是趁著這段時間在和鬼魂溝通,我指的是,在腦子或是心裡溝通。
我至今也沒能學會如此炫酷的方法,畢竟這個也不可外傳。不過胡宗仁也告訴我,這個辦法並非適用於所有的鬼魂,例如自殺的,不是自願離開的,抗拒性強的,怨念重的,這種基本上從一開始就和我們之間存在敵意,它們是不會乖乖配合的。
胡宗仁這一跪,就是接近半個小時。已經快要到中午一點鐘了我還餓著肚子,這讓我有些不開心,不過實在不好意思問杜女士要吃的估計那是平日裡她女兒幹的事兒。等到胡宗仁唸咒完畢,呼出一口氣,然後把嘴裡的米好像噴血似的噴出來之後,他才緩緩站起身來,揉了揉自己大概是早已跪麻的膝蓋,然後朝著米堆行了三禮,就轉身走到我們身邊。
由於嘴硬,於是我沒肯開口問胡宗仁你到底問道什麼了,所以我只是轉過頭去跟杜女士說,他已經弄完了,言下之意,是要杜女士來發問。胡宗仁斜身靠在牆壁上點起一根煙,然後對我們說,我都問清楚了,這個小鬼不是衝著你來的,只不過你很巧合的出現在他周圍了,他才靠近你的。杜女士問,為什麼要靠近我呢,這層樓又不是只有我一家住在這兒!
胡宗仁先沒有回答她,而是吐了口煙故意噴在我臉上。我被他這突如其來輕佻的動作激怒了,正想喝止他讓他放尊重點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對杜女士說,這個孩子吧,到今年已經是死了第三個年頭了,他之所以一直在你家裡進進出出,並不是要害你和你的女兒,而是因為他喜歡你們母女倆。
雖然猜到了一點點,但是胡宗仁這麼說出來我還是裝出很驚訝的樣子配合他。胡宗仁說,這個孩子生前可能僅有的幾個遊戲方式,就是在走廊上喊聲控燈玩,這也是為什麼當你女兒玩這個遊戲的時候他也會跟著玩的原因。而你家女兒的年紀比這個孩子死的時候要小一點,家裡有不少玩具,這些玩家是他生前見都沒見過的,更別說玩了。在你女兒床上出現的靈異反應,是有時候他會悄悄跑到你女兒的房間,跟你女兒玩留下的。
我看到杜女士打了個冷顫,好像是想到一個鬼魂跟自己女兒玩耍,這對於母親來說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而胡宗仁接著說,你別這麼害怕,你女兒都不怕你怕什麼?杜女士一愣,問胡宗仁這話是什麼意思。胡宗仁說,你女兒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小哥哥的存在,而且他們倆是挺不錯的朋友,你女兒只不過是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小哥哥已經死了很久了而已,他們一起做遊戲,一起分享玩具,你這個當媽媽的,難道都沒發現女兒有什麼不對勁的言談舉止嗎?杜女士被胡宗仁這麼一提醒,突然醒悟過來,她嚇得微微發抖的說,之前沒出現怪事的時候,有好幾次自己和女兒一起吃飯的時候,就問她,思思你覺得幼兒園好玩嗎?思思總是說很好玩,有個很好的大哥哥總是照顧她,和她一起做遊戲。還有一次她看見女兒一個人在客廳坐著玩玩具,嘴裡自言自語的,心裡也沒當回事,就在出現怪事之前不久,女兒調皮,自己批評了她,然後思思就很委屈的跑到門口拍打防盜門,一邊拍打一邊哭鬧著說要去找哥哥玩。
說到這裡的時候,杜女士竟然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說女兒哪裡知道這人和鬼是有區別的啊,很早以前這些現象我就該引起注意,我真是個粗心的媽媽!我一直盯著她,打算她如果再抽自己巴掌的話我就攔住她。她卻突然拉著胡宗仁的手臂說,胡師傅,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啊。
我有點鬱悶,明明全部線索都是拼湊齊全的,胡宗仁只不過是趕巧這個時間來了,撿了個現成。憑什麼求他不求我啊。胡宗仁撩開杜女士的手說,救?你要我怎麼救啊?人家沒有傷害你們,何來救命一說?
胡宗仁接著說,你知道為什麼你家裡就只有那麼少數幾個地方才有這個小鬼活動的痕跡嗎?你自己的房間裡乾乾淨淨的,一點問題都沒有,如果真是要害你的話,你的房間肯定也到處都有靈動了。但是每次它走到你房間跟前就停下了,沒再繼續往前。這本來也是我們之前一直很困擾的一個地方,這和很多鬼魂尤其是成為游離狀態的鬼魂的活動規律有點不同。與其說它是不願意進杜女士的房間,倒不如說它好像是覺得自己不該進,至於為什麼會如此,此刻也只有胡宗仁才知道答案了。
胡宗仁對我說,你剛才告訴我,這客廳的沙發上也找到了它的蹤跡了對吧?我說是的。胡宗仁轉頭對杜女士說,你知道嗎?在你還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之前,它就已經在你家裡進出好長時間了。你是不是有個習慣,每天晚上等你女兒睡覺以後,你總是會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織毛線?杜女士一愣說,你是怎麼知道的?胡宗仁繼續說,你常常會忘記時間,也會因為白天比較疲勞的關係,好多次都在沙發上倒著睡著了是不是?杜女士說是的,這種情況已經出現了好多次了,每次自己都總是會在半夜兩三點鐘醒來,然後發現電視還沒關,自己又睡在沙發上,才起身回房去繼續睡。胡宗仁問杜女士,夜裡兩三點是吧?那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親眼看見那個小鬼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嗎?
我也跟著回想了一下,杜女士之前說的,那天晚上她開了門用掃把打的時候,就是因為那個小鬼在門外叫喊,而那個時間,就是夜裡兩三點鐘。胡宗仁接著說,你倒在沙發上睡著了,這個小鬼總是會進來,跑到你身邊,在你懷裡跟著睡下,然後到半夜再把你弄醒。我忍不住了,問胡宗仁,它為什麼會這樣做?胡宗仁看著我說,因為它覺得杜女士的懷抱很溫暖,它羨慕思思有這樣一個噓寒問暖的媽媽,但是它並不嫉妒,也從不打算從思思那兒爭奪媽媽,而是每天等著杜女士如果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就悄悄來靠上一會,自欺欺人的感受一下罷了。而那天夜裡沒到兩三點鐘你就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叫喊聲,那也並不是它在嚇你,而是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你去睡覺,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好辦法,你也肯定睡不著,可它並不知道。
杜女士被胡宗仁說得雲裡霧裡的,她怔怔的問,感受下媽媽的溫暖?這個孩子自己的媽媽呢?胡宗仁扔掉煙頭,雖然他非常沒有禮貌的直接扔到了杜女士家的地板上。然後對杜女士說,你們家有錘子嗎?借我用一用。杜女士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就去拿了錘子,是和之前給我的那把剪刀放在一起的。
胡宗仁拿著錘子,對我們說,你們跟我來。
第三十六章.【案六】冰釋前嫌
胡宗仁蹲下身子,再續上三支香,作揖拜了拜,然後拿著錘子朝門口的方向走去。我和杜女士跟著他,打開門以後,胡宗仁直接朝著起初杜女士說發現小孩站著的那個消防栓的位置走。走到跟前的時候,胡宗仁掄起錘子,狠狠地朝著那個我早前發現積了很厚一層灰的房門的門鎖上砸去。
走廊的聲控燈因為胡宗仁砸門的關係又亮了起來,而這個本來就不大的走廊通道因此發出了很大的回聲。我問胡宗仁,你這是在幹什麼。胡宗仁停下手裡的錘子對我說,這就是那個小鬼的家。
我攔住他我說就算是你也別把人家門給砸壞了呀,今後鎖不住了怎麼辦。胡宗仁說那你說怎麼辦,於是我折返回了杜女士家裡,找來一根小鐵絲,彎成一條簡筆畫小魚的形狀,把魚頭伸進鑰匙孔,確定勾住了東西之後,再兩頭拉緊,然後突然使勁朝著開鎖的方向一拉,門就打開了。這個房門本來也不是防盜門,而是以前那種老式實木門,這種鎖的鑰匙是車銷式的,很容易就能打開。
進屋之後,眼前的光景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屋裡的設施非常簡陋,一張木質的長條沙發上扔了兩個破破爛爛的坐墊,沙發前的茶几上也三方這一些報紙和瓜子殼,我伸手撥弄了一下瓜子殼,在報紙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瓜子的印記。我幾乎不敢用力呼吸,因為這裡的灰塵實在是太大了。除了那台放在地上用幾個磚頭墊起來的黑白電視機以外,我幾乎找不到人和一樣家電。房子的格局和杜女士家是一模一樣的,有兩個臥室。主臥裡有一張已經散架的拼接床,地上一角放著一些白酒瓶子,歪歪倒倒的。另一間臥室裡只有一個地鋪,上邊也亂七八糟的放了不少褥子之類的東西,我每走一步都能夠揚起地上的灰塵。廚房裡的灶台上,除了一個水杯和幾個破碗之外,還有一個老舊的單口煤氣灶,地上和臥室差不多,散落了很多白酒瓶子。在客廳的一角靠近電視機的方向,有幾個小凳子,凳子是那種廢棄的木工板自己釘的,同樣也積滿了灰塵,而陽台的窗戶卻關得死死的,整個屋子裡有股讓人不舒服的怪味。
從四下散落的酒瓶子數量來看,這個屋子以前的主人一定是個非常嗜酒的人,酒瓶的形狀表面這些酒幾乎全是老白干,重慶的老白干度數挺高的,一個連碗筷都沒有幾副的人如此大量的飲酒,生活質量是可想而知的。既然胡宗仁說這兒是那個小鬼的家,並且它在杜女士的懷裡尋找溫暖和母愛,那說明這個屋子的主人,肯定不會是這個小鬼的媽媽。
就在這個時候,房子的門吱嘎一聲響了起來,有人探頭進來在門口看著我們。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肯定是剛才胡宗仁那一陣砸門的聲音驚動到了別人。杜女士對那個老太太打招呼說,張媽你怎麼過來了,看樣子她們認識。
張媽說,我剛才在家裡睡午覺呢,被幾聲敲東西的聲音給驚醒了,於是就過來看看,我說小杜啊,你怎麼跑到這個屋子裡來了?杜女士看了看我和胡宗仁,於是對張媽說,是這樣的,我家裡出了點問題,找來兩個師傅幫忙看一看。這兩個師傅說問題的根源就在這兒,找不到這家的住戶,而且我也是要在這裡長住,所以就貿然把門打開了。
張媽走進屋子裡來,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和胡宗仁。我被張媽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雖然砸門的是胡宗仁,但是撬鎖的畢竟還是我。於是我撓了撓頭問張媽說,阿姨啊,這個地方是不是曾經住了個小孩子啊?張媽帶著驚訝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說我們這不進屋來就是調查這件事的嗎?張媽問我,你們是警察嗎?我說我們不是,不過我們幹的事情和他們類型差不多,就是方向不一樣罷了。張媽又問杜女士,這兩位年輕人都是你請來的啊?杜女士再一次點頭向她肯定。
張媽說,這裡在早些年的時候是住了個小孩,這個孩子可命苦了。原本如果張媽沒有出現的話,我和杜女士肯定是會讓胡宗仁來說出這個小孩的身世的。既然張媽來了,那我就順著讓她說了,省得還讓胡宗仁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張媽說,這個孩子造孽慘了,他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別人跑了,從那以後他爸爸就開始酗酒,賭博,你看看這個家嘛,你們不要以為是人搬走了,東西收拾走了才像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家本來還可以,就是他老漢出去賭錢,欠了一屁股的賬,家裡值錢的東西全部都拿出去賣了,還三天兩頭被追債的人來砍門討債,娃兒還這麼小,老漢又沒有個固定工作,打牌贏了就吃頓肉,輸了父子倆從來都是鹹菜稀飯,有好多次我都看到娃兒造孽,還時不時給他們家弄塊臘肉,送點雞蛋什麼的。
我問張媽,那孩子後來是怎麼死的?張媽歎了口氣說,這個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怪他媽,本來這個房子是娃兒老漢的,他媽是嫁進來的。才開始那幾年大家鄰里關係還很不錯,經常串門,結婚後沒好久他媽媽就懷上他了,懷孕期間我們鄰居些還細心照顧,他媽媽還是很健談一個人,人又年輕,就是有點不腳踏實地,喜歡追求一些很不實際的東西。我問張媽什麼叫做不實際?張媽說,我們這一輩人,吃過苦,所以知道安定生活來之不易。有些傳統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然老話是這麼說,年輕人如果覺得現在的條件差了,努力奮鬥就是了,總有出頭日。這個孩子的媽媽,就是太過於不滿於現在的生活了。
張媽說,這個孩子的爸爸本來是廠裡的職工,在車間工作,沒什麼文化,雖然錢掙得不多但是人還是很踏實。孩子的媽媽成天人前人後就說自己老公沒用,不會掙錢什麼的,還說當初自己瞎了眼才跟了他等等之類的話。這些話跟我們鄰居說,你說好笑話人嘛!張媽接著說,我們大家都當她是孕期反應大,也就沒說什麼,也沒把這些話跟娃兒的爸爸說過,何必去搞得別人夫妻不和呢。可是等到這個孩子出生以後,還不到一歲就給孩子斷奶了,然後突然有一天我們聽到娃兒和娃兒的爸爸都在屋裡哇哇大哭,大家很關心於是就去問怎麼了,才知道娃兒的媽媽早在懷孕的時候就另外去混了一個男人,等到孩子一斷奶,馬上就跟著那個男人跑了,至於去了哪兒,誰也不知道,包括她自己的爹媽都不知道。就只是底樓老王看到那天娃兒的媽媽上了一台黑色的好車,然後從此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了。
張媽接著說,你想想嘛,娃兒還這麼小,一歲都沒有,這個男的又是在車間上班,咋個照顧得過來嘛,所以一開始就是喊娃兒的奶奶來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幫忙帶小孩,到了孩子三歲的時候,奶奶也去世了。這麼一來這個家就基本上完全垮了,男人要照顧娃兒只能把工作辭了,可能是覺得生活不如意,這個男的就開始酗酒,賭博,等到娃兒5歲開始,這個男人就開始變得很狂躁了,親人都不來往,脾氣也很大,看到娃兒就像看到他媽媽一樣,經常打娃兒,有時候我們去勸,他就拿起菜刀嚇唬我們說,他們家的事情誰也不要管。有好幾次我買菜回家都看到他把娃兒雙手綁著捆在門口那個消防栓那個管子那兒。
於是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在消防栓管子上曾發現了類似手抓住管子的靈異反應,原來這就是原因。我雖然聽了張媽的述說覺得很生氣,但是我竟然不知道我究竟該生誰的氣,是孩子的爸爸還是孩子的媽媽,這期間如果孩子媽媽沒有跟別的男人跑掉的話,或許這個家也只是過得窮苦一點,絕不至於妻離子散的。張媽接著說,後來有一次孩子就生病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和挨打的關係,孩子本來就很虛弱,送醫院都是我和我家老頭子送去的,打電話也找不到娃兒的老漢,結果娃兒在醫院沒撐多久就死了,回來辦喪事需要通知家屬,這才找人來把門給撬開了,結果撬開後發現,娃兒的爸爸一直在家裡的,喝酒喝醉了,不省人事。等到好不容易酒醒了,街坊們幫忙把喪事都辦完了。
張媽說,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後悔自責了,總之那之後沒好久就不聲不響的搬走了。胡宗仁聽完之後,攤開手對我說,你還記得你在樓梯口找到的反應嗎?沒有上樓也沒有下樓。我說記得,胡宗仁說,孩子想過要跑,但是他不敢。也害怕自己本來就沒有媽媽,跑了連爸爸也沒有了,這就是他告訴我的。
我突然心裡酸溜溜的,轉頭看杜女士,她也在悄悄抹眼淚。我們沒有動屋裡任何東西,只是找了個借口把張媽給支開了,也沒必要讓她知道我們是幹嘛的。就在屋子裡給這個孩子帶路送了一程。杜女士問了胡宗仁這個孩子的姓名,並說自己會在家裡給他供一個牌位,雖然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的,既然他想要在我這裡找到關愛,那我能給的就一定給。
拿了錢離開杜女士家後,我還是心情不怎麼好,和胡宗仁無關,完全是因為那個孩子。胡宗仁大概是看出來了,於是對我說,咱們倆也別繼續吵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現在你明白我那天為什麼突然很鬱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