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從重慶經過合川到達蓬南鎮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晚飯時間了。這大晚上的跑到農村去對付喪喜鬼,我覺得我和胡宗仁還是沒那個本事。於是我們給事主打電話說明天一早就趕過來,這會剛到蓬南鎮,先找地方住著,讓她別著急。接著我們在原本就不大的小鎮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看上去乾淨舒適點的商務旅店,價格還死貴。沒辦法,總不能睡車上吧。當晚停好車開好房以後,我就和胡宗仁出來找吃的,我們倆都差不多,每到一個新鮮的地方,總是要去尋找這裡好吃的東西。而那些開著門裝得很華麗的小店一般是得不到我們的光顧的,也許是人比較賤的原因,我和胡宗仁都比較偏愛那種地方小,看上去髒亂差,但顧客卻打擁堂的店,這樣的店可能不怎麼衛生,但絕對是好吃的。
於是那天晚上我們找到了一家專門油爆田螺的路邊攤,點了一盤淋了辣椒油邊上放了泡椒的田螺,一人拿著一根牙籤,跳開田螺的蓋子,一口把裡邊的汁水吸到嘴裡,再用牙籤挑出肉,美美的吃了一頓,然後就回到酒店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亮沒多久我就醒來了。因為我睡的一側靠近窗戶,我有個習慣就是外頭光線一旦充足了,我就比較容易醒過來。但是發現胡宗仁睡著打呼嚕。看了看時間已經不算早了,還得趕到事主家裡去,於是我就淡定的下床,走到衛生間,找出洗漱用品裡的牙膏,擠了一點在手上,然後走到胡宗仁的床邊,輕輕掀起他的被子,然後把牙膏塗抹在了他的腳心上。
隨後我就愉快的洗臉刷牙上廁所了,大約過了幾分鐘,聽見胡宗仁在外邊呻吟著叫喚,一邊拍打著廁所的門說,你還有多久啊,快出來。我說你早不起來晚不起來等我拉屎的時候起來,你他媽是故意的吧。胡宗仁說那你倒是趕緊的啊,我尿急。
儘管胡宗仁看不到,我還是比了一個V的手勢,牙膏塗腳心催尿,百試不爽。
第七十六章.【案十三】鹽幫後代
在旅店樓下隨便找了點東西吃,這附近有一所學校,許多上學路上的學生們也都在附近買早餐吃。胡宗仁給僱主打了電話,對方說讓我們在鎮上找個地方等她。胡宗仁看了看附近的參照物後說了個地方,接著就掛上電話,我和胡宗仁就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等著僱主前來。
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一個身穿棗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就趕了過來,看樣子她們家隔得還真是挺遠。在和我們碰頭以後,我們就一起上車朝著她家的方向開去。蓬南人民的口音算是比較獨特,和胡宗仁的口音有些接近但又不完全一樣。胡宗仁是儀隴人,儀隴轄屬於四川南充,而蓬南卻屬於遂寧管轄。南充和遂寧原本是相鄰,但蓬南的口音卻更偏南充一些。例如他們說「回去」,發音是「肥克」,又例如「說話」,發音則為「說發」,作為我個人來說,對於這種地道的鄉音是有莫大的好感的。
她們家住的還真是不近,沿著一條狹窄的山路彎彎拐拐的走著,道路窄得撐死了也只能並行通過一輛三輪車和一輛轎車,幸好當時時間還比較早,路上沒有什麼車,在經過一個山神廟之後,我們就到了他們家。這是一棟典型的川東農戶,看樣子在農村這樣的環境下還算是家境不錯的人家了。兩層樓的磚房,房子的一側和房子呈直角排列的地方有幾個小偏房,分別是廚房和廁所。房子面前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院子的四周用齊腰高的磚砌成了圍牆,院子裡散放著養了一些雞。正對著房子就是一大片開闊的農田,由於房子坐落的位置較高,所以視野非常開闊,用胡宗仁的話來說,這叫做左青龍,右白虎,背靠青山,是「有靠山」的,風水位置上來看算得上是極佳了。
中年女人從堂屋裡端出兩根條凳,給了我和胡宗仁一人一根,接著又從屋裡拿出了香煙,分發給我和胡宗仁,自己卻沒有抽。我猜想她肯定是不抽煙的,這包煙要麼是這家男戶主的,要麼就是為了我們的到來專程去買的,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她竟然連香煙盒裡的那層包裝紙都沒有撕掉。接著她在自己坐下,自我介紹起來。
她說她姓鄧,鄧小平的鄧。她特別強調了這一點。胡宗仁對鄧阿姨說,由於之前在電話裡沒有說得很明白,所以很多情況我們在路上只能進行猜測,所以希望這會兒當面咱們把問題好好交代一下。鄧阿姨說,她自己是個寡婦,男人五年前去世了。自己家裡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前陣子才剛剛嫁人了,女婿是遂寧市的人,兒子比女兒小三歲,目前在外地上大學。她說,所以家裡說穿了就只有她一個女人而已,有地自己也種不完,於是就分租給了附近的鄉親,人家象徵性的給點租子錢。自己主要就是打理丈夫生前承包下來的那半山的櫻桃園,櫻桃季節性比較強,所以不會特別累,除了殺蟲施肥的時候辛苦一點之外,平日裡只需要經常去看看,防火防盜罷了。而這次出事的,主要是自己的女兒。
說完鄧阿姨就朝著身後樓房的二樓一指,然後說,我女兒現在就在房間裡,她姑母知道今天你們二位要來,特別來幫我把她給照看住,村裡的端公說,這孩子是中了邪,走夜路的時候踩到了別人的墓碑,讓陰人給纏住了。我對鄧阿姨說,具體的症狀是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們發現的時候前後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我問問題稍微直接了一點,因為我實在很擔心這次遇到的就是喪喜鬼,這跟踩不踩人家墳頭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因為倒霉。
鄧阿姨說,主要的症狀就是身上發燙但是手心卻冰涼,額頭冒汗,汗水也是冷冷的但是皮膚卻非常熱。她說女兒本身的體質就比較容易出汗,所以這麼連續好多天都這樣折騰,擔心孩子受不了,自己和女兒的姑母還經常給女兒擦拭身體,物理降溫,甚至是強行餵水,害怕她脫水。鄧阿姨告訴我們,要說這還真奇怪,她出汗這麼厲害,嘴唇卻一直都是乾裂的,好幾次都裂到肉裡邊了。眼睛最多只能半睜開,眼瞼下的那一圈都變成了紫紅色了,而且還說胡話,說的話就跟小孩子剛剛開始打話苗的時候一樣,咿咿哇哇的誰也聽不懂是在說什麼。有時候還要抽搐,抽搐的時候就要翻白眼,手腳繃直,手指好像雞爪一樣捲曲。屎尿都是在床上解決,我們還得經常給她翻身,生怕長了褥瘡什麼的。
鄧阿姨接著說,開始的時間大概在兩個禮拜前,原本女兒只是說頭暈不舒服,以為是感冒了,吃了點藥也沒當回事,不過隔天早上起來人就非常虛弱了,連我這個老太婆都看得出來孩子不對勁,於是趕緊讓她躺倒床上去休息,結果這一躺下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問鄧阿姨,我聽胡師傅說,你女兒剛剛才結婚了對吧,這些情況是在結婚後才發生的嗎?她說是的。我說那婚禮你們是就在家裡操辦的還是在鎮上酒樓裡辦的?鄧阿姨說,我們這裡下山遠,親戚朋友都在這附近村裡,跑那麼遠去大操辦一次也不是我們農村人的做法,所以我們就請了一條龍的廚師,然後就在我們這院子往路口那兒這一片地,擺了十幾桌的流水席。
我又問鄧阿姨,那當時來參加婚禮的人,都是你們女方家裡的熟人對吧。她說是啊,女婿是遂寧人,家裡就只有父母跟著來了,別的全都是我們村裡的鄉親。我問她,那在現場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不認識的人,或者穿著很奇怪的人?鄧阿姨看我表情嚴肅,知道我在問關鍵的問題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是有一些,大部分都認識,少數不熟但是見到過,而且你知道農村辦席,從來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來,這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我問鄧阿姨,當時婚禮現場,你又沒有看見穿喪服的人?
鄧阿姨聽我這麼一問,好像是有點不高興,她嘟嚷著說,那怎麼可能,都是鄉里鄉親的,來給你朝賀道喜,哪會有人穿喪服來,再說了,那喪服能是活人穿的玩意嗎。聽到鄧阿姨的回答,我突然有點茫然了,轉頭看著胡宗仁,胡宗仁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分析了他們家的情況,既然是女兒結婚後才出現的狀況,如果是我之前的猜測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就是喪喜鬼當中喜鬼,喜歡穿著喪服出席別人的喜宴,不過我也確實想不到任何鄧阿姨要瞞著我的可能性,按道理說,在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參加婚宴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穿著喪服的人,的確是會比較引人注目,鄧阿姨自己嫁女兒,這一點不該發現不了才對。
那麼如果不是喪喜鬼,那又該是什麼。於是我問鄧阿姨,胡師傅來的路上跟我說,大概是和你們這裡嫁人的習俗有關,你能仔細跟我說說是什麼樣的習俗嗎?鄧阿姨說,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習俗,因為這村子在幾百年前本身是沒有村子的,第一個在這裡生活的人,其實是當初從貴州到四川販鹽的鹽販子,後來才慢慢發展成一個村子,這段歷史,我們村裡的人都知道,那山神廟裡還有碑刻呢。於是我立刻想到了剛才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山神廟,鹽幫拜三個神明我是知道的,一個是關公,因為他們常常會遇到綠林好漢,需要反抗搶奪,所以拜關公。另一個是媽祖,這更多存在於廣東福建這些沿海地方的鹽幫份子,害怕出海後找不到靠岸的地方,於是就拜媽祖,另一個就是拜山神。
中國的傳說中,但凡是有山的地方就有一個鎮山的山神,不論山大還是山小,這山神的級別是一樣的,早年間四川重慶一帶的鹽,主要的來源就是貴州,而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貴州入川本來就要翻越很多山,四川的山更是不在少數。所以鄧阿姨言下之意,她們村子裡的人,很多都是鹽幫的後代。鄧阿姨接著說,我們這兒的婚配風俗,就是男女一旦決定結婚之後,男方要帶著彩禮步行上山來給丈母娘叩頭,稱之為「拜山頭」,而不管這對男女之前怎麼如膠似漆,在丈母娘承認女婿之前,女兒就必須得一直藏在香閨裡,不可開窗,也不能見人。直到丈母娘收下彩禮,小兩口才能見面。而在婚禮儀式結束以後,男方和男方的親戚需要提前離開,自己回到家裡準備婚房,要用雞毛撣子把家裡的灰塵全部打掃乾淨,意思是除穢,等到新娘子來了就是完全嶄新的生活。新娘子則需要給夫家足夠多的準備時間,一般是7天到半個月,然後新娘子再由娘家人一路送到夫家去,這一去,在來年的正月初一之前是不准回娘家的,否則會被認為是不吉利,是被婆家趕出來的,而後果就是這個女人會被當成是不會生小孩的女人,這才在夫家留不住。
儘管是些封建舊俗,但是畢竟也是我們文化的一項組成部分,大多數現在的人操辦婚禮也都是照章辦事,走個樣子,至於那些深層次的東西,恐怕沒有多少人要深究。但是從鄧阿姨對於當地習俗的描述中,我卻沒能夠聯想到任何有可能撞鬼的步驟,這如果不是喪喜鬼,習俗上又沒錯的話,這姑娘是怎麼中招的呢?
這個時候,胡宗仁插嘴問鄧阿姨,那夫家的人走了,這7天娘家的人又幹些什麼呢?鄧阿姨說,娘家人就要準備嫁妝啊,還有被子褥子,土雞土鴨土魚不能少,還有雞蛋鴨蛋什麼的,反正大多也都是一些農副產品。這期間新娘子要去給家裡的至親例如爺爺奶奶叔叔嬸嬸什麼的,親自上門道謝,意思是咱們家的孩子出嫁了,謝謝長輩們的祝福。如果家裡又長輩過世了,不管是不是清明期間,都要到墳頭跪拜,告慰祖靈。
墳頭跪拜?這裡頭有點問題!
第七十七章.【案十三】一條死路
說實話,這樣的習俗我的確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們國家大部分地區都習慣把喪事和喜事當成是兩個極端,永不相見,頂多就是在清明或者春節掃墓的時候跟祖先說一句,爹娘,我結婚了,你們要保佑我之類的話,這結婚期間去上墳的,倒還真是挺少見。
胡宗仁肯定是和我想到了一起,於是他趕緊問鄧阿姨說,那你女兒去上墳,上的都有誰的墳啊?鄧阿姨說,一般來說是算三代人,但是自己死去的丈夫早年是倒插門的上門女婿,所以祖墳並不在這裡,但是死後卻葬在了這裡,所以他們這兒應該女兒來祭拜的,就只有她自己的父親而已。
問到這裡的時候,似乎又一次卡住了。這無論怎樣,自己的孩子,想必父親是不會這麼整自己的女兒的吧。胡宗仁又問,那你女兒這期間上墳祭拜,就只有她父親的墳嗎?鄧阿姨說是啊,再沒別人了,而且上墳的時候自己也是跟著一起去的,只是出於習俗的關係,自己不能點香燒紙,只是以未亡人的身份站在邊上看著,一切都是女兒親手辦的。我插嘴問道,請問你女兒和她父親生前的時候關係好不好?大概是鄧阿姨猜到了我的意思,她依舊有點不高興的說,怎麼不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女兒哪有不疼的。
我沒話說了,因為我設想的好幾種可能性此刻彷彿都被鄧阿姨斬釘截鐵的回答給否定了。莫非真像村裡端公說的那樣,是因為踩到了別人的墳頭,讓陰人給纏上了?被陰人纏上倒也真有可能會出現鄧阿姨女兒的這些症狀,最主要的就是犯迷糊,嚴重的還會昏迷,發熱出汗。而野陰人纏人往往沒有什麼動機可言,興許就是在某個恰逢其會的時間看見你了,覺得想要把你帶在身邊做個伴什麼的,這種屬於比較危險的一類,能否得救則主要取決於家裡人意識到這是否屬於鬼事的時間早晚,如果一開始沒想到是鬼事的話,可能就會因此耽誤不少時間,等到真正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晚了許多了。
我提議說,能不能引薦一下你們村裡的那位端公師傅,有些情況興許我問問他還能明白點。鄧阿姨說這到是沒什麼不方便的,你們如果想要多瞭解些情況,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我點點頭,鄧阿姨就給那位端公師傅打了電話,掛上電話後鄧阿姨告訴我,人家現在還在鎮上,要午飯後才能回來,到時候就直接來我們家。
眼看在鄧阿姨嘴裡似乎也瞭解不到什麼新的線索,於是我告訴她說我打算在他們這附近轉悠一下,用羅盤檢查檢查附近是否存在靈異反應。鄧阿姨答應了說你儘管看吧,這家裡隨便什麼地方你就自己進去就行了。還真是挺放心我的,屋子裡我暫時不會去,因為我心裡還是對最初的設想,喪喜鬼心存懷疑,但是如果當時的喜宴上喪喜鬼曾經出現的話,這種猛力的鬼魂即便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我也一定能察覺到蜘絲馬跡。我問了鄧阿姨具體的當天擺席時候席桌分佈的區域,然後挨著仔細尋找著,從鄧阿姨家的院子一直到我停車的路口,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卻什麼都沒發現,偶爾有幾次輕微的波動,那也是因為附近那個高壓電線的配電箱影響造成的。鬼害怕電,這是任何一個學過玄學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何況是高壓電?所以這一趟徒勞無功,我只能垂頭喪氣的坐回了座位上。
胡宗仁問我,發現什麼了嗎?我搖搖頭說什麼東西都沒有。胡宗仁又說,那要不咱們進屋去找找?反正那個端公還有一段時間才能過來,咱們既然來了,就先把幾個地方都調查一下,逐一排除,待會人家端公來了以後問問話,加以印證,這樣也許會準確點吧。嗯,胡宗仁細心了,這是好事。於是我點頭答應,並告訴鄧阿姨,我們要進屋去檢查下屋裡的情況了,鄧阿姨站起身來,帶著我們進了屋。
這是非常典型的農村自建房,進門是堂屋,堂屋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房間,一般來說是給家裡來親戚的時候,親戚們住的臨時客房。正對這堂屋的中間就是飯桌,牆壁上掛了山神的畫像,從底下香爐裡插著的香棍子來看,鄧阿姨家裡的人應當是每天都在上香。神像左側是另一間小屋子,裡邊堆放了不少雜物,我到裡邊查看的時候,雖然沒察覺到什麼靈動現象,卻被裡邊的擺設給嚇了一跳,剛一進去,就看到右手的方向擺放著一口掀開半邊蓋子的棺材。嚇得我哎呀媽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鄧阿姨說別害怕,那裡頭是空的,他們農村人都是這樣,所謂年過半百後,泥土都算是掩到脖子那兒了,自己哪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說沒就沒了,所以村子裡過了50歲的人,子女都要在20歲生日那天給爹媽做一口棺材,在我們很多地方看來,兒女給父母送棺材豈止是不吉利,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啊,紅果果的詛咒啊,沒想到在這個偏遠僻靜的小山村裡,這竟然是敬老為孝的一種表現,甚至爹媽還要樂呵呵的收下。
退回到堂屋,神像右側與左側雜物間對稱的地方開了個門洞,那是上樓的樓梯。鄧阿姨告訴我們說,她女兒的房間在二樓,三樓是自己的房間以及一個單獨的廁所。於是我們先去了三樓,一番尋找後,依然沒有察覺到絲毫靈動,即便是在鄧阿姨亡父的靈位和遺像之前,也沒有找到。退回二樓,一個看上去歲數比鄧阿姨小幾歲的大嬸也從一個房間的門口裡伸出頭來張望,不用說,那一定是鄧阿姨女兒的姑母了。二樓的房間比較多,且戶型和一樓三樓都不一樣,我和胡宗仁先是請鄧阿姨帶著我們到別的房間轉悠了一下,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發現,最後才把範圍縮小到她女兒的房間裡。
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衝鼻的氣味,說不上來那種味道的感覺,很像是有人在這裡燒過艾草,有股子草藥的味道,但是卻又夾雜著屎尿的味道,聞著怪難受的。進門正對著的是另一扇門,那扇門是通往二樓陽台的,房間倒是挺大,就是顯得有些昏暗。姑娘的床頭靠近陽台,床腳則對著我們進屋的門,雖說已經快到年底,山村裡的氣溫也比城裡要稍微低一點,但是姑娘身上那床看上去就厚得要死的被子還是讓我覺得光是看看就覺得熱,這麼捂著,不出汗才怪呢。於是我對鄧阿姨說,怎麼給你女兒蓋那麼多啊?鄧阿姨無奈的說,我也不想啊,一掀開她就發抖,捂著她倒還安靜些,看樣子捂著也舒服一點吧,雖然每天都出汗被子會弄濕,那也沒辦法啊,只能天天換被子了。
我和胡宗仁走到床跟前,我附身仔細看了看姑娘。她的容貌我說不上來,總之看上去臉有點腫,可能是這些天過度虛脫的關係。緊鎖著眉頭,眼睛也死死的閉著,眼下的皮膚都有點好像淤青似的紫紅色,正如先前鄧阿姨說的那樣,她滿頭大汗,頭髮的髮根處已經因為汗水的緣故都膩了,不過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通常人睡著或是昏迷的時候,大腦是屬於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的,也就是說,此刻精神和身體好像相互斷電一樣,有聯繫,卻又在各做各的。例如身體一動不動的在休息,只維持呼吸和新陳代謝,但是精神卻也許是在做夢一樣。而人類的眼球其實並不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是在眼仁的地方會凸起一個小小的幅度來,以前常常看那些隱形眼鏡的廣告,就知道那個小幅度就是用來戴眼鏡的,再加上人閉著眼睛的時候,眼仁的角度是會微微朝上揚的,也就是說睡著或昏迷的人,假如沒有眼皮的遮蓋的話,會看到他是在翻白眼。但即便如此,眼球的狀態也會是靜止的,但是眼前這個姑娘的眼仁擱著眼皮一直在微弱的左右轉動,且角度好似在平視前方,這讓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這個姑娘本身想要睜眼,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會不會是鬼上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不免就有點警惕起來,伸手拉著胡宗仁稍微超後邊退了幾步,遠離床的位置。走到一邊後我輕聲在胡宗仁耳邊跟他說了這件事,胡宗仁也覺得很奇怪,最後我們決定,在這個屋子裡不露聲色的檢查一下,假如姑娘真的是鬼上身的話,羅盤會說明一切的。
於是我對鄧阿姨和姑娘的姑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後,就慢慢蹲下趴在地上,那樣子很像是一隻壁虎。我這麼做是因為當我趴下後,空間高度比床要低,假如姑娘真是鬼上身的話,就不該看得到的我的動作。接著我掏出羅盤,開始從進門的地方開始檢查,直到最後走到了姑娘的床邊,我用眼神問胡宗仁,姑娘現在有沒有什麼異狀,他搖搖頭,表示沒有。於是我側躺在姑娘的床邊,身體盡量和姑娘的睡姿保持平行,接著右手端羅盤,左手撐著地面,緩緩的把身體抬高,因為羅盤再怎麼牛逼,不是水平的話也測不准,而當我把羅盤湊到姑娘的臉上的時候,卻什麼反應也依舊沒有。
謝特,這他媽簡直太奇怪了。
第七十八章.【案十三】孤墳野鬼
這一切意味著,這個姑娘很有可能不是因為鬼上身。因為鬼上身的話,即便是只有一丁點的痕跡,也會展現出來,就算附身在她身上的那個鬼魂再怎麼聰明,也絕不可能聰明到藏匿了全部的蹤跡。這下子犯難了,我看姑娘並非鬼上身,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就站起了身來。伸手翻了翻姑娘的眼皮,果然她的眼睛是平視著的,甚至在我翻開眼皮後,她的眼仁還看了看我,只不過和正常人不同,她的瞳孔有些渙散有點放大,這種情況屬於比較危險,因為一般來說瞳孔在沒有理由的放大的話,那麼人已經是進入到最後的階段了。而且她的眼仁既然在我翻開眼皮的時候會主動選擇性的看著我,這說明姑娘的意識其實還是清楚的,只不過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不受控制,無力掙脫罷了。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的緊迫性,估計我們等不到那個端公趕來,就必須做出一些應急措施了。於是我把情況分析給了大家聽,雖然我知道鄧阿姨和姑娘的姑母不一定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胡宗仁聽完後想了想對鄧阿姨說,阿姨麻煩你帶著我們到你丈夫的墳前去一下。下樓的時候,胡宗仁翻了翻自己的包包,然後拿出一疊紙錢來,趁著走路的功夫把錢紙拆散,變成一張一張的。
鄧阿姨丈夫的墳就在屋後沿著田坎小路走,大約10分鐘左右就到。胡宗仁站在墳前計算了一下方位,然後搖搖頭對我說,這家人恐怕之前是有人懂風水,這住的地方和葬的地方都是風水很好的地方啊,這樣的地方怎麼會鬧鬼,我真是想不明白。說完以後胡宗仁就蹲下身子,把墳前的那些雜草樹葉清理到一邊,騰出一塊乾淨的地來,把錢紙好像堆小山一樣蓬鬆的堆起來,這是為了待會能夠一把火就燒盡。
堆好之後胡宗仁又取出香燭,幫忙點上。我和胡宗仁跟這個墳裡的人沒有任何關係,換句話說,我們燒香燒紙,其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燒的東西人家不一定收得到,但是他一定知道我們燒了,這就好比有人在你們家門口燒紙,即便不認識對方,你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樣。胡宗仁點好蠟燭以後就分別在墓碑的兩端插在泥土裡,接著取出一大把香大約有十多根,一起點燃後,搖晃了幾下讓明火熄滅,只有熄滅了明火才能冒出煙霧來。胡宗仁用好似握劍的姿勢拿著一大把香在墳前比劃了幾下,一邊比劃一邊嘴裡振振有詞。由於胡宗仁是站著完成儀式,所以不存在什麼尊不尊敬了,道家本來態度就相對比較硬,對待鬼魂也往往是以上對下的姿態,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符咒上都寫有「敕令」二字的原因,什麼叫令,我說你做就叫令。
一段咒文念完之後,胡宗仁伸出自己的左手平攤著,右手拿著香,用香中間的一段拍打自己的左手,好讓頂上燒掉的部分香灰掉落下來,剩下明晃晃的火舌子,接著胡宗仁對我說,等我點燃火堆,你就看看你的羅盤,有東西來了就告訴我,我會根據火焰的方向來判斷的。我說好,於是就摸出羅盤來端在手上。
作為一個道家人來說,胡宗仁的手法算得上是已經精簡了不少了,但是儀式的順序是絕對不能亂的。道家作為中國最典型最古老的一種本土宗教來說,在其前期的時候大多數方式手法都是通過總結實踐而來,也就造成了很多情況下他們按照程序走完一次做法的流程,會知道成功與否,卻無法得知這當中究竟是什麼地方讓法事成功的。舉個例子來說,這就好像是100米短跑,前邊衝刺的99.9米都是為了最後0.01米的撞線而準備,這期間即便你前邊的99.9米不是用跑的,而是用跳甚至是爬著過來,只要關鍵的一步對了,那麼法事的效果就達到了。所以通常道家咒文嘰裡呱啦一大段,真正管用的沒準就只有短短一句而已。說這些沒絲毫不敬的意思,既然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既然留下了,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在胡宗仁點火之前我仔細看了看羅盤,有一點小的波動,我估計是因為剛才點香燭敲墓門的關係,但是我無法確定造成這個微弱波動的是不墓裡鄧阿姨的老公。但是這麼微弱的靈動,如果說能讓那位姑娘變成現在這副德行,我還真是不相信。我對胡宗仁點點頭說我準備好了,胡宗仁就把手裡的一把香併攏,讓火舌子相互靠近,接著蹲下,鼓起腮幫子用力朝著火舌一吹,香上的明火就又燃燒了起來。胡宗仁把手裡的香當作火把一般,把先前堆好的錢紙堆從底下引火,由於事先拆散了,而且堆放非常蓬鬆,黃草紙本身也是見火就著,很快火苗就竄得老高,而胡宗仁點著火以後,就把香一起插在火堆前面,然後後退兩步,手上捏著指決,指著火堆念叨著。就在火勢燒到一半的時候,火苗突然出現一個由強變弱,再由弱變強的明顯變化,而且火苗開始和風向相逆,這個時候我就知道,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
於是我低下頭來仔細看著羅盤,羅盤開始非常不規則的轉動著,靈動不算小,而且我還驚異的發現,現在圍繞在火堆邊上因為胡宗仁的咒文而出現的鬼魂,不止一個。這一點是我怎麼都沒曾想到過的,因為胡宗仁的這套法事是做給鄧阿姨的亡夫的,如此說來,即便是有鬼魂出現,那也應該是鄧阿姨的亡夫才對,而此刻卻多出好幾個來,而且周圍除了這一個墳以外並沒有別的墳墓,那這些鬼魂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嗎?如果是孤魂野鬼的話怎麼會這麼強,那是不是意味著最初的時候,羅盤上那微弱祥和的反應,才是鄧阿姨亡夫的鬼魂呢?
錢紙燒盡之後,只剩下灰燼堆裡冒出一陣濃煙,直到這個時候,那怪異的靈動也依舊沒有散去,我和胡宗仁出於自我保護的角度,都紛紛朝著後邊退了幾步,胡宗仁更是把手伸到了腰上的八卦袋上,眼神警惕的看著灰燼堆裡煙霧的走向。我把鄧阿姨拉到我身後,以免出現意外。我和胡宗仁就這麼警惕著,直到煙霧消失,火苗熄滅為止。我再看了看羅盤,那靈動依舊還在,只不過弱了不少,但是我確定那並非是因為它們離開了,而是因為我和胡宗仁站得比較遠了的關係。於是我轉頭問鄧阿姨,當初你們給你先生落葬後,關於這座墳,有沒有出現過什麼別的事情?例如下雨被衝垮過,或是墳里長出過什麼蟲類類似蚯蚓這些?我並不是無緣無故這麼問,因為這兩種可能性會造成墳墓裡的主人的陰氣被消磨,墓因為水流等原因如果出現了豁口或是垮塌的話,原本密閉的墓穴就會透氣,這樣的話陰氣散掉到是小事,容易讓裡頭的亡魂跑出來。而蚯蚓等動物本身生來就會松土,土質疏鬆後也容易造成浸水等問題。
鄧阿姨說,這都沒有過啊,墳一直好好的,就是這當初修墳的時候周圍有不少雜草和灌木,時間一久了之後就全死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一定要說什麼怪事的話,我倒是在他死後第二年看到墳裡冒出過鬼火來的。鬼火倒沒什麼稀奇,是屬於人的屍身腐爛之後和周圍的環境降解下,骨骼中的鈣質流失後磷就散發了出來,磷和周圍的水份發生了接觸後,就會燃燒,變成一朵朵的小火團在空中飄蕩,以前我和胡宗仁裝神弄個的時候,常常用這一招嚇唬別人。而墳墓周圍的植被死亡,這好像就說不通了,因為常理來說,不但不該枯死,反而該越來越茂盛才對。這個時候胡宗仁對我說,你到前邊去再探探,看看那些玩意還在不在。
於是我緩步走上前,這才發現那些靈動正在漸漸消失,之所以是漸漸,是因為消散的速度很慢,我和胡宗仁和這裡的任意一個鬼魂都是非親非故的,但它們怎麼走得還有點唸唸不捨的感覺。我對胡宗仁沒事了你們可以過來了。胡宗仁和鄧阿姨走過來,我就開始圍繞這墳墓四周檢查,很快羅盤上的反應回到了最初的狀態,有一絲微弱的靈動,於是這個時候我就確定了,這微弱的反應,就是鄧阿姨的亡夫。
我伸手摸了摸墳頭上的土,都干了,這樣的土用來當墳土都沒辦法,沒有傷害性,整體感覺,這個墓主人就好像是被人抽空搾乾了一般,不但不會害人,連自保都成問題。而造成這一切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但又本不該出現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