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最愛的人已死,最親的人即將離開,活著又有何眷戀?
眼神中的果決求死之心讓那老人心中一顛,手懸在半空竟然也開始微微顫抖…他呆立半響,突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父三歲送你上山,至今已數旬年,一直待在我身邊,我對你雖不是父子卻情勝父子,」老人手從半空落在男子的頭上,輕揉了幾下竟似幼時一般,「你兒子在陽間八月棺中一月,僅僅九月不足天時而出生,此乃實實在在的鬼孽——它屬於天地七陰孽物之一,因你的緣故生於世長於世,若是留在世間對你因果有礙,此事你也明白…我實實在在不願意你為了它而累受因果,難修來世啊…」
一陣長吁短歎,老眼中也泛起了粼粼淚光唏噓中閃動不已!
此話說得真切,男子也為之動容,「師傅,今生種種皆是前世因果,無論陰胎鬼孽還是轉冥佛煞,都是我前世造成的,這一切都無法逃避…」他哽咽著懇求道:「但這孩子、孩子,是我和她在人間唯一的紐帶,是她留給我唯一的希望…我必須要這孩子活著、活著…無論今生如何,來世種種,他都要活得好好的!」
老人思索片刻,緩緩問道:
「不惜燃盡三元火焰?」
男子目光如火,一字一頓迸出幾個字:
「在所不惜!」
老人點點頭把男子重新放在了地上,站在空地上長袖飄飄,毅然道:「既然你已有此心魔,我多說亦是無益,今日為師就破例一次,送這孩子到那天涯海角自生自滅,也算是了卻你的心願…」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這保全鬼孽的因果報應,師傅就與你一同承擔了罷!」
男子心中一熱,「師傅,您這是何苦呢…」保全這孩子的性命已是師傅天大的恩典,誰知師傅竟然還願意為他承擔鬼孽因果,來世德虧,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如何說了。
只見老人指如疾風,凌空在嬰孩的額頭畫了幾道,殘影拖動竟然是個八卦丹羽之形——男子熱淚滾落到草地上,哽咽中一時間然無法開口了!
「但是!」老人收勢又道:「你這心魔既生必然要除,不可耽擱!回去之後你須得閉關守元,縱然四相生牙、兩儀開眼也不能破,非得是魔消障除方能破開封壁——你可能守?」
一聽這話男子急了,「那他、他怎麼…」言語之中對自己閉關之事居然無睹無怨,只是關心那孩子:「…怎麼才好啊?」
老人附身抱起孩子,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個紙紮白鶴,咬破指尖在那紙鶴的雙眼一點拋出,那紙鶴居然在空中迎風長大,變成了數尺大小靈動之極的一個活物!
孩子就放在了那紙鶴的背上!
「去吧,千里之外找個地方放下他,讓他隨波而去了此一生吧!」
說完,那紙鶴嘎嘎連聲,騰空直奔那午夜皎月而去,瞬間消失在了蒼茫天穹之中!
男子呆望那紙鶴飛去的方向,眼神中一片茫然,突然之間所有的力氣都像是被誰抽走了,眼前無數金星亂飛,頭一偏就此昏死過去!
老人也不多說,從懷裡取出另一個紙鶴扔出,那紙鶴在半空中轉得幾圈,逕直朝著山下一股腦兒的飛了過去。他不再多說也不管那男子,就此盤膝坐在草叢之中,任由露水霧瘴沾衣潤發,逕是閉目養神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山道上吵吵雜雜來了一群人,當頭正是那蓑衣男子——此刻他狼狽無比的走在最前面,陪著滿臉的小心和諂媚對身旁個疤臉老人賠笑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是我沒用,是我膽小,是我壞了您的大事…」
臉上五指掌印還歷歷在目清晰無比,看來才被那疤臉老人教訓過。
那疤臉老人不理不睬,只是鼻中哼了一聲,沒好氣的喝道:「閉嘴!少給我廢話!」抬眼朝前面一指:「這裡是…」
沒想那一抬眼就看見了草地上躺著的男子,喜道:「就是此處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你在那啊?」
草叢中那老人微微睜眼,「天魁,我在這裡——事情已經了結了,你們把人抬著下山吧!」
疤臉老人易天魁呀呀呀幾聲驚呼,「我派了這麼多人一同尋找鬼孽,沒想到還是師兄你先我一步,真不愧是掌門師兄,」回頭雙眼一睖:「你們還不快去把人抬著下山,怎麼,要我來請你們動手麼?」
蓑衣漢子連忙咋呼著就帶人衝了過來,掰下幾支粗大的樹杈做個架子,把那男子放在上面抬了就走。
兩老者跟著眾人下山,一路上那疤臉總是不住詢問細節,說是關心實則轉著彎打聽那孩子的去處,前一個老者回答的滴水不漏,每每此時一句『已然了結』完事!
一個心懷鬼胎,一個措詞備答,心中都懷著事情也就一路到了山下…
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在那被人遺忘的山腰,撬開的棺材外,突然一隻被雨所驚的雪白狐狸飛身從那棺材上面掠過,躲進了旁邊的樹林中!
它剛剛用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毛髮,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狐狸探頭出去一看,只見那打開的棺木中,一個白色的身影緩緩坐了起來……
陰胎現,鬼母變,前後因果今來算;
明王出,千魔亂,三途河邊歡喜天!

第一章 亂世戾匪欲剪徑,鬼市天師初現形

夜。
雖然這還是春末夏初的光景,可那夜間已經漸漸有了種悶熱的感覺,無數蚊蟲更是在山間林中紛飛不已,若是趕路那還好點,一旦停下來就很快被爬的滿身滿臉都是——當然,這日子誰會子在那些樹林中不動彈呢,除非是強盜或者小賊吧?
但天下無巧不成書,這林中真是有一群人躲著等待送上門的肥羊。
帶頭的漢子穿著一身極不合身的綢袍,那明顯短了一截的下擺被塞在腰帶中紮著,坐在林中一塊石頭上,一手杵著把砍柴的長刀,一手在臉上辟辟啪啪拍個不停。拍的一陣,這漢子不由心中煩了,咒罵道:「娘的,什麼鬼天氣啊,好好的窯姐兒摟不成在這裡喂蚊子,他媽的真是自己找罪受——喂,麻三,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啊?要是今天撲空了,老子非要把你的頭給擰下來!」
旁邊有個麻臉漢子正在一手搓著脖子上的泥垢一手扇著風,一聽帶頭老大喊了,連忙坐直身子應道:「倒兒爺,這消息是千真萬確的!我分明看那暴眼子老頭掏出一袋子沉甸甸的現大洋,從龜兒子的雜貨鋪買了一大車的東西,那錢還沒用完…」
「那他媽的這麼半夜了咋個還沒到啊?」被稱為倒兒爺的帶頭漢子煩躁起來,打斷了他的話,轉過頭問另外一個人:「陳皮子,你是本地人應該熟悉這邊地形了,你給老子算算,那買東西的暴眼子老頭到這裡要好久,是不是走了其他路了?」
那叫陳皮子的本地人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精明,比著手算了半天,很肯定的說道:「倒兒爺,你看,那暴眼子老頭吃了雜碎湯喝了老黃酒,趕車的時候多半要慢點,加上本來就是匹老驢在拉車,估計再咋個到這裡也得四個時辰嘛——你老別心慌,穩到,估計再有一會就差不多了。」
「這老狗日的倒是吃好喝好了,弄我們在這裡挨蚊子咬!」倒兒爺聽陳皮子的話也算是比較滿意,但是依舊滿心怒火,想了想,他發了個狠道:「媽哦!老子今天心頭硬是不巴適,算他倒霉,一會東西拿了以後把心肝子給老子掏出來,回切熬碗醒酒湯洩下火氣!」
「要得!」幾個滿臉凶相的漢子低低叫了聲好,看上去個個都對這人肉心肝湯饞得不行,更有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說了句:「安逸!」
正在說話,那草叢中突然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一群人頓時都跳了起來,不多會草叢中鑽出個瘦弱的半大小子,滿嘴口涎的出現在大家面前,滿臉的興奮:「倒兒爺,人、人來了。」
「咻咻~」一群漢子頓時都叫了起來,也不需要誰招呼,提著手邊的刀啊斧子啊就衝了出去——本來嘛,半夜三更對付個趕車的老頭,若不是怕東西搬不走根本不用這麼多人出來,現在人既然到了還擔心什麼呢,只需要衝出去殺掉那暴眼子老頭,這車貨不就都是自己的了?
一群土匪衝出小樹林,居高臨下在那土坡上一看,果然遠遠的有輛老驢車搖搖晃晃的過來了,那車最上面蓋著稻草也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只是知道滿滿實實小山坡似的確實不少。趕車的老頭悠哉悠哉半躺在那些東西上面已經睡著了,只是由著驢子自己慢悠悠的朝前趕路,車軸不住發出吱嘎、吱嘎的怪叫。
《大歡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