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城隍廟的人店舖不多不少只有八家,左右兩邊各四間:左手第一間是王八月的店舖不必多說,挨著八爺的是個棺材鋪,當家的就是剛才牌九摸到三花十的成三,四十多歲一東北壯漢,生就了兩膀子百十斤的氣力,沉默寡言極為本分。平日除了做做棺材之外,但凡有什麼出力氣的活計,抬棺、遷墳、背屍、挖骨…甚至說壘墳刻碑都做,不為別的,只是忙乎那每頓填肚子的兩斤糙米飯而已。
不過人糙活兒不糙,成三那手藝還真不含糊,特別套子棺桲做得是極好,四條貫通槽扣吻合內外棺材,把那內棺套進去以後紋絲合拍,輕易的取都取不出來。
廟左手第三家不是個店,看上去倒更像是個家裡供奉的地藏菩薩佛堂,這裡平日也不做什麼買賣,瞎子老闆崔德元唯一會的就是:下陰走冥。
在後面個店掛著厚厚的簾子,輕易不揭透著股子陰森那第四家,那是算命扶鸞的『狐婆』,老太婆本名好像是叫什麼『琥珀』,可惜在這鄉下地方誰也不認識,三鬧兩鬧到了現在就成了這個名字——不過也好,什麼黃大仙之流的最是引得鄉野村婦瞎傳胡說,狐婆這算命鋪子倒是雀兒山城隍廟最出名的。
右手邊的店子顯然要亂些,都是外面搭著草棚那種:獨眼苟大爺的餛燉店賣著湯圓、餛燉、雞蛋,兼著糖果子、油葫蘆、三大炮零碎,一個人又當老闆又當夥計,平日裡也算是溫飽無憂;羅寡婦和她妹妹羅二妮的壽衣店一應俱全的壽衣鞋襪,還定制入棺進土時候的壽袍壽枕上帷下褥,無論是死了多久的人給她看上一眼,那做出來的衣服件件合身——怎麼說呢,死了都要穿得舒舒服服不是?
巫麻桿的舊貨鋪挨著寡婦壽衣店,也是鬼市的一部分,有賣也有買,都是些什麼老瓶古書、綢緞罐子的,年生都不可考,究竟有沒有古舊的玩意兒那是誰也說不準。
魯胖子的燒酒館子平日裡賣些燒雞燒鵝、臘肉鹹魚,也有汾酒老白干,三五張擺在外面老槐樹下的桌子就是整個堂子,白天上面落滿了樹葉飛灰,可每天賣的東西都極為新鮮,平日裡鬼市的人坐著喝兩壺也就不挑了,帶不帶自家的菜都行,反正桌子隨便用。
加上廟祝劉辟雲這裡整整八家店舖十個大活人,就是鬼市一整全部了!

苟大爺那嗓子一嚎整個鬼市都鬧騰起來了,本該已經上床休息的眾人全部都從自己店裡鑽了出來,圍著孩子——可是只看得一眼,眾人已經對這孩子心中瞭然,盡皆沉默不語低頭幫忙卸貨,誰也沒有多說一句。
八爺既然帶回了這個孩子自然是有了打算,何必去招惹他不痛苦啊呢?可這孩子畢竟是鬼孽之身,要是開口把孩子留下…
事情太大,誰也不想擔這個干係!
突然!
篤!篤!篤!……
這聲音聽起來無比陰森,就像拿著棍子敲在了每個人的心頭,簡直要把人的魂都要敲散了!
隨著那聲音的出現,小屋門口的厚簾被輕輕掀開,慢慢出現了一條人影。
此人把自己裹在件黑布袍裡,身上還披著塊厚厚的氈毯,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她佝僂身子幾乎要趴在地上,手中杵著兩根粗木枴杖,每一次挪動都費了老大的勁!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裡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不過,這群人似乎都沒什麼感覺,不理不睬甚至頭都沒人回過去——只有巫麻桿皺了皺眉,呢喃道:「每次都要這樣,你說你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他們好似已經司空見慣一般。
只聽這人陰森森的說道:「怕了麼?哼哼,平日裡都膽挺大的,這次怎麼被個小小嬰孩嚇成了這副模樣…」
「嘿,你當然這麼說了,你又不…」魯胖子開口反駁半截,突然想起了忌諱立刻停下來笑著改口:「…別的不說,這孩子陰胎鬼孽誰留著都是禍害,究竟如何,我們須得從長計較。」
「商量什麼的就不用了!」王八月臉色如水淡淡道:「這孩子是我撿來的,當然也由我收養!與人無關與人無尤,自然也不需要你們來決定他的去留!」他環眼眾人,臉色少有的肅然:「魯胖子,你可是有什麼意見?」
鬼市中雖然人人都吃這碗陰陽飯,可那本事也有大有小,王八月來這裡的時間最長年紀最大,那本事也隱隱居於眾人之首,除了平時嬉皮笑臉的廟祝劉辟雲和狐婆子,剩下眾人與他差距豈止一星半點——
他既然說了這話,眾人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魯胖子,這廝連忙堆起滿臉的橫肉賠笑:「哪有,哪有意見?老哥哥你決定的事情我從來沒二話,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試探著道:「但是,老哥哥你可要知道,這是鬼胎,別到時候妨著你就不太好了…」
王八月知道魯胖子也不算個壞人,那話還真是為了自己打算。他歎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這鬼胎的厲害?但既然遇到了,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他橫死?相逢即是天意,我又何必去揣摩天意究竟如何,只待到那一天就知道了——大不了,拿我這三世陰德去換他的今生安樂罷!」
話音未落,聽得有人撫掌大笑起來:
「好個『大不了』!王老頭,光是憑你這句話我就得幫你一幫了!」笑聲中廟祝老劉頭打開了大門,手中拿著個黑乎乎的鉛丸拋啊拋,「狐婆子,你如何看?」
狐婆微顛顛的抬起頭,陰森森的笑道:「劉大哥既然開口,我自然願助你一臂之力!」

第五章 鬼市夜宴求鬼菉,城隍參典封鸞丹

廟祝老劉頭手上拿出那鉛丸還真不是個普通玩意兒,外面丹汞融鉛裡面封了一道丹菉,據說是得至天師葛玄的古遺——丹菉就是煉就而成的玄丹,無根之水化開之後用文武陽筆點分任脈,文武陰筆線分督脈,就能封印人體的一切福緣、天賜、陰晦、厄運…鬼孽也能封印起來,永遠不被人看見!
說起來這就是丸解陰陽,無論多好多壞都被這一筆勾銷歸於混沌,要是有天賜福緣之類的自然虧死,可換做個鬼孽卻又是治病救人的良藥了。
若是沒有這丹丸,那這孩子一生都牽連厄運晦氣,別說見著他要殺之人眾多,能不能帶大都還是一說——可見老劉頭那『幫你一幫』說得輕巧其實貴重無比,饒是如此,八月心中還是疑雲重重嘀咕了一句:「呃,老劉頭,你這東西可得是真的才好,別到時候…」意思明白了,不相信!
鬼市最忌諱的就是打聽他人長短,八月一直懷疑老劉頭也屬於陰陽師脈別之人,可這鉛封鸞丹卻明明白白是屬於道教眾閣派的東西,事關重大他也不得不問,可這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
老劉頭一臉的懶怠,斜眼道:「哎呀!你說你這人真是可憎之極,拿個寶貝給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還說三道四的…咳!合著今兒個我也算是當了回呂祖,」他撇著嘴把東西塞進口袋裡:「難得同情次人,居然一來就被狗咬了…」
轉身就走!
「打住!」王八月連忙作揖道:「當我說錯話了行不?當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行不?——劉老道,幫幫我,幫幫我唄!」躬得兩下看老劉頭絲毫沒有再拿出來的意思,驟然之間福由心生嚷了起來:「魯胖子,趕緊的,弄倆小菜幾壺酒,給我們劉大爺備著——弄完了我們就過去吃著!」
嗖嗖~
鉛丸變戲法似的又出現了……
這鸞丹珍貴至極,可使用更是艱難,至少按照老劉頭的說法還需要鬼菉一道才行,就像是藥引鎮住心脈一般,若是沒有,那到時候陰陽之氣相沖相激又豈是這孩子受得住的?
接下來自然是把驢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然後準備著晚上開市——要找鬼菉就得找到鬼魂,可那有比鬼市更多魂魄聚集的地方呢?
三天之後,就是鬼市開市的日子了。
夜幕降臨,孩子在喝下一碗濃濃的米湯之後已然熟睡,眾人都從自家店舖中鑽了出來,就像瞬間整個鬼市活絡起來一般。
眾人手中拿著笤帚,從自己店舖到化寶葫蘆鼎之間的青石板細細的掃了一遍,笤帚過後,那青石上出現一道淺淺的溝壑,他們從手中布袋裡捏出一把把的粉末灑進溝內,然後再把香油灌了進去。
此刻廟祝抱著一大捧的元寶冥帛走了出來,一股腦扔進化寶葫蘆鼎中,熊熊火焰立刻捲著青煙就升了起來。他嘴裡唸唸有詞,把一張張的冥帛扔進去,那火焰隨著他口中所誦而跳躍不已,愈來愈多愈來愈快——
彭!
突然之間,那鼎中火焰驟然炸開了!
《大歡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