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我的心中一片空明,萬事皆忘,不記得自己的來歷和過往,不記得身處何方,心海之上,陡然浮現出一尊大神,背生雙翅,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面如牛首,頭有角,手持刀、斧、戈三般利器,環目而望,凶煞莫名,它彷彿在時間和空間的盡頭,俯仰整個世界,每瞧向我一眼,我便感覺一陣寒流在我身體裡肆意洗刷,憑空又多出一股力量。
如此來回震盪,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每一分都變得強大,恨不能永遠沉浸其中,不願醒來。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耳邊聽到了一陣又一陣的震響,接著那種玄妙的境界就像脫手的風箏,朝著天際飛去,當我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只聽到隔壁的忠哥大喘氣地喊道:「二蛋,我,你娃搞什麼鬼,老子要被你嚇死了!」
第五十七章李道子的威名
在醒過來的那一剎那,我心中憑空生出了一股凶戾之氣,恨不能把這個將我吵醒的傢伙,給生生撕碎。
然而當我想到他就是我隔壁的忠哥,而且這兩天人家對我其實很不錯之後,這才將那股莫名而生出來的戾氣給壓下去,摸摸自己的身子,一身的冷汗,幾乎將我身下的這草蓆都給浸透了。我的心跳十分劇烈,砰砰砰地不停歇,我一邊深呼吸,一邊自責: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生出剛才的那種想法,難道這就是我的本性麼?
還是修煉《種魔經註解》,所產生的副作用?
隔壁的忠哥還在敲牆,問我道:「二蛋,你到底怎麼回事,快告訴我啊?你別嚇我啊,日你奶奶個腿,快回話!」
我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然後跟他說道:「忠哥,沒事,我剛才在練功,一不小心就入定了,有什麼問題麼?」
聽到了我的回答,隔壁的忠哥長長舒了一口氣,說我,你嚇死老子了,我還以為發了魔怔呢。剛才我在睡覺,突然夢到有一個怪物衝出來,帶著八十一個兄弟在戰場上廝殺,它的兄弟銅頭鐵額,八條胳膊,九隻腳趾,個個本領非凡,殺得那叫一個慘哦,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死人,那腦袋啊,殘肢斷手啥的,多得看都看不完,結果後來我感覺好像它就在隔壁,以為你被鬼捉了去呢……
我大吃一驚,怎麼感覺忠哥說的那人,跟我剛才入定坐忘,觀想的那尊魔神,竟然有幾分相似?
不過我心中雖然驚疑,卻不敢跟他講實話,呵呵應付幾句,把他給勸睡了,這才抬起手來,看著自己的一雙手掌,心中波瀾四起——麻衣老頭給我修行的《種魔經註解》,一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東西,難道說我就這樣煉下去,就真的變成了一個大魔頭了?不對啊,他楊二丑是楊二丑,我二蛋哥可是純潔善良的小哥,別人不惹我,我就不會欺負人,而要想不被人欺負,我必須有著足夠的實力。
而《種魔經註解》,則是保證我以後不被人欺負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當夜我沒有再繼續打坐修行,而是靠著牆壁,閉目假寐,第二天一早,忠哥的禁閉期結束了,歡天喜地地離開了這兒,並且跟我約定,說外面見。送走了他,我感覺分外的孤獨,不過閒著沒事,便更加用心地琢磨起了我這些年來所學的東西,加工整理,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混出一點兒樣子來,到時候也能夠衣錦還鄉,讓我爹娘和我姐臉上,也有些光彩。
禁閉室的生活十分單調,吃飯、打坐、睡覺,我沒有鬧,也沒有吵,安靜地過活著,反倒是那個看守有些不忍,偶爾還回過來,跟我閒聊幾句,看到我一點兒暴躁的情緒都沒有,嘖嘖稱奇,說你這個小子雖然看著年紀不大,但反倒比很多人要沉穩許多,不錯啊,是個人才。
這樣的生活我本以為要持續十天,然而在第五天的中午,地中海教員突然出現在了鐵門之外,吩咐看守之後,將我又帶到了校長辦公室。
我好多天沒有見到陽光了,出來的時候,總感覺有一些刺眼,往遠處眺望而去,瞧見啞巴跟著一眾學員在草場上面蛙跳,十分的認真,但他很快便瞧見了我,朝著我奮力地揮手,露出了陽光燦爛的微笑,並且對我比劃,說胖妞他幫我照顧著,一切都好。我朝著他使勁兒揮手,心裡面也高興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十分嚴肅的地中海教員,此刻卻並沒有對我做過多的限制,反而罕有地等待了我一下。
辦公室裡,戴校長依舊坐在桌子後面,翻看著我的檔案袋,待我進來,而地中海教員離去之後,他才拿下了厚厚的眼鏡,仔細地打量了我好一會兒,這才指著桌子上面的東西對我說道:「這兩樣東西,是你的麼?」我墊腳看了一下,上面擺著兩樣物品,一件是牛皮鞘的小寶劍,一件是黃色的符袋,都是先前地中海教員從我身上找出來的,於是點頭,說是的,是我自己的。
戴校長右手放在木桌上面,輕輕叩動,發出一陣有節奏的響聲,過了一會兒,他這才又慢條斯理地問道:「怎麼來的?」
「長輩送的。」
「你那長輩姓什麼?」
「姓李。」
「嗯,姓李?」戴校長直接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了我的面前來,急促地問道:「你那長輩,全名叫做什麼?」
我瞧他樣子顯得有些失態,心想難道他認識青衣老道麼?那他們到底是朋友,還是仇人呢?我琢磨了好一會兒,想著這戴校長是國家的人,而青衣老道跟楊二丑這種人又有著本質的區別,應該也是一個好人,兩人結仇的概率應該不大,於是回答他道:「他的名字,我本來也不曉得,後來聽別人談起,說叫做李道子……」
「真的是他?」戴校長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不知道他受了什麼刺激,接著他神經質地折回過去,翻看王朋交給他的檔案,確定完了之後,皺著眉頭問我,說:「原來你們還有這樣的關係,怎麼沒有瞧見這上面有提起?」
我也是十分光棍,直接將當初差點兒死去,然後我父母帶著我進山尋道的事兒,給他一一講來,有詳有略,那些該講、那些不該講,這裡面的門道我早就明白,一番講述完成,戴校長才明白了我和青衣老道之間的關係,沉思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桌子上面的東西,這才跟我說道:「二蛋啊,這些東西,目前來說,對你還過於珍貴,學校暫時給你保管,等到你畢業之後,再還給你,你覺得如何?」
小寶劍和符袋,都是我的個人用品,按理說我可以自己保管的,不過這宿舍是大通鋪,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放的地兒,我也總不能背著到處跑,戴校長既然是國家的人,總不能昧去,所以我也沒有什麼擔心的,點頭說好呀。
戴校長顯得有些激動,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樣的,二蛋,你既然曾經受過李道子的啟蒙,說明資質不錯,我很看好你啊,希望你能夠在以後的學習和生活中,獲得更好的進步,為我們學校,為李道子,為茅山爭光!」
他說得激動,而我則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麼回復,好在他也沒有留我,而是把地中海教員喊了進來,當著那老師的面,一字一句地說道:「陳二蛋同學呢,他是剛來的,年紀小,不懂事,所以犯了什麼錯誤呢,我們主要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勸人向善,教育救人,這才是我們的真正目的嘛,所以這禁閉呢,就先別關了——哎,青虯老師,陳二蛋和梁努爾兩位同學,跟那些當過兵的學員不一樣,你看看是不是能夠給他們換一個房間,比如……二樓那兒?」
地中海教員有些為難,摸了一下光溜溜的前額,說道:「校長,二樓那兒倒是有兩張空床,不過是那個麻煩住著的……」
戴校長擺擺手,說沒關係,他們有共同的背景,住一塊兒也沒有什麼問題的,反而能夠讓那個傢伙學點兒好,嗯,就這麼辦吧,你帶陳二蛋同學去宿舍。地中海教員驚訝,小心地問道:「那,他還要不要關禁閉啊?」戴校長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滿,聲調也揚了一點兒:「剛才都說了嘛,面對這種年紀小的同學,要以說服教育為主,懂不懂?」
「懂、懂了!」地中海教員忙不迭地點頭,然後帶著我離開校長辦公室,朝著宿舍樓那邊走去,他大概想不通,一直皺著眉頭,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扭過頭來問我:「你到底給校長吃了什麼催眠藥,他怎麼就放過你了呢?」我也不知道,無辜地說道:「我哪裡曉得?」
兩人一路走,來到了宿舍樓,這兒是三層樓的,一樓學員,二樓教員,三樓領導,他帶著我到了二樓樓梯口左邊的房間,推開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你先去裡面等一下,我去找個人。」
說完他便離開了,我走進房間,看見這裡面挺大的,就只有三鋪床,而且只有靠窗邊的那床上才有被褥,不知道是何方人物能夠一個人霸佔這麼一個房間。我沒待多久,正四處往著呢,結果門砰的一聲被踢開,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衝了進來,大聲喊道:「日他奶奶個腿的,還反了天呢,我看誰敢過來跟我擠房間?」
第五十八章我要一直活著
聽到這粗豪的聲音,我不由得驚喜地轉過身來,大聲喊道:「忠哥?」
我面前的這個漢子個子倒是不高,但是人很壯,一身肌肉橫著長,滿臉的絡腮鬍子,眉毛粗、眼睛大,瞪起來像銅鈴一樣,十分威猛,妥妥的張飛式猛漢,至於年紀,看著二十多歲。他本來是怒氣沖沖,然而聽到我一說話,臉上的怒容立刻一轉,嘴咧開了來,右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面,大聲喊道:「我去,你娃是二蛋?就是一來就進了禁閉室裡面的那個陳二蛋?」
他下手沒輕沒重,這一拍,弄得我都有點兒散架了,不過我卻很高興,原本以為地中海教員口中的麻煩很難相處,沒想到竟然就是忠哥,於是回身與他抱住,說嘿,就是我啊,校長說既然我跟那些當兵的不和,就另外安排去處,沒想到竟然能夠和忠哥您一起,真的是緣分啊。
我們兩人拉著手,聊了一下,忠哥不敢相信地看著我這體格,說二蛋,你說你才十三歲,還真的不能夠信呢,說十七歲都有了。
我嘿嘿笑,說翻了年就十四了。
忠哥問我不是要關十天禁閉麼,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我想著有些事情也瞞不過,便把在校長辦公室裡面發生的事情告訴他,沒想到忠哥一下就跳了起來,大聲喊道:「什麼,你是李道子的徒弟?」我瞧他反應這麼大,曉得青衣老道應該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有點懊惱地搖頭說道:「不是,人家看不上我,沒收我當弟子——我就是幫著打了幾年的雜,被啟了蒙而已……」
老鬼是個存於石壁之上的神秘所在,青衣老道閉口不言,所以我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起,不過光青衣老道就已經夠讓人吃驚了。
忠哥驚詫過後,蹲下來跟我說起這人的傳奇之處來——李道子是天下間頂級道門茅山宗的傳功長老,什麼是傳功長老呢,就是一個宗門派別裡面,為了防止鎮派絕技失傳,就得有一個雙保險,基本上掌門會的他都會,所以掌教真人之下,就他最牛逼了。不過天下道門何其多也,無論是龍虎山天師道,還是青城山,都不遜於茅山,為何大家會如此驚異呢?那是因為李道子有一個外號,叫做符王——也就是說,天下間會畫符的,沒有一個人,玩得有他溜,見到他,要麼繞著走,要麼就低頭,規規矩矩地喊一聲:符王!
「哎呀,我,你想想,做人能夠這地步,還有什麼可追求的?」說到興高采烈之處,忠哥口沫四濺,手舞足蹈,然後拉著我說道:「說起來,我跟你也有緣——怎麼講,我祖上曾經也是茅山長老出身,後來雖然落葉歸根,娶妻生子,但也算是茅山一脈,所以呢,咱們兄弟伙兒,真的是太有緣了!」
我和忠哥說著話,腦海裡卻想起了那個不苟言笑的老帥哥,以及他那方沉重的石案,原來,和我一起生活了三年的老道士竟然這麼厲害啊,天下人,都在稱頌著他的名字呢,什麼時候,我也能夠有這般成就,就算是死,也甘願了啊。
兩人聊得熱切,這時地中海教員走了進來,瞧見這房間裡面的氣氛,不由得笑了,說好,好,瞧見你們兩個相合,我也就放心了,二蛋,你的被褥我給你帶過來了,一會兒你整理一下,然後蕭應忠同學,你帶二蛋熟悉一下環境啊。
地中海教員仔細交代,忠哥卻是不耐煩地擺手,說曉得了。我想起了啞巴和胖妞,趕忙站起來,問啞巴能不能搬過來一起住?兩人都同意了,忠哥還表示,說胖妞那小猴子看著就機靈,連李道子他老人家都喜歡,那咱不得把它給供起來?趕緊的,我去幫你們搬家,我前兩天看到那個啞巴小子了,臉陰沉沉的,一看就知道跟那伙當兵的不對付……
當天晚上,啞巴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我便幫他搬了家,並且把忠哥介紹給他認識,啞巴這人隨遇而安,為人也和善,雖然與忠哥性格迥異,但是相處起來也沒有什麼困難,所以大家都還算和諧,並且一起去食堂進行了晚餐,蘿蔔燴白菜,清湯寡水,不好吃,不過米飯管飽,對於我來說也沒有更多的要求了。
第二天,我正式地加入了巫山後備培訓學校,接受宗教局後備力量的正式培訓。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