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因為我要成為一名有力量的人,成為能夠改變命運的人,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放鬆過。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命中應有十八劫,是一個有可能活不過十八歲的傢伙——別人不努力,或者只是一生默默無名,然而我若是不努力,便有可能活不下去。
我在禁閉室裡面關了三天,第四天清早,負責學校後勤的地中海教員李青虯過來提我,帶到了校長室裡。
一路上,他都顯得小心翼翼,不時打量我的臉色,瞧見我一點兒攻擊性都沒有,這才舒了一口氣。而在校長辦公室裡,我規規矩矩地站在了辦公桌前,瞧見戴校長泡了一杯濃茶,霧氣冉冉,他在仔細地打量著我,而我則渾然無懼,筆直地站著。過了好久,戴校長才緩緩的地說道:「陳二蛋,你知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
這會兒我倒沒有示弱,而是梗著脖子說道:「架是他們要打的,十幾個人,黑燈瞎火地堵在廁所裡面,我要是不反抗,豈不是要被打死?」
戴校長瞧我理直氣壯,不由得被氣笑了:「你啊你,我真的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這半年來,你的表現我一直都看在眼裡的,聰明勤奮,好學刻苦,本來學校已經準備將你提到中級班,並且評選為十佳優秀學員的,結果鬧出這麼一檔子事兒來。別人欺負你?他們能欺負到你麼,好嘛,一個揍十三個,還追著劉春同學十里地,瘋起來十多個教員和憲兵都制不住你——你知道這些天來,別人都是怎麼議論你的麼?」
我低著頭,不答話,戴校長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喝道:「能耐!別人說真能耐,巫山學校啥時候出了這麼一個怪物!」
我不知道他這話兒是在誇獎我,還是在罵我,低頭不語,接著聽到戴校長後面又跟了一句:「你知道麼,學校方面現在的壓力非常大,很多人給我提建議,說這樣的學生太難管了,實在不行,就開除得了——你說說,我該怎麼辦?」
開除我?這不就是說,我哪兒來的,就要滾回哪兒去了?
我心中一驚,直接衝到了戴校長的辦公桌前,雙手按住檯面,大聲問道:「為什麼?事情是他們挑起來的,為什麼要懲罰我,而不懲罰他們?」戴校長也霍然站了起來,衝著我罵道:「你倒還好意思說這事兒?三個人重傷,九個人輕傷,還有一個人給你嚇得到現在還沒有恢復正常,都擱軍分區醫院裡面躺著呢,不處理你,處理誰?」
戴校長這麼一吼,我整個兒的心都往下面沉,頹然地蹲在了地上,抱著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起來,學校的生活其實很不錯,除了少數日子,大部分時間的米飯都管夠,雖然缺鹽少油,但是我卻十分滿意了,最重要的是在這兒我能夠學習各種知識,聽說到了中級班、高級班,他們還會組織真正有本事的人過來教學,什麼畫符啊,陣法啊,以及各種詭異事件的處理,都會教,從那兒畢業了,以後工作對口,工齡直接從入學的那一天開始算起,成績優異還能夠提級……
然而所有一切美好的前途,都給我一瞬間的暴怒給毀了,這叫我怎麼不懊惱,就這樣回家去,我還真的沒有臉。
就在我萬分懊惱的時候,嚴肅的戴校長卻突然問起了一個問題來:「陳二蛋同學,你打傷劉春、謝毅這些同學的本事,是不是跟李道子學的?」他問得很突兀,我陡然醒轉過來,麻衣老頭曾經說過,《種魔經註解》是一門魔功,什麼是魔功,那就是投機取巧、另闢蹊徑,不為正統道學所容的手段,我要是讓戴校長曉得我學的是這兒,別說被開除出學校,只怕連自由都不能保證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機,我果斷地說道:「是,不過他不准我在別人面前使,說是威力太大,容易誤傷旁人……」
我說得欲言又止,戴校長立刻會意,他用食指叩了叩桌面,沉默了好久,這才說道:「這件事情鬧得很大,畢竟那些學員都在醫院裡面躺著呢,學校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不得不處理你。不過怎麼處理,這事兒還是有待商榷的——是開除你,還是給你安排一場考核,讓你立刻畢業,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態度,以及選擇……咳咳,你入學的時候,學校幫你保管了兩件東西,那把法劍,可以護身,至於那四張符菉,很有科研價值,如果你肯貢獻出來給學校作研究,我想對於你這樣的學生,其實學校也是可以酌情處理的。」
青衣老道當初走的時候,留下六張符菉,被我用了兩張,剩下的甘露符、風符、斗母玄靈秘符以及雷符,都一直放在符袋裡面,小心收藏著,當初被戴校長收起來的時候,我並沒有異議,而如今他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個提議,我便陷入了沉默。
十分鐘之後,我選擇了妥協,同意了戴校長的提議,作為我慷慨的回報,中午我就被安排了考核,而下午我便從巫山後備培訓學校畢了業,帶著胖妞和我的那把小寶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處大山。戴校長幫我聯繫了一家位於金陵的對口單位,而在此之前,我有十天的假期,可以回家探望親人,接著就要到新單位去報道了。
離開位於大山裡面的培訓學校,我歸心似箭,幾番周折,終於返回了三省交界的麻栗山來,看到霧靄中的大山,恍如隔世。
第六十一章所謂少年,就是要追逐希望
一年多以前的時候,我隨著楊二丑、楊小懶父女趕屍離去時,是一個身材矮小,黑黢黢的一鄉下小孩兒,然而回來的時候,穿著綠色軍衣,斜跨綠軍包和扁鐵水壺,腰桿兒挺直,個兒跟正常的大人差不多,頭髮短而直,精神抖擻,照鏡子的時候,回想當初,連我都不認識了。
我回家的那天,正好是麻栗場鎮趕集的日子,我在鄉集上面轉悠了一圈兒,竟然瞧見了出山來賣野物的攆山狗和羅大屌父子。
見面的時候十分戲劇,我站在兩人面前,擱那兒好一會兒,他們都沒有反應,攆山狗蹲在地上抽著他的煙槍子,羅大屌大概是看我站得久了,便小聲地試問了一句:「解放軍叔叔,你看上了啥,儘管問,我算你便宜一點兒!」
他根本就認不得我,這讓我止不住地發笑,羅大屌瞧見我笑得古怪,一時有些愣了,上下一打量,突然瞧見我肩膀上竄上來一隻小猴子,肥嘟嘟的肚子,整個人不由得跳了起來,一把將我給樓住:「嘿喲,二蛋,你是二蛋?」
蹲在地上抽旱煙的攆山狗也霍然站了起來,看了我一眼,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來,哈哈大笑道:「嘿喲,真是的咧,才一年多沒有見,你娃居然長這麼高了,比我都還高一點了呢,認不出來了……」
寒暄一會兒,攆山狗也沒有心思再賣野物了,拉著我到旁邊的一家食店裡,央求人家把他帶來的野兔子給殺了,弄一鍋兔子肉,然後配點小菜和米酒,三人圍一桌,喝了起來。在培訓學校裡面,我給家裡寄過幾封信,大概講了些狀況,不過寥寥幾百字,而且還要經過嚴格審核,也說不了什麼,我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家裡面的情況,這菜還沒有上桌,我便焦急地問了起來。
攆山狗告訴我,說你家裡面的一切都好,現在政策寬鬆了,一切都不是主要講政治了,大環境好,農村也好過了一點,你爹又是有手藝的人,生活倒也過得去,就是很想你,老是念叨你,有時候你娘一說起你來,眼淚水就掉了下來……
攆山狗說得我又多了許多傷懷,談起我這一年多的過往,我便說自己跟國家的人走了之後,在一個學校裡上學培訓,然後畢了業,這次回來探完親之後,就要去金陵的新單位報道了。
羅大屌羨慕極了,說好咧,你這個可是鐵飯碗,沒想到你遭了一回劫,反倒是賺足了便宜。
我不敢將自己在學校闖的禍事講給他們聽,心不在焉地給胖妞餵吃的,這頓飯沒吃多久,攆山狗便讓羅大屌陪著我回村子,而他則留在這兒,繼續賣貨。我沒有拒絕,帶著羅大屌去鎮子的供銷社買了好多東西,鹽、油、肉、餅乾糖果,還有一些做衣服的布,滿滿一大堆,這些都是我在學校時領的津貼買的,還剩下一些,我準備留給父母,補貼家用。
麻栗山是一個很窮困的去處,不過我相信,以後的我,絕對能夠挑起這個家庭的責任。
從麻栗場鎮到龍家嶺,不通車,我們只有走回去,在去除了一開始的陌生感之後,羅大屌跟我無話不談,說了很多我離開之後的趣事,家長裡短,這些事兒對於我來說本來無比新鮮,然而現在聽在耳朵裡,卻發現一點兒吸引力都沒有。
於是我跟羅大屌說起了我的經歷,說起了高高的樓房,說起了長長的列車,擁擠的人群,以及位於深山的軍營和學校,格鬥、射擊,還有好多學校裡面的恩怨和朋友,這些都是羅大屌的生命裡所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他聽得出了神,在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過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二蛋,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麼精彩麼?」
我點頭,說對,大屌,你如果沒有出去過,是不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多神奇的東西,如果眼裡只有麻栗山這麼小小的一片地界,那麼人生還真的是非常遺憾。
羅大屌沒有說話了,他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沉默之中。
三個小時之後,我回到了家,重新見到了爹娘和我姐,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一切又變得那麼的多,讓我使勁兒看,都看不夠。對於我的回來,我的家人充滿了巨大的驚喜,我姐生火劈柴,給我做飯,而我爹我娘則圍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眼眶紅紅,緊緊也不肯放鬆。除了我的家人之外,村裡面很多人都跑了來,要瞧一瞧老陳家那個去外地的老二。
我高了,也壯了,站在堂屋裡,相貌堂堂的一大小伙子,很多看到我的鄰居都紛紛豎起了大拇指,說老陳家的二小子,真的是一表人才。
開飯了,人群散去,我爹我娘才問起我這一年多來的經歷,我淨挑些好事兒說,我爹頻頻點頭,說瞧這樣兒,竟然成了國家幹部,真不愧是我老陳家的兒子,我娘則流著眼淚,說你這個崽,盡報喜不報憂,瞧你瘦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姐在旁邊笑,眼眉兒彎彎,說我弟弟越長越秀氣了,好一個後生仔,整個麻栗山,都沒有能夠配你的妹子了呢,要是張叔他們家沒走,說不定小妮還能夠跟你湊成一對。
張知青離開了麻栗山,回了老家,然後還把一枝花娘倆兒接走了,這事我知道,想一想當初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不過這天南海北地隔著,大家也許這輩子都見不上面了,想也沒有用。
我回來那天,家裡面喜氣洋洋,我爹破例喝了點酒,不知覺就喝高了,拉著我的胳膊就哭,嘮叨著,說娃啊,你命苦,爹幫不了你啥,也不牽絆你,以後的路你自己去闖,不管怎麼樣,能不能闖出名堂另說,活著就好,不用老是惦記著家裡面,你放心,啥事兒都有你爹呢。
家是心靈的港灣,不管如何,我都能夠從中獲得了寧靜,以及力量。那一晚我睡得十分安詳,甚至都忘記了修行這一回事兒。
我在家裡呆了五天,幫著翻新了房頂和豬圈,然後又幫著地裡幹了些農活,每天汗水滴落泥土,心中卻是熱火朝天。然而雖然十分眷戀於家的溫暖,但是我始終記得青衣老道給我的判詞,「七尺留外,年不過旬」,我是一個災難深重的人,留家久了,就容易給家人帶來禍事,於是第六天我就離家了,先是去西熊寨那兒看了一下啞巴的家人,得知他在西川那邊工作之後,然後步行折轉,與家人告別。
我步行出山,帶著胖妞翻過了兩個山梁子,回頭看向龍家嶺,突然百感交集,直接跪倒在了地上,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
此去經年,不知何時回返。
然而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瞇著眼睛看過去,瞧見羅大屌背著行李朝著我這兒跑來,並且向我大力的揮手。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等了他一回,瞧見這傢伙衝到了我的面前,咬著牙,猶豫一會兒,鄭重其事地喊道:「二蛋,我要跟你出去闖世界!」
我摸了摸下巴,笑著說道:「我是去新單位報道的,你過去幹嘛?」
羅大屌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就變得無比的堅定起來:「那天我回來的時候,翻來覆去地想過了,我要出去,累死、餓死,我都要出去闖一闖。我如果一直待在這兒,連走出去的勇氣都沒有,那就會和我爹一樣,眼裡面就這巴掌大,心也只有這麼寬,只有出去,我才有機會看看這個世界,世界那麼大,我不想只知道麻栗山,只知道龍家嶺,我要去拚搏,去奮鬥,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美好!」
聽到這個傢伙說得這麼慷慨激昂,我心中的血也不由得一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我們出去,也許外面很殘酷,但是我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夢裡面。
那一個夏天,我和羅大屌一同走出了麻栗山,懷揣著夢想,懷揣著希望,兩個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的以後,會是個什麼模樣。
但是,夢想就在遠方,所謂少年,不就是應該流著汗水,去追逐它,就如同追逐朝陽麼?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