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找死不找死,這玩意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常人落在這大魚背上,三兩下,必然就給甩脫下來了,然而我卻死死地黏在了它的身上,無論如何甩尾翻轉,都沒有用。
我曾經跟隨老鬼,苦修道義,《太上三洞神卷》中的雷霆、除病、驅疫、保生、救苦、捉鬼、伏魔諸咒,總共七百八十餘則,我死記硬背,熟知於心,雖然因為青衣老道的血咒封印,皆為屠龍之術,然而後來邪符王楊二丑給我洗髓伐經,授我《種魔經註解》,卻是將一粒種子埋下,這些日子以來,雖然緩慢,但是它卻已經生根發芽了。
雖然在二科這個小小的地方蟄伏著,被那個禿頭肥肚猥瑣相的吳副局長極盡奚落,被科裡老人呼來喚去,甚至有些找不到方向,但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我陳二蛋,就是比別人強。
我所欠缺的,只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和舞台,而這條古里古怪的大魚,也許就是我更好前途的開段。
在一陣恐怖的翻滾中,那條大魚帶著我,潛入了冰涼的水庫底下。如魚得水,這大魚在淺岸的時候,還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力量來,然而一入水中,便如同一匹發狂奔跑的烈馬,帶著我不停地激流,忽左忽右,就是不上潛,存著心思要將我給淹死,或者等我受不住放了手,再過來撞我,然而此時此刻的我,雖然整個人被顛得天昏地暗,兩腿抽筋,但是卻依然還記得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幾乎映入心頭的咒文,降魔咒。
我幾乎用進了全身的力氣,一邊在心中默念著《太上三洞神卷》中的降魔咒文,一邊從懷中抽出了小寶劍,然後紮在了這條大魚的腦子裡。為此我還差一點被甩脫出去,不過最終那鋒利的小寶劍最終還是切斷了這條大魚的脊樑,深深地紮在了它的腦袋中。魚不會發聲,但是我卻還是聽到了一陣刺穿耳膜的厲叫,而且還是在水中。
一陣劇烈掙扎之後,它那龐大的身軀終於停止了動彈,與我一起,緩慢地朝著水面浮去。
我不知道自己和這條大魚在水裡底糾纏了多久,但當浮出水面的時候,我那幾近乾涸的肺部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舒展開來,從沒有覺得空氣是如此可愛的我,足足持續了三分鐘的深呼吸,才從與死神擦肩而過的興奮中走脫出來,打量自己的處境,只見四周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水域,水岸離我遠得很,而寧靜的夜裡,我依稀聽到了幾聲沙啞的喊聲。
從眩暈中恢復過來,我終於聽到了這是在叫我的名字,而喊我的,除了我們科室兩位老前輩,還有劉公安他手下的幾個兄弟。
當時的我也是沉得住氣,發現我抱著的這條大魚,許是魚鰾鼓脹的緣故,竟然漂浮在水面上,便開始推著這貨,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游過去一開始我還想要一鳴驚人,悄不作聲地出現在眾人身旁,然而沒多久我發現自己的體力,在那短暫而激烈的搏鬥中已經消耗殆盡了,而水庫在夜裡,水溫格外冰涼,凍得我直哆嗦,於是也顧不得面子,扯著嗓子求援。岸上很快就反應過來,接著我瞧見有人縱身一躍,竟然也跳下了水,朝著我這邊游來。
在剛才那般詭異的情況下,還敢跳入水中,這麼大膽兒的人,自然是我們二科此行的頭兒申重,他游到我身邊,一邊拽著我的胳膊,問我有沒有事,我搖頭,然後他又瞧向了我懷中的這條大魚。
在幽幽的月光下,抹了兩把拳頭大的魚眼睛之後,申重十分確定地告訴我:「這是頭鯰魚啊,這麼大的,說不定就成精怪了!」
這句話奠定了瓦浪山無頭兇殺案的基調,那個叫做黃養神的神漢之所以身首分離,說不定就是被這魚兒的背鰭給斬斷的——你看看這背鰭,真的是比刀鋒還要堅韌,也不知道二蛋你到底怎麼弄得,竟然將這傢伙給搞死了,幹得漂亮。
「幹得漂亮!」當我和申重兩人費勁千辛萬苦,將這頭巨大的鯰魚給拖上岸邊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湊上前來,有人跟我握手,有人使勁兒拍我的肩膀,衝我大聲說著這句話。
瞧見這些人興高采烈的模樣,我將青衣老道留給我的小寶劍給收好,然後很謙虛地摸著後腦勺,笑著回答道:「狗屎運,這是趕巧了呢。」
我很謙虛,但是所有人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股尊重,特別是先前被水草絆住的劉公安,後來他被救上岸來的時候,告訴別人,當時他的一雙腿好像陷進了水泥裡面一樣,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中邪了——只有中邪,才能說明兩把水草,就能夠將他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公安給困在水中。大家對於這一條兩米多長的鯰魚都表示出了極大的畏懼,它巨大,碩長,腹下有黑色紋路,一對魚須像傳說中的龍一般長,然而這樣的怪物竟然死在了我的手裡,實在讓人震撼。
我畢竟是二科出來的,這些人的誇獎讓申重頗為得意,眾人合力,將那條巨型鯰魚給拖上了岸,接著老孔又把先前中邪的孟老二和老李給弄醒,一番盤查,發現兩人都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面,河神老爺要請他們到水裡面去,於是迷迷糊糊的,他們就來到了水邊。
跟很多人被催眠了,對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一無所知不一樣,兩人依稀還記得剛才的一些事情,回想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被惡鬼給控制住了一般,止不住地直打寒顫。大家折騰一會兒,天竟然就濛濛亮了起來,水庫離山腳下的孟家村也不遠,於是便派了幾人先下山去報信,然後我們則在這兒看守那巨型鯰魚的屍體。
申重是老偵察員出身,對於道門玄學方面來說並不擅長,然而他之所以比老孔的級別高,倒也不是熬資歷熬出來的,閒著沒事,他便開始圍著那巨型鯰魚轉悠,過一會兒,又從背包裡面拿出了一個盒子來。
我一身淤泥和魚腥,洗過身子後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不過傻小子火力壯,光著屁股也不嫌冷,上前來看,只見這木盒子裡裝著一堆黑乎乎的粉末。
這是磁鐵石,被申重放在了巨型鯰魚身邊繞了幾圈,根據那磁石粉末的分佈,一番觀察,最終停在了我用小寶劍插出來的傷口處,探出手去,在這魚腦袋裡面摸了一通。這魚大,腦袋足有臉盤寬,胳膊都能伸進去,沒一會兒,他竟然從裡面摸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來,用水洗淨,手電一照,竟然有綠幽幽的光華閃耀。旁邊的老孔很激動,驚呼道:「妖丹?」
申重笑著推了他一把,說:「放屁,你以為是你偷藏著的還珠樓主小說麼?龍、蛇、魚、龜、蚌,這些的腦袋裡面都能夠產珠子,是一種結石沉澱,不過看樣子,是好貨,回去鑒定一下。」
旁邊還有地方部門的同志,申重倒也沒有想著多表露,而是不動聲色地收入了懷中。
孟家村離這兒並不算遠,所以我們並沒有等待多久,村子裡就來人來,小魯也來了,除此以外,還來了十幾個拿著扁擔挑子的村民,大夥兒過來之後,看著地下這麼大的一條鯰魚,都被驚呆了,議論紛紛,而村支書卻沒有容我們多想,一揮手,直接將那魚給捆住,擔回了山腳的孟家村。
經過凌晨的這件事情,申重和劉公安基本上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就是近幾年來水庫頻頻發生溺水事件,此番那神漢又在深夜裡離奇死亡,應該就是跟這條成了精的巨型鯰魚有關。
事兒就是這個事,不過至於如何向上面解釋和交代,卻是用不著我這樣的菜鳥來操心,我在昨天與巨型鯰魚的搏鬥中,胳膊受了點傷,被安排在當地村民的家中休息,結果還沒有坐下多久,突然感覺村公所那邊一片熱鬧,連忙出了門,拉住一個朝著那邊跑去的小屁孩子問怎麼回事,那孩子端著一個巨大的碗,一邊奮力擺脫我的手,一邊大聲喊道:「村支書說縣裡來的公安抓住了兇手,是條鯰魚精,今天要把那魚給宰了,剝皮抽筋熬魚湯,給全村的人壓驚還債呢,快去,快去,不然就吃不著了!」
我心中一驚,這是鬧的那門蛾子啊,當下也顧不得休息,跟著他來到村公所前,果然瞧見那兒壘起了一個巨大的灶台,上架大鍋,我們捕獲的那條巨型鯰魚,果真給分拆了來,扔在鍋裡煮熬。
這鍋應該是大食堂留下來的產物,煮飯用的,有點類似於鼎器,足夠半人高。
灶台下面的火焰滾滾,旁邊蹲著裡三層外三層的村民,全部都端著大碗,眼巴巴地瞧著那口巨大的鐵鍋,聞著濃香四溢的魚湯,吞著口水,像過年了一般。
第七章鐵釜煮熬鮮肉
那年頭,百業待興,工農剪刀差,農村苦得很,很多人有日子沒有沾到葷腥了,見到肉就流口水,雖說這條巨型鯰魚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肉質可能都老了,但是到底還是肉,這大鍋一煮,嘿喲喂,隔著好幾里地,都能夠聞到那種特殊的香味,把人肚子裡面的饞蟲都直接勾了出來。
當時的場面簡直是熱鬧極了,無論是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拖著鼻涕的小孩兒,又或者為人父母的成年人,眼睛裡面都冒著光,喜氣洋洋,然而我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要知道,這條巨型鯰魚可是我們剛剛認定好的殺人兇手,還沒有得到上面的鑒定呢,現在就給擱鍋裡面煮著了,這樣子實在是太草率了。
而且這東西倘若真的是瓦浪山水庫頻頻溺水事件的真兇,那麼肉質裡面一定含著死氣,太陰寒,一般的老人和小孩肯定都受不了的,吃了,很容易出問題。
看著這些滿懷期待的樸實村民,我覺得我一定要站出來,不然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情,上百號的人命,誰也耽擱不起。
我在村公所門口找到了老孔和小魯,問申重在哪兒,他們指著房間裡,說在裡面跟人吵架呢,一時半會兒恐怕出不來。我側耳傾聽了一下,發現申重正是為這件事情在跟人爭吵呢,瞧那火爆的勁兒,便曉得我們的頭兒也在極力反對這件事情。申重在房間裡面關著門吵架,我肯定也不會像二愣子一樣衝進去,於是在門口等著,小魯昨天在村公所這兒看車,沒有趕上機會,現在瞧見我,連忙拉著我問起昨天的事情。
高調做事,低調做人,我年紀雖小,但是卻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面對著小魯的盤問,我也沒有過分的誇大,只是說當時手忙腳亂,一不小心就把劍給插進了那傢伙的腦袋裡面,歪打正著,碰運氣就撞上了。
果然,小魯一臉遺憾地表示自己當時沒有在現場,要不然的話,說不定也能夠立上一功了。
老孔是明眼人,在旁邊看著,嘴角掛著笑。
競爭無處不在,相比於科室裡面的老油條,比我先來一年的小魯表現得十分積極,他是退伍的老兵,托了關係,七轉八轉才來到的二科,就是牟足了勁兒,準備向上爬呢,沒想到我這個比他後來的人,竟然捷足先登,在這一次案件中獨佔鰲頭,怎麼讓他沒有危機感呢?說完昨天的事情,我把心中的擔憂講給老孔聽,他歎了一口氣,說:「誰說不是呢?無論是老申,還是劉隊長,都極力反對,結果這村支書當面答應得好好的,結果身子一背過去,那魚兒都給剁成大塊,扔鍋裡熬油了,還叫上了這麼多的鄉親,趕鴨子上架,你說我們怎麼搞?」
我們正發著牢騷呢,房間的門給打開了,一臉惱怒的申重和劉公安給孟家村的村支書攔著走出來了,那老頭兒臉上浮著笑容,又是作揖,又是告饒,不過這生米都煮成了熟飯,再氣憤也無可奈何,申重繃著臉走到了我們這兒來,聳了聳肩膀,撇著嘴搖頭。
老孔有些驚訝,站起來,拽著申重的胳膊質問道:「就這麼算了?我說老申,你不會這麼沒有原則吧?」
申重苦笑道:「能怎麼辦?老孟頭說了,他們村子這些年來,連續死了二十口子人,損失最大,所有人都恨不得將從兇手身上啃下一塊肉來。這是其一,二來他們村子太苦了,好多人家半年都沒有見過肉了,放著這麼大一條魚扔那兒臭,還不如把它煮了,給村子裡的人加餐呢——他一不貪、二不瞞,光明正大,你找誰說理去?」
「可是那魚太古怪了,不但長了這麼大的個兒,還能夠迷惑人,特別是它害死了這麼多的人,身子裡有著一股死氣,一般人吃了,肯定受不了,上吐下瀉,這是小事,說不定會鬧出人命案呢……」我也不甘心,在旁邊勸導道。
申重依舊搖頭苦笑,說:「這道理你懂,我也懂,不過人家就是不信,那老孟頭自己都說了,一會兒開餐,他先吃第一口,沒事了,別人再吃。我們只是上面派來的,跟這裡的村民沒打過交道,劉公安他們都同意了,我們也沒有強行制止的道理——你看看那些村民,如果要是說不准他們吃,你看看會不會把我們給生吞了?」
我看著場院裡那些伸著脖子吞口水的村民,便有些沒話兒了,我也餓過,也饞過肉,能夠理解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見我沒有再堅持了,申重指了指自己的兜兒,拍著我的肩膀,低聲說道:「到時候我們回去了,這顆魚珠子就可以交差了,二蛋,這一次你表現得很不錯,我一定會跟上面講的。我知道吳副局長對你很嚴苛,那是因為他以前跟戴局長就一直不睦,才會遷怒到你身上來,不過你已經用實力證明了自己,我想到時候,一定不會再有人對你指手畫腳了……」
在申重給我許諾的時候,煮魚的大鍋已經蒸氣滾滾了,那魚太肥了,一熬,魚油都有手指深,經過一加熱,香得簡直就讓人根本無法思考,不過在大家都一片陶醉的時候,我卻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腥氣。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