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是我才明白了小魯為何一出現就變得這般的神經質,任誰脖子上面騎著一頭鬼,腦子肯定也清醒不了。我沒辦法瞧見那鬼靈,也就無法施治,強忍著對那東西的厭惡之感,指著旁邊不遠的窗戶對小魯說道:「魯哥,你什麼都別多想,沒事的,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你想想,我們出了這裡,去招待所找到吳副局長,什麼都解決了。」
說完這些,我拖著他朝窗戶那兒走去,然而走到跟前,才發現那窗戶玻璃雖然破了,但是卻用鋼條穩穩焊住,人根本就出不去,我踢了兩腳,反倒是將自己的腳跟弄得痛死,旁邊的小魯瞧見我努力無效,突然桀桀地怪笑了起來。
他笑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責問道:「你幹嘛啊,趕緊逃出去,我們還有生還的希望,要留在這裡,遲早都要給嚇死的!」
小魯發覺我情緒裡面的不滿,然而他卻彷彿看不見一樣,神經質地指著這鐵門鐵窗,抖著臉說道:「這是一道鬼門關,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我們都出不去了,不管是我,還是你,又或者是申哥和老孔,他們都逃不脫這命運的,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小魯拖長了音調,尖銳得嚇人,我瞧見他神經病一樣,也懶得理他了,蹬蹬蹬,扶著梯子往下走,下到了地面來,他瞧見我跑開了,以為我要拋下他不管了,也趕緊兒跟上了我來,生怕我跑遠去。
他剛才表現出自暴自棄的樣子來,不過我一走開,又誠惶誠恐,看來受到的壓力不小,我左右一看,整個車間空空蕩蕩的,燈光時暗時滅,申重和老孔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也沒有了主意,瞧見小魯屁顛屁顛地跑到我跟前來,咬了咬牙,問他道:「魯哥,我問你一件事情,你自己……能夠瞧見自個兒肩膀上面的那東西麼?」
我說得小心,本以為小魯會發火,結果他淚水都流了出來,哭著說道:「從剛才尿尿開始,就一直騎在我身上了,我擱地上滾了三回了,都沒有下來,你沒瞧見麼?它就騎在我的身上,看、看——它用那手撩我頭髮呢,我的媽呀,這手都黑成焦炭了啊!」
小魯間歇性地抖著腦袋,整個人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狀態,他正說著話呢,我的確有瞧見他的頭髮飄了起來。
無形之中,虛空之間,說不定有一張臉,正衝著我笑呢吧?
我心思一轉,手往懷裡一摸,當伸出來的時候,一道寒光劃過,青衣老道傳承給我的小寶劍被我以極快的方式,朝著小魯的上空斬去,收回來的時候,我又問他:「現在呢,還在麼?」
小魯依舊還在哭,死命地點頭,淚水潺潺。
看到他,我不由得想起了當年被爹娘送入五姑娘山去的我,當瞧見那面銅鏡子裡面的小水鬼兒,怕也是這般的恐懼。按理說,像我們這樣的單位,類似的事情應該並不少見,只是小魯去年才分配過來,雖然所知泛泛,但畢竟還是沒有遇見過什麼事兒,難免慌了神。別說他,便是見過更厲害人物的我也是腳底發虛,朝著頭頂喊了兩聲「胖妞」之後,沒有回應,我一咬牙,下定決心說道:「魯哥,鯰魚精的眼睛有兩顆,你都吃了麼?」
小魯搖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袋來,說道:「沒有,我就吃了一顆——現在想起來,後悔死了,這東西坐我身上,而沒有纏著你,說明我真的是在作孽呢……」
我看著那布袋,瞧那裡面的形狀,乒乓球一般大小,應該是剩下的那一顆。
咬了一下牙,我心想著自己身負十八劫,每一劫都無端凶煞,這魚眼珠子上面含帶著的煞氣,哪裡有我強?這般一想,我當下也顧不得許多,手一抓,看都不看就直接往最裡面塞去,這玩意被煮得有些硬,我使勁兒一嚼,汁水四濺,一股強烈的魚腥味充斥在我的口腔裡面,而就在這時,我感覺好像是喝了度數極高的烈酒一般,一股熱勁兒從胃裡直衝頭頂,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嗝。
隨著這股氣息衝出了食道,我感覺雙眼一熱,抬頭看去,卻瞧見一個連臉都沒有的黑影子,正朝著我笑——對,就是笑,一種稜廓模糊的笑容,詭異而神秘,而我卻想也不曾想,右手上的小寶劍再次朝前一劃。
黑影子很自然地往後面縮了一點點,然而這時的我,掌心挪動,卻在這一刻也多遞出了一分。
小寶劍正中無臉黑影子,接著一陣黑煙冒起,無數的鬼嘯之聲,憑空而生。
第十六章你們都得去死
但我刺出那一劍去的時候,世間萬千恐怖,而當我收回來的時候,一切煙消雲散。
所有的恐怖都化作了一片飛灰,再無任何猙獰表象。
而這個時候的我卻來不及作任何慶祝,又連著打了幾個嗝,感覺整個胃中都在翻騰起來,無數的陳腐之氣噴薄而出,將小魯也熏得一頭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胃裡面好像一鍋煮開了的粥,又燙又稠,而且還冒著十足的臭氣——不過我很明白一點,這所謂的臭氣,其實就是當日煮熬孟老二時留下來的屍氣。
這玩意被熬進了魚眼珠子裡面,一直存留下來,而我這不停地打嗝,其實是因為身子裡面的力量,很自然地在排斥這種氣息。
不過即便如此,我也覺得夠嗆,感覺全身有一股熱意四處湧動,最後停留到了一對眼睛的眼皮子上面來,一會兒涼、一會兒燙,說不出來的難受。
這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當我瞧見小魯從地上一蹦而起,歡呼雀躍的時候,我也沒有再在地上停留,而是一骨碌站了起來,開始念起了往生超度咒——不管那頭被我小寶劍金光擊潰的鬼魂,到底會是個什麼下場,人都應該保持憐憫和慈悲之心,該做的,還是應該去做。
這是當年的青衣老道,交給我的道理,不敢忘,也不能忘。
肩頭上蹲坐著的那頭鬼消失不見了,最高興的便是小魯,他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一跳老高,什麼負擔都沒有了,他也挺直了腰桿來,甩甩手,一切無恙,這才走上前來,使勁兒地抱住了我,大聲感謝道:「二蛋,兄弟欠你一條命!」
我瞧見他眼中那濃濃的感激,這是對我在關鍵時刻,顧不得性命之危而吞食了鯰魚眼珠子,所表現出來的那股子勇氣的敬意,小魯曉得吞食那魚眼珠子之後的反噬,有多麼恐怖和強烈,便更能理解我拚死給他解圍的行為,有多麼受人尊敬。
然而當時的我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我大概就是這般的心態,所幸在瞧見了那陰晦之物後,小寶劍竟然能夠真的將其擊潰,這件事情讓我感到無比的驚喜,安全感也成倍的增長。
人因為未知而恐懼,現如今我瞧也瞧得見,殺也殺得死,卻也沒有了剛才那種緊張到極點的心情,甚至還有些期待下一頭陰靈惡鬼的出現。
一劍在手,天下我有,我信心滿滿,而小魯也是激動得難以言喻,不過現在並不是我們情緒宣洩的時候,大門被堵死了,不過我們還是有些不甘心,兩人一起,衝上前去,又是踢又是踹,然而卻怎麼都弄不開來,拳頭砸在那鐵門上面,根本聽不出金屬的聲音,反而像是一堵沉悶的牆。
小魯狂暴地踹了一下,突然拉住了我,臉色發青:「二蛋,別弄了,我們另外想辦法吧,我總感覺這門後面,不是大路,有好多紅色的血在流啊……」
吞服完了那巨型鯰魚的眼珠子之後,我們都能夠瞧見一些平日裡根本不會出現的髒東西,不過我這只是剛剛吞服,還沒有囫圇個兒消化完呢,小魯卻是不曉得吃了多少天,他這麼講,由不得我不信,於是問他怎麼辦?
小魯也是手足無措,但想起了剛才巡查車間的時候,高爐後面有一個來料房,那兒有一個小門可以出去。
我們兩人一合計,既然申重和老孔暫時找不到人,那我們菜鳥則應該先保全自己,然後去把人叫過來,這才是正理——至於胖妞那只死猴子,楊二丑它都不怕,這陰靈哪裡近得了它身?商量完畢,兩人小心翼翼地朝著來料房那兒摸去,車間的燈光閃爍,過了高爐背後,光線就變得十分朦朧了,這裡面的設備很多,一步小心就會磕到碰到些東西,所以我們走得也不快,然而越往來料房那邊走,燈光就越暗,幾乎完全就被那高爐給擋住了,我們都是趟著腳在走。
這樣子肯定不行,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提出折回調度室那邊去拿手電筒,不然來料房那兒黑漆漆的,進去了也得抓瞎。小魯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對我產生了一種依賴感,雖然沒有幾步,也不肯留在原地等,一定要跟著我一起走。
然而我們兩個剛剛一轉身,突然瞧見高爐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漆黑的頭顱。
「啊……」
「申頭兒?」小魯和我一起發出了叫聲來,他是無意義的尖叫,而我則是震撼於突兀出現在高爐牆壁上面的那頭顱,竟然就是剛才突然間不見了蹤影的申重。
二科的科長自我入職以來都沒有露過面,一直都是申重在負責,所以我向來都親切地稱呼他為「申頭兒」,然而萬萬沒想到,此刻竟然是一言成讖,真的就剩一個頭了。申重這些日子以來,對我一直都很照顧,此刻瞧見他頭顱鑲嵌在那高爐的牆壁上,我立刻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緊緊握著小寶劍,朝著空處大聲吼道:「你他媽的到底是誰?有本事就給我滾出來啊,來跟你二蛋爺爺鬥一鬥,偷偷摸摸地藏在那兒,算個屁的本事?」
我這一番叫罵,原本也只是宣洩一下情緒,並沒有想著能夠有什麼回應,沒想到先前充斥在空氣中的那聲音,卻又悠悠然地傳了出來:「呼……呼……我好冤……枉啊……」
伴隨著這哭聲,牆上的人頭緩緩抬了起來,面對著我,我瞧見申重雙眼被挖了,泊泊血淚從黑乎乎的洞子裡流出來,劃過臉龐,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下面的地上,而他的嘴唇,卻是向上翹。
「申頭兒!」我走上前去,想要去觸摸那腦袋,身後的小魯一把將我給抱住,大聲喊道:「二蛋,別上當了,那不是申哥,不是!」
經得小魯的提醒,我這才將心神給穩住,淨心神咒念出口中,然後舉頭看去,發現那張臉又變得朦朦朧朧的了,果然還是一個不甘心的凶靈。我不知道這幾個死者為何沒有往生,而是留在這兒嚇唬我們,但這種被欺騙的感覺讓我一點也不好過,握著小寶劍,就像將那東西給弄滅,不過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來料室那邊傳來一陣響動,在這樣的場景中顯得格外的突出,我回頭看去,瞧見黑不隆冬的門口,竟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來。
也不知道怎麼了,我一點兒害怕都沒有,握著短劍,一個箭步就衝上了前去,大聲喝道:「裝神弄鬼的狗東西,你終於露面了啊,看你二蛋哥怎麼收拾你!」
我衝到跟前,舉劍就刺,然而那個黑影的身手倒也了得,避開我的攻擊,三兩下,竟然擒住了我的胳膊,我還待用力,結果聽到那人沉聲喝道:「二蛋,噤聲,你吵到老孔作法了!」
這話兒說得我如遭雷轟,倒不是因為說得如何,而是這人,竟然就是剛才腦袋還掛在高爐牆壁上的申重。我瞇著眼睛去打量,大概是巨型鯰魚眼睛的緣故,昏暗的光線中,我倒也是能夠分明瞧出這人就是申重,而在來料房裡面,還盤坐著一個唸唸有詞的人,卻正是剛才消失不見了的老孔。
我說他們怎麼突然不見了蹤影,原來竟然是跑到了這來料室裡面來,不過我剛才四處找人,叫得那麼大聲,他們怎麼就不應一聲呢?
我滿肚子的疑問,然而剛剛一張口,申重便攔住了我,低聲說道:「有什麼事情,一會兒再說,老孔他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別打擾到他……」申重小心翼翼,一臉的謹慎,我瞧見他如此神秘,也不敢多言,小魯也圍了過來,瞧見老孔盤腿坐在來料室門口不遠處,雙手合十,眼睛緊閉,面前點了一根蠟燭。
那蠟燭跟我們平日裡用的並不一樣,是根紅燭,燈芯特別大,辟里啪啦地冒著火星,而老孔口中,則唸唸有詞,似乎在招魂。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