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人員入場,位於正中的掌教真人往旁邊站了一點,而執禮長老則居中而立,念誦了一段宣揚茅山宗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的光榮歷史,好在這話兒是通過七字道歌唱出來的,聽得倒也不煩,而且還能勉強懂了三四分,並且渲染氣氛,一派莊嚴凝重之景。
完畢之後,執禮長老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此番開山收徒的,全部都為當今的二代弟子。所謂二代弟子,即為虛清真人之下,上溯三茅祖師,則為第七十八代,收徒之人有掌教真人陶晉鴻,刑堂長老劉學道、水蠆長老徐修眉、烈陽真人茅同真、外門長老梅浪、英華真人楊影、執禮長老雒洋,一共七位,此番收徒,只是開端,為了弘揚道學,今後當廣收門徒,擇良而納。
這茅山收徒,是以慧字作根基的——所謂慧修性命,命靠師傳,性靠自悟。
若真入門中,則需真心向道,修德為先,靜為虛戶,虛為道門,泊為神本,寂為和根。修道之人,當以忍為戒,悔過遷善,滌除心靈,明心見性……
這個連道髻都是用一根草繩隨意紮起來的半老頭子行走在一眾盤坐於地的求道之人身邊,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了茅山宗內的門規戒律,所謂《道門十規》、《老君二十七戒》、《初真十戒》、《太霄琅書十善十惡》、《妙林經二十七戒》……諸如此類,等等之屬,皆是勸人向善,合乎天道的規矩,我細心聽了好一會兒,並沒有聽到有不准娶妻生兒的戒律,也曉得茅山宗隸屬正一,不禁婚嫁,這倒也是個不錯的宗門。
要曉得,很多全真道士雖然本事高強,手段厲害,但是光溜溜一個人終老,連個女人的味道都沒有嘗過,幾多遺憾?
而我陳二蛋是老陳家唯一的兒子,倘若是我做了全真家的道士,我那指望著我傳宗接代的老爹可不要打死我了?
如此戒律足足講解了一個多小時,方才罷休,我聽得昏昏沉沉,旁人卻也好不到哪兒去,而就在此刻,那執禮長老陡然厲聲喝道:「以上所有,你們可曾曉得?」
這話兒彷彿石破天驚,我頓時就清醒過來了,聽到旁人說話,於是跟著一同大吼:「謹遵上師之令,我等皆情願受此戒律,悉心向道。」
這話兒自然是有人領著的,我也不曉得是誰,只是隨著大部隊喊,完畢之後,便有七人走入我們之中,開始像騾馬市裡面挑牲口一般,走來走去,這感覺讓我有些難受,而後我餘光中瞧見不斷地有人被點到,然後朝著虛空之中的那扇大門走去。沒過多久,一位道袍美婦走過了我的面前,來到了小顏的面前,蹲下身子,笑瞇瞇地問道:「你可是句容蕭家的蕭應顏?」
小顏很用力地點頭,那道袍美婦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烏黑的長髮,親切地笑道:「我道號英華,俗名楊影,你可願意跟我一同修行,參悟天道?」
那小丫頭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抹驚喜,當下也是磕了頭,說願意。
道袍美婦牽著小顏離開,留給了我一個美好的背影。很快,諸人皆已選定,零零落落,場中竟然還剩下四十餘人,而我竟然也是其中一個。我左右一看,瞧見跟我一般年紀的,基本上都沒有能夠入選,當下也是有些絕望,曉得年紀越大,越容易定型,別人自然不要。當看到茅山宗收了排場,返回那虛空之門,陸陸續續地散場時,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從中來。
我靠,我的命,真就這麼苦?
第十一章符鈞的圓滿,和我的執著
我悲傷失望,只因為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錯過了今天,今後只怕再無機會了。
茅山宗所謂的重開山門,其實也就是一個儀式,倘若真的覺得那山門就在這九霄萬福宮廣場前的山崖之外,那就實在是太天真了。茅山的山門另有方位,此處巨大的拱門,不過是人家作法平移過來的法陣幻象而已,因為倘若茅山宗真的如申重所說,處於秘境之中,自然是不會將自己的山門暴露於有心人眼中的。
曉得了這一點,那些沒有被選中的人立刻就陷入了絕望之中,除了我這種臨時起意的傢伙之外,前來此處者,基本上都是期待滿滿,準備充足,如此一失意,立刻就鬧騰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這茅山選徒,一不考究學問,二不摸其根骨,而是如逛菜園子,看到這顆白菜水嫩,那根蘿蔔順眼,直接拔了便是,讓人根本就不曉得從哪方面下手準備。
在此之前,我曾經有過瞭解,道門收徒,跟教書育人的正常學校不一樣,是師父找徒弟,不是徒弟找師父,彼此之間,講的就是一個緣分——有緣,師父便能傾囊而授,竭盡所有;無緣,當下也只能輕輕一歎,錯過一生。
當日青衣老道與我,便是屬於時機錯過,這並非他不喜歡我,而只是簡簡單單的本心,無可違背,唯有遵循。
即便如此,他當初在最危險的時候,還是留下了六張符菉,讓我這些年能夠憑此救命,存活至今。
如此綜合看來,想必茅山宗並非他們表面上宣揚的那種隱世不出,早已經在眾人前來之時,就已經將場中的所有人底細摸清,方才會這般直截了當。
一如京華門前放皇榜,有人歡喜有人愁,被選中的人歡天喜地,踏入拱門,進入了茅山宗神秘的洞天福地之內;而沒有選中的,則是世間百態,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垂淚不止,有的狀若癲狂,更有甚至,當瞧見眾人即將散去的時候,竟然直接站起來,朝著那懸於虛空之中的拱門狂奔而走,彷彿那邊就是黃河之上的龍門,一步跨過,萬事無憂。
這般衝擊的人還不算少,三個如我一般年紀的年輕人,還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聯袂而至,不求生、只求死,意志決絕,然而他們最終還是被一名面無表情的黃巾力士給攔住了。
我先前僅僅只是在觀感上覺得那身高兩米的黃巾力士並非活物,此刻果真驗證,但見其將旗桿一揮,身上陡然射出無數根黃色、白色、紅色相間的長布,朝著這幾人飛去,那布一纏,人便給包裹成了粽子,接著輕輕一拉,人就栽倒在地,再難掙脫。
倒地不起的那幾人傷心欲絕,哀聲請求,有的甚至表示不用收為徒弟,挑水打雜都可以,然而那些道人卻當做沒有聽到,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了前例,沒有人敢再異動,不過那心情沮喪,自不必言,被選走了二十多人之後,盤坐場中的人群顯得有些稀稀拉拉,我左右一看,瞧見有的人已經臉色慼慼然地站起來,朝著場邊走去,他們年紀都不算大,需要家人的安慰;有的人則盤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過在不動的這些人裡面,唯獨我旁邊一個土頭土腦的農家少年,一雙眼睛之中,還冒著滿滿的期冀。
見我看過來,那農家少年咧嘴一笑,說道:「大哥,他們是回去拿東西麼?怎麼都走了啊?」
他態度熱情,而話語間卻讓我差點兒跌倒,心情不知變得好了一點,回應道:「人家選完了,沒有被選中的,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我這麼一說,他這才驚得豁然而起,慌張地喊道:「這不行啊,我還要找那白鬍子老頭拜師呢,他不收我,就不圓滿了。」從這麼一個土裡土氣的少年嘴中說出「圓滿」二字,讓人頗為驚訝,我笑著問道:「你知道什麼是圓滿麼?」
少年努力地點頭,說:「當然知道,我從佛山走到茅山,足足走了兩個月;從山下到山頂,我三步一磕頭,足足走了三天。而圓滿,就是那個最厲害的白鬍子老頭,收我為徒。」
他表達言語的能力有些欠妥,然而我瞧見他傷痕纍纍的額頭,卻莫名地有些相信了他的話語。
別的不說,若論求道之心,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沒有這個少年虔誠。我忍不住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少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符鈞。」
兩人對話一陣,這時茅山諸人差不多都已經折回那懸崖之上的巨門中去,人群散落,那些沒有被選中的孩子家長沒了阻攔,紛紛湧進了廣場中央來,孩子們看到自己的親人,再也堅強不得,紛紛哭泣起來,我瞧見符鈞依舊盤坐在廣場之上,沒有人過來找他,也沒有多做動彈,不由得好奇,問他沒有人陪他來麼?符鈞搖頭,說沒有,家中已無親人,他賣了所有家當,也沒有能夠湊齊路費,一路乞討,方才能來。
茅山不收他,那也無妨,他直接從這懸崖之上跳下去,萬事皆休,也是圓滿。
我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好心相勸,符鈞人雖然實誠,但是卻也有自己心頭的執拗,無論我說什麼,他只是笑,我也有些無力,想起小顏已經入了茅山門下,日後恐怕再無相見之期,心中不由得又有百種滋味泛上心頭,五味雜陳,一時間難以消受。
而就在此刻,丁三和戴巧姐走了過來,後者倒也沒有說什麼,默默在旁,丁三心有不滿,不由得嘲諷了我兩句話。
我跟丁三算是老相識,彼此間開這些玩笑,也是尋常,不過所謂少年情愫,難以言妙,此時此刻聽在心頭,不由讓人覺得好多煩悶。
不過他倒也是能夠忍耐,卻不料旁邊又來一人,竟是與我們同屋的那個顧幹部,他剛才被一字劍掃了面子,此刻怕是聽說了我和劉老三、一字劍認識,還是朋友,便忍不住過來譏諷,揚聲大喊道:「世間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太多了,不過別人都還算好,像你這般的無知小兒,想要拜入茅山門下,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回去撒一泡尿,好好照一下鏡子再來吧,哈哈!」
他故意說得怪腔怪調,言語之間,讓人難受之極,偏偏旁邊好多沒有被選中的許多人,聽到這話兒,反倒是得了安慰一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議論紛紛。
我這人,最是忍耐不住嘲諷,冷著臉站了起來,看著這個算是我領導的中年人,手往後面一放,搭在了飲血寒光劍之上,那人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驚喊道:「陳二蛋,你想幹嘛?」
我沒理他,而是微微一用勁,立刻一道寒光在夜間憑空而生。
多麼鋒利的一劍,宛如寒霜凝雪。
我手腕微抖,一大蓬的劍光宛如繁華綻放,最後盡斂,眾人凝神一看,卻見整把劍竟然被我直接插入了堅硬的磚石之中。
將劍插好,我一腳踏在那劍柄之上,憤然說道:「我陳二蛋,一生命運多舛,然而八歲學道,十一歲便通曉道經典藏,十四歲洗髓伐經,明瞭氣場,十五歲奔走他鄉,流離失所,十七八歲在南疆戰場,血戰邊疆,自問不輸於任何人。有夢想,就去追,嘲諷別人理想的行為,很爽麼?老子在安南邊境保家衛國的時候,你他媽的在哪裡?」
我當時也是氣憤極了,言語之間多了幾分鏗鏘鐵血之氣,那顧幹部被指得臉色慘白,當時南疆戰事正酣,全國上下都在宣傳,他是個政治嗅覺很強的幹部,自然不敢多說什麼,一時間愣在當場,無言語對。
旁人聽到了我的一番自白,紛紛鼓起了掌來,而這時黑暗中突然走出了一個人來,高聲喊道:「好不錯的小哥,當世之傑也。他茅山有眼無珠,不收你為徒,這不必失望,不如拜入俺門下,別的不說,出師之後,這世間便也任你橫行,自由自在!」
那人從黑暗中走出,竟然是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巨漢,一臉的絡腮鬍子,跟先前的那黃巾力士一般模樣,我抬頭瞧去,卻見竟然是白天瞧見的那個人,也就是七年前我在五姑娘山上看到的那個天兵天將。
《苗疆道事》